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击总会，茶室。

陈十一合上了电脑，往隆正桐面前的茶杯满上。

隆正桐一直在用牙签刺着莲蓉月饼吃个不停，五仁一个没碰。

“你的计划，我听懂了。”陈十一开口道，“我可以问几個问题么？”

隆正桐点头。

“做完这件事，你们那个小公司，能赚什么钱么？”陈十一问道。

隆正桐摇了摇头，继续吃月饼。

“哦，那就不是为利了。”陈十一顿了顿，“然后，从你想借用我们技击总会的名义来看，这件事情，你是不想让我们之外的人感知到你的存在，是么？”

“对。”

“这样……那就不是为名了。你这种心思身手的人，你告诉你要在九龙立字头，我都不觉得奇怪，还以为你是求名的。”陈十一看了过来。

隆正桐没有回应。

陈十一喝了一口茶：“我能看出来，这件事至少有三方人，是得了大便宜，包括我们技击总会。但是你不求名，不求利的。那你为了什么？”

隆正桐刺月饼的手停下了，微微颤了一下。

他的眼前突的一蒙，眼前闪过了一幕又一幕连他都心惊的景象。

漫天的军用战斗机，无差别的轰炸，炮火连天，血流成河，尸山血海。

彻夜的哀鸣如无间地狱里的丧曲，永无止境。

天空被染红，大地被涂黑……

阻不阻得住，真说不准，但至少……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隆正桐晃了晃神，用手揉了一下眼睛，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

“我不想让九龙城的地下世界，一家独大。”

陈十一楞了楞，脸上全是疑色。

他刚想开口，隆正桐就已经拍了拍身子站起来，说道：

“就这样吧，占便宜的事不做，天打雷劈的，按计划行动吧。”

隆正桐转过身去。

临走前，他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扫到旁边的一个黑色透亮的音响上，然后直直地走出了技击总会的茶室。

……

坐在赤红色戈壁边缘上的凤七举着玻璃手机片，轻轻一笑。

“会长，怎么样？这糊里糊涂的便宜，我们要拿么？”

屏幕里坐着的陈十一转过身来，看着镜头问道。

凤七笑道：

“糊里糊涂么？我看起来就挺清楚的。”

“啊？清楚？”

陈十一只能从喇叭中听到凤七的声音，看不到样子，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很清楚。”凤七顿了顿，“他的目的，是太子基…”

陈十一一愣，问道：

“太子基……他好像提都没提过这个名字啊。现在……不是在讨论枪手会和近江联盟的事么？关义兴堂什么事？”

“详细的，我也不可能知道他手上究竟有什么情报，又是怎么得回来的。”凤七说道，“按现在的情况看，他说‘不想让九龙城一家独大’，指的肯定不是枪手会和近江联盟。”

“这样……”

“而在他的计划中，拉进来的的就只有我们跟合联盛的洪老鬼，单单把义兴堂排除出去了。”凤七说道。

“这么说，确实是啊……难道他也参和到这件事上了？”

“太子基那人一天到晚笑盈盈的，实际上干的都不是人事儿。他和迈克走那么近，这么大的事，你说他毫不知情，袖手旁观，这才难以让人相信。”

“所以，‘一家独大’指的是太子基？就……就他？”陈十一惊道。

“我也觉得有点危言耸听。”凤七顿了顿，“如果不是他说出来的，我还真的很难信。”

陈十一又愣住了，怯怯地问道：

“会长，你跟那个姓隆的兄弟……以前认识？”

凤七沉默了片刻：

“不认识，第二次见。”

“那为什么……？”陈十一问道。

凤七坐在峭壁的边沿，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说过了，你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

……

“喂，那边那个戴黑色口罩的，站着！你干嘛的？”

守门的门卫穿着中山装，用一根短棍指了过来，目中无人。

隆正桐看了他一眼，说道：

“吃宵夜，饮夜茶。”

门卫拦在他身前，问道：

“吃宵夜？饮夜茶？兄弟，你知唔知这里什么地方啊？鸿运楼啊！”

“我知啊。”隆正桐点了点头。

门卫愣了愣，脸色缓和了一点：

“你……你是会员？”

“不是。”

“你有请柬？”

“没有。”

“我去你大爷的。”门卫脸露凶相：“这里是鸿运楼，这种时候能让你进来……”

这个来字刚说出口，一道黑光就蒙到门卫眼前。

那门卫嘭一声后跳，地上被踩出了一个小坑。

隆正桐咦了一声：

鸿运楼，连守大门的都这种质素？

门卫靠在墙边，抹了抹嘴角，笑道：

“真的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活得久了，什么都看得着。”他顿了顿，“没想到荆棘区，竟然有直接来楼里闹事的人。”

门卫谨慎地按了一下墙上的铃铛。

非常非常轻微的声音，沿着墙边桄榔桄榔地传了开去。

顿时间，脚步声大作，嗖嗖嗖嗖，来了十几个人。

“阿头，什么事？”

“来了个愣头青，不要惊动客人，手脚轻点，速战速决，打死了事。”

训练有素的数人，成井字型散开，身后拖出一道残影，瞬间合成了一个围阵。

挂在鸿运楼侧门边的灯笼被那道劲风扫起，左右摇晃。

灯光一明一按。

啾啾啾啾啾啾！

没前冲的人手上的枪全装上了消音器，密集的子弹射出枪膛，嗒地火花乱串。

隆正桐的铁拳拖着一个井字阵中的人撞到门前的石柱上，裂开了碎痕。

先攻的井字人群，无一人看得到隆正桐是怎么穿过自己包围的小阵的。

心虽惊，脚步未乱。

一阵狂风又无情地扫去。

那数道黑影旁流转的是谁也看不清动向的金光。一旁颤动的枪口四处乱指，丝毫找不准焦点。

阵中一人的短棍突然脱手！离手的短棍，如附上了天底下最富有生机的活力一样，在这井字阵中左穿又插。

当一声！

最靠近阵边的持枪人被一记侧踢凌空抽起，重重地摔在鸿运楼侧门装饰的铜锣上。

短棍碰撞，发出震人心扉的闷响。甩下颚，捅肋骨，从上而下如流水坠地，从下而上如天河倒流！

灯笼坠地，与旁边暴露的电线交接，嗞一声闪出火花。

回过神来，石台阶上，一片狼藉。

……

清水火锅底，终于在等待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终于迎来了属于它的第一盘猪肚鸡。

水流沸腾，滚烫烫。

啊！

一声呼天抢地的惨叫。

一抹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火锅里。

洪添东啧了一声，骂道：

“阿鹏，你讲不讲卫生啊你？”

阿鹏左手铁锤，右手小刀，满脸鲜血，他像是没睡醒地说道：

“哦，洪爷，不好意思……我小心一点。”

火锅桌的前方，是一滩已经发黑了的血水。

血泊中的那人，只能看得到一种情绪：他希望，不，他奢望，阎王爷，能立马带他走。

洪添东搅了搅火锅中的鲜血和生鸡，烫了十来秒后，夹了起来。

鸡肉还有些红，不知是鸡血，还是人血。

洪添东抽着气吃鸡，趁烫吃。

他瞄了瞄墙上的时钟，说道：

“好像，够时间了。”

阿鹏晃了晃神，意犹未尽地看了过去，问道：

“够……够了么？”

“够了，三小时了。”洪添东说道，“最后一下了。”

“可不可以……”阿鹏吞吞吐吐。

地上那人竟还有意识，竟还能动。这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体的肉瘤，在血泊中止不住地发抖。

“不可以。”洪添东说道，“规矩就是规矩，三小时，每十五秒一刀。能死在合联盛最高规格的刑罚里，你也不算白活。”

洪添东喝了一口烧酒，看向地上那畸形的脸。

他蹲下来，问道：

“现在我送你走了，你该说什么？”

肉瘤停止了抖动，说道：

“多谢……多谢你！”

“很好。”

话音一落，身旁的阿鹏一记重锤，炸出满墙脑浆！

“你老母我讲过几多次？”洪添东用力拍了一下阿鹏的头，骂道：“你能不能讲点卫生？”

“哦……对不住洪爷，我下次一定注意！”

咯咯咯。

门被敲响了。

吃着清水火锅的洪添东眉头一皱，喝道：

“你们搞什么？那么晚来吵我，是找抽是吧？”

“洪爷……有人来拜会合联盛，说……说要见你。”门外传来了一阵颤抖的声音。

洪添东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丢下了筷子，说道：

“你是不是第一日上班？发烧烧坏脑了是不？不见，赶走，赶不走就打死。”

“不……不行啊……”门外的声音颤颤巍巍。

洪添东一愣，手上的筷子停了下来，抬起头来。

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少年压着那个满脸淤青的门卫站在门前。

“洪……洪爷……他……”门卫既怕身后的人，又怕洪添东。

“哦？”洪添东和身旁的阿鹏对视了一眼，然后弯着身子看了看外面。

无声无息地倒了一片人。

洪添东看向隆正桐，摇摇晃晃地笑了笑，对着门卫挥了挥手，说道：

“你滚吧。”

隆正桐松开了手。

门外惶恐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跑了开去。

隆正桐踩着满地的血浆进了进去。

地上那块没有了生气的肉瘤，连半点也没让他的情绪波动起来。

他非常自然地坐到火锅桌对面，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阿鹏的目光一直跟着隆正桐，等他坐定，也走到了洪东添身后。

洪东添又开始烫猪肚，说道：

“先不说你大不大胆，要不要命之类的狠话了。你来别人的地方，口罩都不脱，有没有规矩？有没有礼貌？”

隆正桐沉吟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镶着金凤凰的令牌，说道：

“技击总会的八道‘离恨剑’，相貌都不能对外公开，洪爷是知道我们会的规矩的。”

洪东添皱了皱眉，然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凤七……”他又打量了隆正桐一眼，说道：“技击总会，在九龙，什么时候养了你这样的一号人物？”

隆正桐沉默。

洪东添冷笑了一声，说道：

“莪就给三分面子凤老爷子，又给三分面子那个凤丫头，你把我的人打成这样，如果你接下来讲的事有一丁点无厘头，我就当技击总会要跟合联盛打架了。”

隆正桐从口袋中抽出了一个小型的投影器，轻轻一按。

阿鹏挥了挥手，灯光暗了下来。

……

十五分钟后，灯光又亮了起来。

隆正桐停下了话语，将投影器放回到身上。

洪东添一边咬着猪肚一边说道：

“凤七会长好手段。”他顿了顿，“我还以为堂本大吾和迈克克里昂的事，只有我这个租借场地的人看得清楚。”

隆正桐沉默。

“但我还是不怎么能被说服，他们两方打了那么多年都分不了胜负，凭什么这次，就会有一方被彻底打伤元气？”洪东添问道。

隆正桐摇了摇头，说道：

“你不需要被我说服。如果没出现那种情况，你就当听了一段废话就行了。但如果我说对了，希望你能跟技击总会一起行动。”

洪东添扫了隆正桐一眼：

“我姓洪的跟别人不一样，占便宜的事情我不爱干。尤其是占那么大的便宜，心不安，心不安。”

“话就说到这里了，我知道你会做的。”隆正桐拍了拍身体，站了起来。

“哦？”洪东添抬起头来，冷冷地笑道：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做，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能这样走进鸿运楼，然后一条头发都不掉地走出去？凤七是不是嚣张过头了？”

阿鹏听到这里，踏前了一步。

隆正桐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说道：

“凭你是合联盛的洪爷，你有最大的规矩。”

“我的什么规矩？”洪爷问道。

“你最大的规矩，就是要九龙城地下世界，一切都规规矩矩。”

隆正桐转过身去，直接走出房间。

……

洪添东放下了筷子，说道：

“阿鹏，去备好人，按九龙城打大架的战备级来，你亲自去管。”

“啊……现在吗……？”阿鹏楞了愣神。

“那个人说得对，要九龙不乱，地下世界就不能乱。”他顿了顿，“这个风险，就算有一点，我也不能让其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