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相当的把握能够打赢这场决战。
经营湖南之事自然得提上日程了。
“湖南存粮不多,鞑子入云贵之时又竭力搜刮,我驾前军初到湖南,不宜竭泽而渔。”
孙可望沉声道:“不过,若是能够经营得当,待击退多尼之师后,湖南便可秋收,所以这段时间,对湖南的行政还是不能放松。”
“国主说的是。”吴逢圣缓缓道:“只是湖南和云贵、广西不同,这里民田众多,士绅力量强大,虽说有十万驾前精锐在,但为了地方稳定,国主的营庄之法还得放松才是。”
孙可望点了点头。
“孤在云南是官四民五田主一,在贵州是官七民三,在广西是官五民四田主一。”
“湖南和云贵、广西不同,既然如此,除了卫所、勋贵、无主之地给予没收外。”
“有主之地,按照广东旧例,亩征四至六斗,耕种者所得要高于营庄所收。”
湖南的亩产在一石五斗左右,孙可望征收四至六斗,大概是要了三成左右。
而至于老百姓,基本上是给留了四成,当然留给士绅的也有三成。
此等政策虽然相比于七八成地租的收入来说,地主士绅们是被大大地限制了。
但是比起在云贵和广西的政策来说,无疑是友善得多,毕竟那些地方的士绅才得一成而已。
当然主要是湖南士绅的实力比较强大,又春耕在即,清军即将反攻。
所以湖南士绅的统战价值就大大提升,对比孙国主自然得怀柔一些了。
“国主此策甚好,湖南耕地众多,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手能够行旧事,按亩征收固定粮食才是上上之策。”吴逢圣点头道。
孙可望在云南的营庄前期是完成按照比例分成的。
可这样一来,营庄所需要的人手就大大增强了。
因为秋收之时,营庄必须安排人手上山下乡去进行统计。
不然一亩地具体产出了多少粮食,营庄又怎么知道?
不要说士绅了,就算是老百姓也贪便宜啊!按照比例分成,如果没有足够的行政人员监督,隐瞒产出之事那是百分百会发生的。
所以在广西孙国主是按分成,但是在广东和湖南却不得不设置固定税额。
因为广东和湖南的几十万顷耕地,他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手去逐一清点产出。
而按照固定额度交,每亩四到六斗的税额,四斗就是四斗,六斗就是六斗。
一片区域有多少耕地,要交多少粮食,这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总而言之,粮食不交足了,孙可望和营庄是不会放过这片区域的。
当然士绅们惯用的苦一苦百姓,孙国主还是防着的。
要是一个地方激起了民变,当地的士绅该抄家的抄家,该灭族的灭族。
西营的老本行就是干这个的,这個就不用多说了。
总之,湖南之地基本上就这样了,在孙国主的十几万大军面前,没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跳出来送死。
所以湖南的春耕顺利的进行,大批山民也从山下下来,来到了平原进行耕种。
在湖南初步稳定和建设之时。
夔东十三家的战事却跌宕起伏。
十二月,得知吴三桂部主力南下后。
刘体纯等人再度举兵西上,意图再攻重庆,拖住吴三桂的后腿。
三谭和顺军的水师率先动手,刘体纯等人则在文安之的统筹下,从陆路向重庆进发。
郝摇旗、李来亨、袁宗第三部则继续骚扰湖广,郝摇旗部更是奇袭襄阳得手。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
已经抗清十几年的三谭内部却发生了惊天之变。
十二月初,谭文和镇北将军牟胜率兵七千,乘船一百五十八艘抵达重庆,掀开了第二次重庆之战的序幕。
七千明军分兵三路,一路攻朝天门,一路攻临江门、千厮门。
一路攻南纪门、储奇门、金子门。
清四川巡抚高民瞻指挥重夔总兵程廷俊,建昌总兵王明德抵抗。
由于明军兵力不足,所以连攻数日都未能得手。
但是重庆传回来的军情,却在北京让咱大清吓了半个月。
战至十二月十三日,谭诣和袁尽孝部水师六七千人,乘船抵达了重庆。
高民瞻眼见明军源源不断,而重庆却毫无援兵,吓得直接弃城而逃。
城内的几千清军,眼见明军的援军已至,后面又跟着谭弘、刘体纯、王光兴、贺珍、马重禧、塔天宝、党守素等部。
士气顿时大跌,深感绝望。
然而就在这时,因为北盘江之战,李定国部崩溃得太快,自感大局无望的谭诣心灰意冷。
于是来到重庆后,他屯兵于长江边上,举止怪异,不肯出兵攻城。
谭文对自己的三弟行为感到迷惑,但十几年的兄弟情,却仍然没有让他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于是大意之间,谭文率几名亲兵闯入谭诣的大营中。
“三弟!战事如火如荼,打下重庆的意义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我的部队正在血战,你怎可畏敌如虎,观望不前!”谭文怒斥道。
“大哥,打下重庆又能怎么样?”谭诣缓缓道:“李定国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崩溃了,清军此时已经杀进云南,就你我兄弟手中的这些人马,又能如何?”
“三弟,你怎么能这么想?”谭文急忙道:“正是因为晋王师退,我们才更要打下重庆,断了吴三桂的后路,拖住鞑子的后腿,好让朝廷保住云南啊!”
“要是我们坐视云南失守,鞑子日后必定会来夔东围剿我等!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大哥,北盘江之战,从十一月开始到现在,李定国的二十万大军全面崩溃,这样的朝廷你还能指望他们干什么?”谭诣叹气道。
“我不是不懂唇亡齿寒、覆巢之下的道理,可是大厦将倾,这唇注定要亡,这巢注定要覆。”
“既然如此,大哥,我们三兄弟还得另寻出路啊。”
“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谭文目瞪口呆。
“李定国的主力已败,我们三兄弟都只有几千兵马,清军现在只怕是已经打进云南了。”
谭诣仰天长叹了一声。
“没希望了,没希望了,没希望了。”
正如李自成接连战败,导致大顺阵营人心惶惶。
孙可望岔路口战败,威望扫地一样。
李定国在北盘江的惨败,除了让自己两蹶名王所积累的威望尽失外。
更是对南明阵营的士气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在这种情况下,绝望的氛围开始蔓延,而谭诣心中已经认定,大局已经无望了。
“怎么会没希望呢!”谭文坚定道:“朝廷还在,皇上还在,晋王还在,文督师和李来亨等人还在!”
“呵呵!”谭诣冷笑一声。
“大哥,你我为官多年,朝廷你难道还看不清吗?这样的朝廷你我兄弟还能有什么指望的呢?”
和顺军其他统帅不同,三谭是大明官军出身。
而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对咱大明的朝廷根本不抱希望。
因为在体制之内,他们早就清楚了咱大明的朝廷是个什么样子。
这也是为什么绿营将领响应吴三桂的多,而响应咱大明的少。
因为咱大明实在是不靠谱!
没看见金声桓和王得仁的下场吗?
金王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反正的陈友龙,
人家在湖南连克武冈、宝庆,兵锋直指长沙。
何腾蛟直接一刀子就把人家给捅死了。
就这局势,绿营好汉们实在是不敢反啊!
这样的朝廷和吴三桂比起来,还是平西王是绿营好汉们的贴心人啊!
此言一出,谭文也是一阵语塞。
虽然他是坚持抗清的大明官军,但他也是知道咱大明的国情的。
“朝廷如此,天子就更别指望了,一个逃跑天子而已,你我兄弟若是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谭诣斩钉截铁道。
永历的事迹大家都知道离谱,可是却不知道这位皇帝有多么的离谱。
从隆武二年十月开始,他的转进记录如下:
隆武二年十月到十二月:肇庆、梧州、德庆、肇庆、梧州。
永历元年:平乐、桂林、全州、武冈、奉天、通道、靖州、柳州、象州、桂林。
永历二年:象州、南宁、浔州、梧州、肇庆。
永历四年:梧州、浔州、南宁。
永历五年:田州、南宁、新宁、安平、龙英、归顺、镇安。
永历六年:广南、安龙。
永历十年:新城、普安、曲靖、昆明。
永历十二年:安宁、楚雄、赵州、大理、永平、永昌、腾越、南甸、干崖、蛮莫、井梗、阿瓦。
从永历就任监国开始,他的圣驾一共移跸了四十八次。
正如杜永和所言,圣驾移跸一次,人心就会散一次。
虽然现在永历帝暂时还没刷满四十八次移跸的记录,可是到了现在,人心早就散了三十多次了。
既然都散了三十多次了,在谭诣的心里,他这个天子还能有什么威望呢?
这些事情他们这些南明将领可是看在眼里的,一个皇帝跑成了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朝廷和天子,你我兄弟都指望不上,至于李定国,呵呵,北盘江一战,二十万大军不到一月时间全面崩溃!”谭诣冷笑道。
“两蹶名王的晋王也不过如此,岐侯当年三千人能够打他的三万人,我观其行为,李定国怕是活回去了。”
“至于文督师和李来亨等人,云南既然注定守不住了,他们最多也只能在夔东待死尔,又能有什么指望呢?”
“三弟,你究竟要干什么!”谭文心中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大哥,事到如今,我三兄弟还有一万多兵马,而重庆战事正在紧急之时,若是我们能够在此危机时刻,投降清廷,封侯拜相,必不会少!”
“你竟然要投降鞑子!”谭文看着自己的三弟,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
“大哥,大事已经没有希望了!”谭诣脸上微红但还是咬牙道。
“要是还有希望,我也不愿意留那根该死的辫子,可是事已至此,大哥!为了我们三兄弟,为什么手底下的兄弟们,你就带着我们投降吧!”
“疯了!疯了!疯了!”谭文用手指着谭诣道:“谭诣!我们三兄弟在夔东已经奋战了十几年!现在你告诉我你要投降鞑子?”
“还有你们!”谭文逐一指向谭诣的部将和亲兵。
“你们也要跟着他投降鞑子,做汉奸!留那根该死的辫子?”
大帐之中,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大帅,就连李定国都败了,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啊。”一名谭诣的部将小声地辩解道。
其实三谭和他们麾下的部队在这个时代已经很不错了。
满清入关之后,大明的武将投降者如过江之卿。
只有三谭等寥寥几人,还坚持着抗清。
除此之外,很难再找到崇祯朝时期武将的身影了。
大部分武将,不是死亡,就是在清军的战斗序列中。
和绿营的那些将领相比,三谭兄弟能够坚持抗清到这个时候已经对得起咱大明了。
甚至在三藩之变中。
三谭的部众在仅存的谭弘带领下,更是竭力为汉人而战。
哪怕是在吴藩退守云贵之后,谭弘都诈降咱大清,给了一记回手掏。
和马宝联手,收复了重庆,一度打到了保宁,扭转了四川战局,让康麻子恨得牙牙痒。
可以说但凡有一点希望,谭诣和手底下的部众们都不至于投降。
只是事到如今,在不知道孙可望兵发湖广的情况下。
谭诣和手底下的部众们,在绝望之下已经丧失了所有信心,决定降清了。
北盘江惨败的阴影正在吞噬着四川原本大好的战局。
“你们这群狗汉奸!”谭文怒不可遏,面对自己弟弟的背叛。
他愤怒的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向前砍去。
大帐内,一阵刀光闪过。
谭文不甘地倒了下来。
“大哥!”谭诣留下了两行泪水。
从满清入关开始算,他和谭文在一起坚持抗清十五年了。
如果从明末开始算,他和谭文以及谭弘,三兄弟在这乱世之中,已经相互依靠,挣扎了三十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是三谭之间没有兄弟之情那是空话。
可是这兄弟情,终究在这个吃人的乱世中化为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