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后,秦荽便成了锯嘴的葫芦,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如果巧阿婆不喊她吃饭,她也可以不吃,甚至不喝水。
只不过会从每日上午的弹琴逐渐加到下午也断断续续弹琴。
巧阿婆听不懂琴乐,但是她能感受到秦荽心中愤懑之情,想到她思念家人的心,便也任由秦荽,反正只要她不吵闹、不离开便好。
杜梓仁离开后,再也没有来过,守秦荽的人禀报她每日弹琴消磨时日,他虽然有些好奇想来听一听,但也因为别的事儿给耽误住无法前行。
秦荽都已经忘记她被困多少日子了,愁闷逐渐变成了无奈和麻木。
她甚至想过大不了一死,也许,死后,还能再次回到过去,当然,也可能是一死百了。
当然,若非迫不得已,谁又能轻易舍弃生命和拥有的一切呢?
这一日午后,秦荽再次抚琴,突然,一块石子从外面砸落在地上的草丛之中,发出的声音惊动了秦荽。
她刚想起身去捡,却看见巧阿婆走了过来,秦荽手上的琴音未止,面目淡然,一如既往不理会巧阿婆。
巧阿婆放下茶盏,站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却被秦荽的冷淡态度给憋了回去。
想起秦荽刚来的两三日,待巧阿婆多好,每日还和她和言细语说话,帮着摘菜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事,巧阿婆是高兴得很的。
一个人独处久了,要么疯魔,要么太寂寞。
巧阿婆自以为从不需要人陪,可她发现人老了,心态就变了。
随后,巧阿婆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不妥当之处,可她的直觉是来自几十年的经验和天生的敏锐而来,所以,还是不放心,于是装着漫不经心,拿了屋檐下的笤帚过来扫了扫落叶。
秦荽的手微微颤抖,琴音也跟着变了。
巧阿婆听不懂,可她听了这么几日,也听得出秦荽的情绪,即便是愤怒异常,琴音也是稳当的。
她手上不停,一双眼睛却盯着秦荽,这双眼睛哪有老态龙钟和慈祥之态,分明是一双深不见底的黑潭,看不清,更看不懂。
秦荽是重生之人,经历过的事儿不少,见过的人也不计其数,不要说小王爷,就连九王爷和霍建光大将军,她都能与其对视而不惧分毫。
可偏偏在这个巧阿婆的面前,她失了态,不过对视几息,便猛地转开了头。
曲子也戛然而止,秦荽的双手按在琴弦上,止住了余音。
心砰砰跳了起来,秦荽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眼里的慌乱消散,同时抬眸和巧阿婆对视。
巧阿婆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依然盯着秦荽,倒好像她盯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猎物。
如果没有看错,秦荽甚至看见她隐约有些兴奋起来。
秦荽的心中警铃大作:这个老太婆在兴奋什么?她是在期待什么吗?
“巧阿婆,我想喝昨儿的那种茶,今天这茶撤了吧!”秦荽像个主子一样吩咐道。
巧阿婆挑了挑稀疏的眉毛,良久才笑道:“听太太的吩咐便是,我这就去给太太重新泡茶便是。”
她走过来,弯腰端起茶盘,眼睛在秦荽依然按在琴弦上的手停顿了片刻,随后说道:“太太,您的手指怎么了?”
秦荽闻言低头看去,果然看见左手的食指指尖有点点红色。
其实并不明显,是指甲断了一截,露出些许嫩肉而已,刚才秦荽并未发觉,如今倒有了丝丝疼痛感从指尖传来。
“这算什么呢,和被困于此,这点伤无关紧要。当然,还是要麻烦巧阿婆给我送点药粉来涂抹一下。”
巧阿婆端起茶盘起身,一边走还一边四下张望,确实不曾发现任何问题。
秦荽早就发现了一件事,大概是杜梓仁特意吩咐过,所以巧阿婆对自己还算得上尊重,只要秦荽不出去,其余的事还是依着她的。
等巧阿婆一走,秦荽不顾是否被巧阿婆杀个回马枪发现,忙小跑着过去捡起石子。
刚才的紧张大多数源自于此石子,秦荽以为是石子定然包裹着什么,或者是写了什么才是,可如今看来,这就是普通的石子,并未有任何异样。
可什么人能无端端抛石子进别人的院落之中?
如果是萧辰煜,难道他不会大声询问确定是不是自己?
手中的石子转来转去,秦荽思索了一阵毫无头绪,就将石子随手一扔,石子这次砸在了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突然,久违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
秦荽小时候常在院子里弹琴,先生则坐在大树下或者屋檐下闭目养神,不过秦荽一旦弹错或者走神,先生定然睁开眼睛或者闭眼训斥一句。
如今想来,先生对自己其实挺严厉的。
那时候,隔壁是萧瀚扬总是爱从隔壁捡了石子扔过来,有一次石子砸在秦荽的头上,尖锐的石子砸破了秦荽的头,流了不少的血。
苏氏吓得要死,哭着要去找萧瀚扬问责,被秦荽拦住了,说是他并非故意为之。
自然,秦荽也生气萧瀚扬的鲁莽,打算不再理会他,结果,萧瀚扬也自知理亏,好几日不见踪迹。
时间一久,秦荽反而有些想念这个唯一的朋友,便做了一首宽慰的曲弹给隔壁的萧瀚扬听。
一曲终了,萧瀚扬又从隔壁扔了东西过来,这次是一块圆溜溜的小石子,即便砸到人也不疼,更不会受伤。
上面还用毛笔画了一个求饶作揖的小人,颇为滑稽。
秦荽用曲子表达心情,对方也会用笛音回应。
少男少女的情愫便是在这一日复一日的乐律中悄然而生,最终却抵不过现实的磋磨,两人终究没有缘分走在一起。
秦荽走回去,弯腰捡起那颗石子,这才发现这颗石子圆溜溜的,有打磨过棱角的痕迹,因为很粗糙,所以刚才她并未发现。
等到巧阿婆再次过来,秦荽又开始弹琴了。
巧阿婆将茶盘放下,里面放着新茶和药瓶。
“这个曲子倒是轻快了些,看来太太的心情似乎不错啊!”巧阿婆笼着双臂,淡淡笑道。
秦荽再也不会觉得她的笑容是讨好和慈祥的笑了,这明显是皮笑肉不笑,只不过是太过高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