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杜如晦满脸不敢置信。
就好像见到了全天底下最不可能的一幕,一直摇着头。
他继续看,揉着眼睛仔细的看。
而那个男人…
那个人们认为早已死去,帝国曾经的传奇,那個男人,就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眼前!
在联想那一句话。
“国事说完了,接下来,是家事…”
这是什么意思?
家事?
这…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王,你没死?”
杜如晦满目惊骇询问。
按照以前的称呼,他会喊李宽为小宽。
但眼前一幕太过惊骇,再加上时隔那么久没见,他不知道李宽变成什么样,只能较为生疏去喊。
李宽笑道:“死?”
说着。
他张开双手,眼神颇带洒脱。
“就突厥那群废物,也能困住本王?”
突厥,废物?
能给大唐带来渭水之盟的突厥是废物?
杜如晦怔住。
眼前李宽那股子熟悉的狂妄,情不自禁席卷而来。
他好像没变,依旧是那般的狂妄自大,自信十足。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变得他杜如晦不认识他,不清楚他,也不了解他怎么登上这大炎王座!
一切….都太陌生了!
“你真是楚王?”
杜如晦再次询问。
李宽笑道:“如假包换。”
“岳父,看起来你很怕我,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时间会改变一切的。”
“就像时间让我创造了大炎,创造了这个帝国,它也会让你知道,我依旧是曾经的楚王,亘古不变。”
话音落下。
那股子熟悉感,再次席卷而来。
这让杜如晦心惊不禁减弱几分。
如今的他,
几乎有一万个问题想要询问。
比如如何脱困,如何创造大炎,又如何夺得雁云城等等。
但现在….
有他最为关注的一个问题。
“岳父?小宽,这是什么意思?”
杜如晦皱着眉问道。
内心里。
则有些….期待!
是啊!
期待!!
当年自家女儿颜儿就是随楚王离去,以前楚王从来都喊他杜叔,哪怕关系再好也是如此,而如今楚王如此喊,那是不是….
“如你所想,岳父。”
李宽笑道:“颜儿,已经是我夫人,并且….我和她还有了一个孩子。”
什么!!!
杜如晦瞪大眼睛。
此话一出。
他心中如同经历五雷轰顶。
这消息量太大,也太重磅了!!
他一直以为楚王死了,并且认为追随楚王而去的女儿也死了。
而现在时隔这么久之后….
不仅楚王活生生站在面前,还和他说女儿嫁出了,并且还有了孩子。
这!
这这这!!!
杜如晦一时之间没法接受过来。
李宽笑道:“岳父,何不随我前去看看颜儿?”
杜如晦闻言,还处于震撼之中,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然后浑浑噩噩般随着楚王而去。
“颜儿,她….真的还活着?”
路上,杜如晦眼眸湿润。
声线都在颤抖。
李宽想了想,开口道:“岳父,你知道的,我一向….从不口出妄言。”
“眼下空口无凭也难以作证,等会你见了颜儿,亲眼看到她,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话音落下。
杜如晦沉默了。
心中有着巨大的风暴,而表面,则是静静的跟在了李宽身后。
走到后院,李宽叹息一声,开口道:“岳父,抱歉,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
“本应该早些接你过来与颜儿相聚,但….我大炎和大唐的关系,你老人家也知道,本身就几乎水火不容。”
“再加上当年之事,那更是,不可能和解。”
“为了大局,这段时间也只能是让受委屈了。”
杜如晦苦笑道:“我受委屈倒无所谓,就是大唐中,可能没有人猜到,你就是大炎的国主。”
“这真是….无法置信。”
他叹息一声。
下一刻。
想到眼前是熟悉的李宽,再加上女儿尚且错过,杜如晦便情不自禁想到二人于决死之境的挣扎。
“小宽,这段时间,你….也受很多委屈吧?”
杜如晦眼眸闪闪。
李宽闻言,脚步顿住,眼眸闪烁。
他也想起了那段血与泪的日子。
这段日子。
死去太多的人。
幽州百姓、幽州士兵、楚河村、支离破碎的大唐….
特别是楚河村。
随着与江东联系越来越紧密,他也知道了当初那一夜的具体事情。
那一夜。
楚河村….
他费劲毕生心力打造的村子,给那么多人一个家,他也把那里当家,而那个家里,往日他记忆里有着笑容,有着温度的人,一个个成了黑白照….
那个家也成了一片废墟。
这一切的一切,
只因那个便宜父皇的一句话,送他出来当质子。
若当初不是选择这个,这些血与泪,都可以避免的。
都可以!!!
避免!!!!!
李宽一想到这,心情有些起伏,甚至是拳头都有些攒紧。
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
坐在帝王位置,也快要一年了。
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可这件事,唯独这件事!!
是他的….意难平。
他能接受那些他费劲心思救出来的人,有人主动选择战场因此而战死,也能接受生老病死….
但唯独接受不了。
那么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死在了那场箭雨,也死在了天策上将的屠杀之下!
那些人有着孩子,也有着老人。
明明….
明明他废得很大功夫救出来的,他们不该如此死去,不该如此….
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可他们,就是这么窝囊的死去了。
李宽想着,眼眸竟是在不知不觉间泛红了。
但很快他握紧的拳头松开了,吐了口气,继续走着,开口道:“都过去了。”
“人应该着眼于未来,不是吗?”
杜如晦眼眸闪烁。
他能感受出来,李宽说这句话前后的态度变化。
果然….
楚王没有放下。
是啊~
那等血海深仇,那等委屈,又怎能放下?
杜如晦亦是叹息一声。
一路无言。
两人都没继续挑起话题,都沉浸于过往的悲伤之中。
如此心态下。
他们来到了华琴宫。
“陛下。”
门口,有宫女忙是上前来。
李宽伸手制住,头也不动道:“不可说朕之到来。”
宫女错愕,而后双手做礼领命。
进了华琴宫。
一股子熟悉的氛围,席卷而来。
“牡丹花,这….这是颜儿最喜欢的。”
“我还能闻到其中特有的芬香。”
杜如晦于一处牡丹花种植区停下,眼眸越发湿润。
注视着那群只有杜家人才会打扮的牡丹花,他浮想联翩,思绪一下子就被带回多年之前。
“爹!爹!你干嘛?你要除掉这些牡丹花吗?”
“对,爹准备种植一些其他花。”
“不,不行!爹,我很喜欢这些牡丹花,您给我留下!”
“这….颜儿,你胡闹,别拦爹爹!”
“不可以,不可以!!”
“…….”
那一日,
年仅十一岁的少女,双手张开护着牡丹花园,是那般目光坚定。
最后,
他答应了少女,不毁那群牡丹花园。
同时心里也得知了,少女最喜欢牡丹花。
而他虽然答应了,但是少女仿佛并不相信,一直护着牡丹花园,哪怕是深夜也在护着。
她怕他敷衍她!
这让杜如晦不禁啼笑皆非。
自那之后,他对那片牡丹花园十分爱护,甚至把附近的种植区,都换上了牡丹花。
然而即便如此。
少女也只钟爱最初的那一群牡丹花园。
“一样,一模一样….”
“是颜儿,是她,她还活着….”
杜如晦抚摸着牡丹花,声线颤抖,老泪纵横。
他看着它们,就仿佛看到了女儿一般。
他太熟悉这群牡丹花了。
因为自女儿随楚王离开大唐远赴突厥之后,人人都认为他们死了,杜如晦也是如此。
痛失女儿的痛苦,让杜如晦不禁把思念转到那群牡丹花上。
他照顾着它们,日复一日。
就仿佛曾经的女儿还在身边。
而这群牡丹花和他照顾的牡丹花一模一样,他怎能认不出来。
这是只有,他们杜家父女才能知道如此种植的花啊!!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她还活着….”
杜如晦越说眼泪越凶,越说也是越高兴。
喜极而泣。
仿佛就这么一瞬间,离别后的一年多时间委屈都在此刻倾泻。
李宽回头看着他,仔细的看着。
也没催促,就静静站在一旁。
那边。
杜如晦仿佛打开了话匣子,继续抚摸着牡丹花:“她走后,我和她娘,都感觉天要塌了。”
“她娘甚至还得了病,太医说这病是心病,无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是养了这么一群同样的牡丹花,放在她娘面前,她娘眼中才有了光彩。”
“它们,它们是她的化身,一直都是,一直都是….”
杜如晦眼泪不断低落在牡丹花上,映照的那些花更加鲜艳。
就仿佛….
连这群牡丹花,都散去了阴霾。
杜如晦一直在说着,不断的说着。
明明女儿近在眼前,他却是在对折损牡丹花不断宣泄,就仿佛不想去见女儿。
不!
不是的!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儿,他怎会不想去见!
此刻停留于此。
他是怕,也不知道,自己见到女儿后该怎么说。
他在怕。
所以,要找好措辞。
完美的措辞!
他要以最好的姿态,去见女儿。
这段时间,李宽一直在等着。
李宽也总是如此,愿意停下来,等着身边的人。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杜如晦仿佛是哭累了,又仿佛是做好了准备,放下那群令人眷恋的牡丹花,开口道:“小宽,我们走吧。”
“抱歉,让你见笑了,看到我如此不堪的一面。”
杜如晦不断的擦着泪水,也擦着那哭红肿的眼睛。
李宽认真的看着他:“岳父,不会。”
“颜儿这段时间知道你到来,而又不能去见你,也经常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李宽是罪人,阻止了你父女二人的见面。”
杜如晦摇头:“不,不是的,你是恩人,是恩人….”
“你把我的女儿,重新带回来了我的身边,也带回她娘的身边,是大恩人。”
“我,我….我给你跪下!”
说着,杜如晦都要真的跪下了。
但李宽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岳父,此事一切因我而起,你可别跪….”
“莪,我….”杜如晦声线颤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此刻却是那般的急促,也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他情绪好像崩溃了。
又安慰了好一阵子,
觉得杜如晦情绪差不多了,李宽这才继续带着他过去。
一路走走停停。
终于,到了一个有着亭子的地方。
只见亭子四周,皆是湖水。
而在亭子里。
正有一个模样十分温柔的女子,在哼着小曲,不断的摇着自己手中摇篮。
那摇篮里有一个孩子,女子是那般充满慈爱的看着她,但好像又童心未泯,有时还会扮鬼脸吓孩子,把孩子吓到了吓哭了,又抱起来好一阵安慰。
“那是,颜儿。”
“真是她!”
杜如晦眼眸再次湿润。
“岳父….”李宽上前。
杜如晦伸手制止:“我没事,我没事….”
深吸几口气,杜如晦在不断的平复心情。
“那是,你和颜儿的孩子?”
平复中,杜如晦选了个话题。
李宽笑着点头,抬头看向那边,眸子里也满是温柔:“嗯,她….她很可爱,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孩子。”
杜如晦望向李宽。
不知为何,
看着眼前的李宽,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在颜儿刚出生时,他逢人便也是如此说的。
充满骄傲。
也一直认为,自己孩子是天下最独一无二。
有如此的愉快,让杜如晦心情好上不少:“叫什么名字?”
“李莹莹。”
“李嘤嘤?”
“李莹莹,萤火虫的两个莹。”
“莹莹,有什么含义吗?”
“….没有。”
“….好吧,不说这个,我们走,去见见颜儿。”
杜如晦笑了一声,反倒是招呼起有些迷茫的李宽前去。
他知道。
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或许是在后悔吧,后悔他自己没给女儿取什么有含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