新进宿舍的两位同学,说话的“大小姐”叫容新月,另一位叫叶晓琳。
单单从谈吐和衣着上来,两人的出身都比较富裕,同时也是本地人。
容新月从开门时就镇住了大家,她不仅是本地人,还能邀请同学或者说朋友住到姥姥家,至少说明两点。
大小姐在家里很受宠,以及大小姐家本身就很有地位。
这里的几人,无论是工人还是农民,都知道住房有多紧张。小地方尚且如此,京城只会更甚。
可容新月家还有其他住房,不简单啊。
白柳能想到京城藏龙卧虎,毕竟是前朝故都,富裕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家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不会真的一贫如洗。
再比如宋嘉应的宋家,哪怕只是耕读世家,自民国起子孙平平,但依然富裕且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一句命运,有人拼尽全力走到前面的公园,却发现这里不过是少爷小姐饭后遛弯场所。
她很是看得开,上辈子见过前一天还喧闹着要收了瘦马的大户人家,第二天便满门下狱,男的发配边疆,女的成为宫奴,富贵转头空。
人该知足。现在是新社会,至少大家差距不算太大,她追一追,还能为糖豆创造更好的生活。
这一刻,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但同时激起她强烈的欲望。
她要尽力往前走。
容新月看起来很有教养,也很有礼貌,并非高高在上,只是很多该亲力亲为的事情往往都由叶晓琳代劳。
叶晓琳俨然是容新月的跟班,但大约家庭条件也不错,并不像白柳在旧社会见到的“小丫鬟”。
七位室友她已然心里有数。
她的目的是来学习,也是来找一条新的人生路,并不打算和大家搞内斗,最好的情况就是彼此有分寸。
目前看来大家都懂深浅,毕竟年纪最小的容新月也有二十五岁,年纪最大的蔡娟则已经三十五岁,要是再大几岁,怕是要差出一代人,何必计较。
白柳未与其他人表现出明显的亲近,相较而言,她与谢雪艳更加熟悉一些。
不过,她和谢雪艳不是同一专业。
“你们好了吗,我先去上课了嗷~”谢雪艳话音刚落,就急吼吼拉着蔡娟一起离开。
谢雪艳和蔡娟是教育系,辛兰和李玉花以及江香春都是中文系,而白柳则与容新月和叶晓琳是历史系。
她内心与大小姐相处多少带着犹豫。
不是惧怕,而是不想惹事,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谁知道大小姐是何方神圣。
“你是东北人吗?”
与白柳相反的是容新月,她对她非常好奇。
白柳点头:“是,我来自北省永宁县,大约你听过红星纺织厂吗,我之前是工人。”
她随口一说,多少也想知道红星纺织厂这些年的成绩。
容新月是京城人,而纺织厂很大一部分国内订单都销往京城,或许容新月听过。
“卖毛绒娃娃那家吗?”容新月当即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我知道,你们的玩偶非常可爱,我姥姥说你们厂背后一定有一位高人,很厉害。”
白柳内心升起隐隐的骄傲,集体荣誉感嘛,与有荣焉。
“我们厂的玩偶主要赚外汇,价格不低,”她笑着自嘲,“那我等会儿给家里人寄信,告诉他们我的工资很稳定。”
昨天报到今天就开学,她还来不及寄信报平安。
也不知道父女俩这几天怎么样,臭崽子不会哭鼻子吧?
大约是白柳脸上浮现出更加真挚的笑容,容新月脸色反而有些狐疑。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白柳实际上和她是一类人,冷漠且自矜。
她们很少喜形于色,也有自己的骄傲。
显然,区区一份工作,不可能让白柳露出真挚的笑容。
“白柳,听说你孩子已经很大了?”叶晓琳突然插入话题。
“是啊,”白柳笑了笑,“我比你们大几岁,但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已经有了女儿。”
她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别说是妈妈,她那个时候都快当寡妇了。
这段寡妇经历暴露出来,恐怕更让你们吓一跳。
当然,没事她也不会到处说自己当过寡妇,没病,谢谢。
容新月看了叶晓琳一眼,后者瞬间不说话,但也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合适。
都是当妈的人了,和她们能一样吗?
“那你结婚早,”容新月笑着帮白柳找补,“我有娃娃亲,不过两家已经多年断联,对方大概比我大了七八岁,也不太合适。但幸好有这个娃娃亲,倒是免去了我早早结婚。”
她说得隐晦,白柳却听出几分味道。
结合容新月的做派,不难猜出对方所谓的失联,实际上应当是去了国外,而她没有结婚,或许是家里人要求等着对方,也或许想借着这层关系送容新月出去。
果然是大小姐,很多事情并不能用一般想法猜测。
白柳不置可否:“我当年结婚是无奈之下的决定,那年刚好取消高考,我回家务农,结识了一位知青,聊得来就结婚了。”
“我的女儿很可爱,各有所缺、各取所得。”
容新月一怔,随即脸上出现明显的欣赏。
叶晓琳如临大敌,脸色随之一变。
“那你丈夫还在乡下吗?啊这,”叶晓琳状似担心道,“你把丈夫和孩子们留在乡下,知青没有家人帮忙,你的大女儿十岁了,她照顾爸爸和弟弟妹妹吗?”
白柳闻言,差点翻一个白眼。
要不要这么提防她啊,大家只是普通聊天,搞得好像要挖她叶晓琳的小金库,这么害怕。
转念一想,她也玩心大气,打算故意逗逗叶晓琳。
“是啊,我丈夫是知青,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有一张三寸不烂舌……也不知道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她故意模糊重点,说对方“想听”的话。
嘿,她为什么要说得那么清楚呢?
叶晓琳是谁,凭什么来查她的户口。
退一步讲,出门在外,有些身份是自己给自己的,说得太清楚也未必好。
“那、那你女儿也太惨了吧。”叶晓琳仿佛已经认定白柳的形象。
呵,重男轻女的农村妇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