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工忌讳见血,更忌讳闹出人命,所谓一顺百顺,一不顺百不顺。
宋嘉应奇怪赵奎发进门时看他的眼神,但来不及多想,快步和他们父子赶往闹事的县城。
此刻周围已经围堵很多人,大家像是在避讳什么,看着却没有说话,和平常热闹的氛围很不一样。
“……我不起来,我现在没钱也没家,死了正好给咱村里血祭!”
宋嘉应觉得这个声音陌生中又有一丝熟悉,难道是很久不见的人?
“大赖子,给我滚起来!”赵奎发直接拨开人群,指着躺在坑里的大赖子骂道,“你怎么没家?老子这么多年也没让别人占你的房子,你回来了就给我好好过日子,你在这里闹,是想干嘛?”
宋嘉应陈旧的记忆被唤醒,他终于想起了眼前人是谁。
大赖子是村里有名的恶人和无赖,但他还有一个身份,翠花名义上的爸爸。
大赖子实际是翠花的亲叔叔,只是分家的时候,翠花被当成“财产”分给了大赖子,而大赖子其实对翠花也还不错。
可能是顾及以后要翠花养老,可能是觉得自己和翠花都是没人要的人,大赖子对翠花的教导很用心,甚至还扒拉自己的家底送翠花上学。
翠花对大赖子的感情也很复杂,她不止一次说过,无论外人眼里的大赖子是什么人,但对她来说大赖子就是她的爸爸,她绝不会说爸爸的坏话。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大赖子因为私吞和私藏“公款”的事情被抓,这两天也被放回来了。
最近几年不少当年因为成分问题离开的人回到家,昔日的古董和宝贝坏的坏、丢的丢,很多人念叨着往事,才有人想起大赖子其人。
他当年悄悄私吞袁大头和金条,错了就是错了,该罚的也罚了,只是当年判得有点重,于是今年才获得减刑。
出来后的大赖子头发白了一半,回到向阳大队、啊,他去时还叫向阳大队,回来时已经恢复了向阳村的名字,反正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村里正热热闹闹的修路。
他不在的几年,大家日子都好过了,可他还是不好过。
颓丧的情绪在回到家时达到顶峰,房子不住人不行,翠花离开后赵奎发只是保证别人不占大赖子的土坯房,但不可能年年给他修缮房子。
一晃数年,房子塌得只剩下一间屋子能住人,大赖子忽然觉得自己活着没意思。
“叔,我以前不懂事,但我现在学好了,我该叫你叔,”大赖子语气充满沧桑,叹息一声,“叔,你说我这日子还过得啥,我活着干啥?”
他一个蹲过大牢,出来后村里人当面却对他异常和善,道理他都懂,无非是觉得他进了蹲一次就能蹲第二次,担心他更加肆无忌惮报复。
大赖子出来时是真想好好做人,他这个人无赖但不傻,当年没饭吃自然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如果能好好过日子,他也会向善。
可现在,在外面活得也没有意思,村里人的歧视,寄予厚望的女儿被害死,他喘不过气。
赵奎发倒是没有再说重话,只是他知道大赖子的想法不对,他看了宋嘉应一眼,然后目光转向大赖子。
“你还年轻,以后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回头我们把你房子修修……对了,现在你也能分地,你种点粮食吃,闲的时候再去当临时工,好好挣钱……”
赵奎发苦口婆心的说,周围人虽然依然害怕大赖子,但毕竟是一个村里的人。
当即有人应和,和大赖子说修房的时候会去帮忙。
拯救一个迷途知返的人,说起来也是功德一件。
但大赖子并没有受到触动,他固执地摇头:“没有人会乐意嫁给我,唯一肯给我养老的翠花没了,我以后都没有人收尸,呜呜呜。”
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哭了起来。
别人哭可能还能理解,但大赖子这个恶人哭了,听起来更让人觉得心酸。
赵奎发听到他这么说,下意识又看向宋嘉应。
询问的含义不言而喻,当时翠花离开的时候宋嘉应正以吕非的身份在向阳大队生活,他不可能不知道翠花的去向。
白柳从来没有明说翠花去哪里,但时间久了,又是自家人,赵奎发当然能猜出一二。
翠花没死是好事,出去更加广阔的天地更是大好事,为此赵奎发还特意为翠花守住房子,就等着那孩子有朝一日能回来。
但大赖子先回来了,这该不该告诉翠花,怎么告诉,赵奎发一时没了主意。
宋嘉应终于知道赵奎发找他时奇怪的眼神,翠花的去向确实绕不开他和白柳,尤其现在翠花在港城。
他摩挲着手指,开始思考该如何接洽。
赵奎发没等到他的回应,只能先面对大赖子:“叔觉得你这话说得不对,你为啥非要说翠花死了,当初翠花被你哥嫂逼着结婚,只是跑了,也许再等等就回来了。”
大赖子不信:“一个女娃娃,出去了能活下去?那几年和现在不一样,谁给她一口饭?我可怜的女儿啊,我还等着她养老呢……”
虽然大赖子口口声声说等翠花养老,但翠花失踪以后,他是第一个为翠花离开痛哭的人。
宋嘉应有点为难,他已经很久没有翠花接触,不确定翠花的想法到底是如何。
如果翠花不想见大赖子——
“大舅,先让他起来,”宋嘉应转头对大赖子道,“你想死想活我不管,但修路是大家的事情,你不要耽误正事。这样吧,以后不好说,现在你跟着修路队干活,也有口饭吃。”
正好用这个时间问一下翠花的想法。
宋嘉应说完没管赵奎发如何协调,他立即跑到村委会给京城打电话,通过白柳询问翠花的想法。
翠花的反馈很快,并提出想和大赖子直接通话。
宋嘉应找到大赖子的时候,他像是在泥里打滚儿,浑身脏兮兮的。
大赖子被安排到修路队后才听说宋嘉应的身份,他不知道宋嘉应要找他干啥,却知道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电话,找你的。”宋嘉应将话筒递过去,又补充道,“是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