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更多的消息传来了。
颍川侯带着军队从正阳门大街经过,直入皇城去了。天黑之前,内城戒严,正阳门多了许多守卫的士兵。
正阳门大街周边区域虽然属于外城,不在戒严范围内,但也多添了许多卫兵巡视,个个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士卒,而是精兵悍将。行人见了不由畏惧三分,不敢靠近。等到天黑后,大街几乎无人行走,不是宵禁,也与宵禁无异了。
海棠在家中一边帮着祖母马氏赶工制作家人的素服,一边留意着表叔公谢文载与陆栢年那边的消息。幸亏外城不曾戒严,人们还能自由往来走动,只要避开主干道巡视的卫兵,两位长辈派出的人就能联系他们在京城的老朋友,打听内城的消息。
不是两位长辈对内城的事过于关注,眼下京中的情况实在是有些诡异。
倘若是因为皇帝驾崩,内城才开始戒严,那为何白天的时候没有动静,反倒快天黑后,宫中才下达了戒严令呢?要戒严,还能延迟大半天?在这大半天里,各衙门的官员都带着行李回官衙宿值了,家人要送东西的也都送过了,内城外城多少人交互往来?若有居心叵测之人要进入内城甚至是皇城,只怕早就进去了吧?旗手卫、锦衣卫这种直亲军的人马也都进皇城去值勤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军队才开始戒严,能防得住谁?
皇帝驾崩,本该是皇帝宠臣兼最信任的武将的颍川侯,居然从城外带着军队进了内城,这又意味着什么?
而皇帝宠信的另一位大将涂荣,居然不曾守在御前,反倒一直留在皇城中的禁卫军衙门里,直到周四将军父子前去相请,方才进了宫。
兴许皇帝驾崩前完全没有征兆,时间又在半夜,因此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可内阁首辅陶岳与两位圣眷最隆的实权将领颍川侯、涂荣都不在宫中,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呀……
谢文载与陆栢年都十分担心宫中会出现变故,影响储君继位。可他们如今能联系得的吴门故生们,大多不清楚内情,只知道些旁枝末节。真正任职高官的陶岳等人,都身处内城,戒严令下,无人能入内探听更多的消息。他们只能在家中胡思乱想着,担忧不已。
海棠在内宅也难以安坐。城中的古怪气氛,连不知内情的祖母马氏都隐隐察觉到了,心中惦记着丈夫儿孙们的安危,可瞧见二儿媳胡氏比自己更担忧的表情,便又故作镇定地说笑道:“额们也算是好运了,天黑前就打发人把长安和宝顺缺的东西都补送了过去,不然等到如今内城戒严,额们想送啥都是白搭。他们叔侄俩在宫里还不知道这几天要咋过咧!”
胡氏心里其实依旧不安,但当着婆婆的面,也十分配合地故作平静,微笑道:“这都多亏了娘您行事果决。换作是儿媳,可能就想着太麻烦了,过两天再送东西进去也不迟。那还不得撞这戒严令,想送东西也没法送了。相公跟宝顺在宫里可就得受苦了。衣裳虽不缺,但鞋袜不称心,值勤的时候也是会难受的。”
马氏笑着点头:“可不是么?就是额们老爷那儿,虽说东西都齐全,但早些补送了吃食和药进去,再添手炉、脚炉、厚棉斗篷啥的,他夜里也能好过些。就算天气再冷,他也能对付了。哪怕老爷说,官衙里不缺这个,公家备的东西又哪里能比得自家的好?老爷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想再干几年咧,那可不得好生保养身体,别轻易生病。”
胡氏笑着点头称是。婆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家常,仿佛什么问题都没有似的。当着小孙子小石头的面,她们也非常有默契地粉饰太平,还早早打发小石头回院休息去了。
小石头装作没有起疑心的模样,请过安便告退出来,却给姐姐海棠使了个眼色。
海棠多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
她出了房,就被弟弟一把拉到墙角处,小声追问:“外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阿奶跟我娘装得好假呀,她们一定瞒着我什么。可是我爹出了什么事?”海棠自然不会跟小孩子说太多有的没的,只轻描淡写地道:“傍晚的时候,不是有传闻说颍川侯带兵进宫了吗?后来内城还戒严了,外头街也有许多士兵巡逻。表叔公他们就想起当初先帝驾崩时的事了,说如今的情形有些不同寻常,也不知道是不是宫里出了问题。二叔和哥哥都在宫里值守,阿奶和二婶难免要多担心几分。不过你不必太发愁,旗手卫和锦衣卫有那么多人在宫里呢,二叔和哥哥又不是什么显眼的高官,跟着大部队行动就是了,出不了岔子。”
小石头闻言方才放下了心:“原来如此,我还当真的出了什么事呢。这就跟从前还在长安时,我爹跟着涂将军去巡边,大哥随周家的少爷们出城游猎似的,阿奶和我娘还不是时时牵肠挂肚的?其实能有什么凶险?都是她们自个儿吓自个儿罢了。”
海棠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也别在她们面前笑话,赶紧回院去好生歇息吧。爷爷、二叔和哥哥都不在家,咱们也不能事事都指望表叔公和陆爷爷两位老人。若家里有事,还得靠你这个男子汉来支撑大局呢!”
小石头顿时充满了勇气,应了一声,昂首挺胸地回院去了。
这一夜没发生什么事,城中很是平静,只是有许多人没有睡好。
次日清晨起来,海棠打发家人外头买了些素面素包,顺道探听了一下市面的消息,才知道天亮之后,戒严令便取消了。内城又可以让人进出,据说几家进了宫的宗室都出来了,只是纪王府的人却没见人影,大概还在宫里呢。
午饭之前,几位吴门故生分别给谢文载、陆栢年传了信。他们已联系了内城的老朋友们,探听到了这两日的最新消息。
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暂时还无人知晓,但据说涂荣手下有将领反水,他被软禁在了禁卫军衙门里,直到周四将军带儿子打门去,才把人救了出来,结伴一道进了宫。
颍川侯本来是奉大行皇帝生前旨意前去京郊军营理事,有人给他捎了信,他方才带着军队进了皇城,及时制止了禁军中某些人的行动。昨晚戒严期间,禁卫军有三成左右的中下层将领被锁拿,还要等待后续的审理,才能弄清楚当中是否有冤枉的。
进宫的宗室中,老王爷们和纪王父子都被扣下了,其他人虽然被放了回家,却有禁军的人随行,并守在王府门前严密保护,其实就是监视的意思,严禁任何人门探视,也禁止府中任何人往外派人送东西。
传闻宗室中有人生事,企图趁着大行皇帝驾崩之际夺权,幸好颍川侯带兵进宫,及时阻止了乱局。目前新君还未继位,尚未有命令下来严惩搞事的宗室。对于禁军的严加看守,各家王府虽有不满,却还算老实。
谁也不想被冠谋逆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