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散去，鸦雀无声。

徐尚云右手举着蝴蝶刀，指着地上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叶天赐。

这变故在电光火石间。

会场上大多数人，都没清楚这突如其来的逆转，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尚云喘着粗气，浑身滴血，眼中泛出疯狂。他刚踏前了半步，骤然就感到一阵摄人的寒意从座席中传了过来。

他转过头去，缓缓将目光扫向台下。

只见得叶文正双手放在背后，目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徐尚云。

地上的叶天赐胸口一跳一跳，鲜血不断涌出。

徐尚云指着地面的手不断在抖。良久，他喃喃自语道：

“没必要惹他……”

他松开蝴蝶双刀。刀面锋利至极，直接没入了地面。

在此刻已银针坠地可听的会场，徐尚云脱着残血的身体，晃晃荡荡地走了出去。

“夺印，第三场第二擂，徐尚云胜！”

张鱼从刚才那逆转的一刀开始，眼珠子就没动过。

过了好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张鱼，是在场为数不多，能抽丝剥茧，看清楚整个过程的人。

这意味着，如果场上的是张鱼，那么无论是徐尚云还是叶天赐，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在前一阵子，是不可能的。

天才的成长，永远充满着不可理喻的爆发性。这阵子数场高质量对决，使得张鱼即使主业是在码头管理运生鲜，也取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进步。

“叶师兄……他……”张鱼说道。

隆正桐咬了一口酥饼，脸容平静。

两人默默地看着已彻底失去了意识的叶天赐，此刻已被放到救护担架上抬走。

“他终归是……迟疑了。”张鱼叹了一口气。

隆正桐喝了口茶，嚼着酥饼，平静地说道：

“一点执念，一点心魔，是最难除的。人如果三两句话，一两件事，就能变的话，那这个世界就简单多了。”

张鱼沉默，若有所思。

隆正桐拍了拍手上的饼干碎，说道：

“你们只看得到身手上的差距，这不够。两個人的心境，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说完，他站起来拍了拍身子，往武馆外走了开去。

……

黑天鹅潭路。

这条路位于夜鸦大街靠近明珠江的一角，与近江接壤。

灯红酒绿。

这里远离了最中心的夜鸦广场，一个大转角和大会馆，将那边嘈杂的摇滚乐隔开。

江边凉风习习，情侣漫步，竟有独特的宁静感。

隆正桐走在江边，正赴金子程的约。

自从有了那间公司之后，金子程似乎大多数的时间，都跟伊藤高待在了一起。

说实话，对于这件事，隆正桐完全不想管而且一万个放心。

他知道，金子只是看起来吊儿郎当而已，实则上做起事来，心细得很。

谈起谨慎来，自己更是比十倍比不上。如果有什么事，是他来处理，都出问题的话，那基本这个问题就不可避免。

他这个约，已经约了三四次了，隆正桐听得出，是一件他极度在乎的正事。

……

“当你说要走，我不想挥手的时候……”

这间全玻璃外墙制成的酒吧内，传出了一首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远古歌曲。

隆正桐缓缓抬起头来。

泛着夜光的玻璃酒吧门上，用瘦金体，写着四个大字。

【凰游四海】

他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涌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

“这边！”

金子程孤身一人坐在一个卡座上，见得隆正桐走来，笑逐颜开，不断地挥手。

据知恩所说，现在金子去酒吧，三枝一般是随身挂件。

但今日，他只有一个人。

隆正桐看了周围一眼，走了过去坐下。

“怎么样？这里环境好吧？”金子程指了指头上的环绕立体喇叭，“这些从大荒里出土的，才叫音乐。夜鸦广场那边的，都不知道是什么白噪声。”

隆正桐不置可否。

金子程将旁边一杯深红色的鸡尾酒推了过来，说道：

“帮你点的，这个够烈，血红……玛什么……血红玛丽。”

隆正桐搅了搅，用吸管吸了两口后，问道：

“你和伊藤高在搞什么？”

金子程摇了摇头，说道：

“不急，先介绍一个人你认识，这里的老板娘！”

“老板娘……”

金子程向吧台那边挥了挥手，喊道：

“老板娘，我们来齐人啦！”

隆正桐皱了皱眉，抬头看去。

“金子，来看看，你带了哪个帅……”

酒吧台里，缓缓走出一道婀娜的倩影。

那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女，皓齿朱唇，凝脂如雪。

这酒吧迷幻的灯光，似在一瞬间只点缀在了她身上。

隆正桐与她四目对视。

在那一刻，两人竟都同时晃了一下神。

“我们……认识？”少女有些恍惚地问道。

“不……不认识。”隆正桐眼神飘了开去，低头用吸管搅酒。

“哦，这样……”少女很快就恢复了过来，笑着问：“金子，人齐了？”

金子程点了点头：“齐了，老板娘你介绍的人，通知他来吧。”

“好咧，您稍等，二十分钟后到。”少女向远处的服务员打了声招呼，“先帮两位客人添酒啊。”

她刚转过身，就又转了回来，盯着隆正桐看了一眼，问道：

“我好像未问你叫什么名字？”

隆正桐呛了一口酒，轻咳了两声：

“隆正桐。”

少女笑了笑，主动地往隆正桐的杯中加了两块冰。

她笑意盈盈地在卡座前站了几秒，问道：

“正桐哥，你就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哦，贵姓？”

少女微微一笑：“我叫小凤仙，有空多来帮衬啊。”

“一定。”

……

小凤仙的身影走远，离开了酒吧大厅。

金子程嘿嘿笑了一声，怪里怪气地说道：

“以我痴心情长剑纵横九龙夜场多年经验来看，我怎么觉得……气氛不对。”

隆正桐没理他，拿起桌上的炸鸡翅啃了起来。

“不是我说你。”金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女人靓成这个样子，在夜鸦大街最贵的地段，卖最贵的酒。她背后的关系，用屁股想也知道是通天的。你还是不要惹的好……”

隆正桐啃完了一只，又拿了一只：

“你竟然知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金子程摇了摇头，说道：

“没法子，我已经让伊藤高去翻了几条门路了。每一条最终，都指向这里。‘凰游四海’的老板娘，手上有近江和荆棘两个区接壤地带，最多的渠道。”

“渠道？”

隆正桐对这些用词，并不是太了解。

“我也是新学来的名词。”金子程说道，“就是，散货，销赃，卖东西的小贩，街溜子等。地下帮会有一大部分的生意，是上不到桌面的，靠的全都是这些渠道去做。”

隆正桐皱了皱眉，问道：

“你们想卖什么？”

金子程欲言又止，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酒，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枪。”

“枪？”隆正桐先是想了想，然后问道：“哪里来的枪？”

金子程定了定神，身体靠近了一些，细声道：

“射击俱乐部的关老板那边，有一批全新的，没有源头的枪，砸在手里了。”

隆正桐放下了鸡翅，拿湿纸巾仔细地擦着，一边静静地听着。

“我跟伊藤高商量了一下，近来卖古董回流的资金很充裕。我们想……想把那批枪，接过来。”

隆正桐听着，点了点头，问道：

“凤……老板娘的渠道，散去什么地方？靠谱么？”

金子程拿出了平板电脑，展示道：

“这个我早做找好研究了，或者说……我是先看到这些，才去问关老板的。”

隆正桐接过电脑：

近江品类需求分析报告，第一大类，枪支，以子弹枪为主。

金子程边展示边说道：

“不只是这些报告这么说，就我们公寓那边的二十号街来看，近来家用便携手枪抢疯了，翻了两三倍价格都抢不到。”

隆正桐放下了电脑，随口说道：

“这种风口上的生意，好多人盯着的，惹到那几个帮会的人，有点麻烦……”

“不，他们不卖。”金子程表情变得有些怅然，“近江联盟和枪手会那帮人，这阵子就是乱源，他们不会往外卖火器的。”

隆正桐想了想，问道：

“所以，叫我来，是想做什么？”

金子程表情很严肃，说道：“我知道，这件事虽然能大赚一笔，但是确实……无论多么小心，都会引来一定的注意。我叫你来，是想……问一下你的意见。”他顿了顿，“你如果叫我别干了，我就不干。”

隆正桐撮了一口酒，思考了十来秒，问道：

“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想卖，不，我很想很想卖。”金子程的神情一下子沉了下去，口中止不住地喃喃自语道：“那晚……那晚，他们太惨了，如果有个一枪半枪防身，虽然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至少能在临死前，做些什么……”

隆正桐静静地看着金子程。

虽然他不知道金子程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但他听得出金子灵魂深处的那一丝微妙的变化。

隆正桐点了点头，说道：

“你才是老板，你说卖，莪们就没有不卖的道理。”

……

二十分钟差不多过去了。

桌上点的炸鸡翅，洋葱圈，还有水果沙拉，都被两人风卷残云地吃光。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肯做?”隆正桐问道。

“不，这些渠道我已经聊了两三次了。”金子程说道，“他们的意思是，做是肯做，但要帮他们，清掉些麻烦。我说不清楚，具体的，你等下听他们说吧。”

远处，从酒吧外走进来一个方脸的男人。

小凤仙引着他往前走，但他一直缩在后面，似乎不敢越过老板娘的身前。

“金子，人我带来啦，你们自己慢慢倾。”

小凤仙转身走开的时候，又有意无意地看了隆正桐一眼。

“会……”方脸的男人顿了顿，看得小凤仙走远才转过头来，脸上笑容可掬地问道：“两位，是有大货要散？”

“对，跟你们另外那两个人聊三次了，具体情况你都知道了吧？”金子程说道。

“嗯……”方脸男人表情有些困扰地说道：“这生意吧，是有利润的，但风险实在太大。”

金子程皱了皱眉，说道：“怎么聊了三次还是围着这个问题在打转？今天你们约我们来，不是说有解决方法了么？”

方脸男人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有些害怕金子程，怯怯地说道：

“方法是有，但同样的……也有别的风险。”

“你先说说。”

方脸男人喝了口水，娓娓道来：“在近江和荆棘交界散货，最大的麻烦，是跟近江联盟和枪手会，撞车。”

“撞车是什么意思？”

方脸的男人说道：“简单来说，就是怕我们散货的人，在交易的过程中，多次，反复，频繁地碰到那两个帮会的人。如果那样的话，以你上次谈的那个量，就算很慢很慢地散出去，不足七天，他们就会察觉到有人大规模散货。之后，麻烦事一定就会上门。”

“解决方法是什么？”

“除非……”方脸的男人顿了顿，“你们能拿到‘枪手会’在近江的渠道名册！”

隆正桐和金子程都没说话。

“有了这个东西，我们就可以吩咐散货的人，尽力去避免碰撞，大大减低撞车的几率。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近江已经都是我们的货，而我们，早就大赚一笔卷钱跑了。”

金子程疑惑地问道：“谁有这种东西？”

“据我们的情报，那份名册，枪手会的一个族长有。他的地址，我们都已经探明了”他指了指平板电脑上的一个红点，“就在这里。”

“这样的人物，住宅位置，被你一个溜街的锁定了？”金子程立即就问出这个问题。

方脸的男人看了金子程一眼，心中暗惊，那位大人物介绍过来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眼前这个看起来清秀到漂亮的少年，心思竟然那么细。

他合上了电脑，严肃地说道：

“金兄弟，你问得好。我可以告诉你，为了锁定这个位置，我们搭上了两条人命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

“只要枪手会么？近江联盟呢？”隆正桐问道，“在近江，他们才是大头吧？”

方脸男人笑了笑，说道：

“那个我们已经搞到了，否则，这庄生意，就太天马行空了。”

隆正桐和金子程对视了一眼，齐齐喝了一口酒。

“怎么样，两位兄弟，搞不搞？”

金子程看向隆正桐。

隆正桐点了点头。

金子程咕噜一声，干了整杯伏特加，啊一声呛得脸红耳赤：

“搞！卖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