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烤炉,红通通的明火,如鬼魅般左右摆动。
红光透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打出光影。
两双眼睛在暗焰中直直对视。
后进来的阿明,此时已是满头大汗,神色慌张。他死死地盯着隆正桐,右臂不自觉地颤抖着。
隆正桐的本来是血气通透之人,往日一吃辣就会大汗淋漓,湿透衣衫。但此刻他周身气息流转,对身体的控制,已经妙到毫巅。因此,全身上下,一滴汗都没有。
烤炉里的星火滴滴哒哒,一块火炭崩裂,溅出黑灰点点。
炙热的内厨房,此刻如斗兽笼。
目光交错,杀气崩现。
阿明一跃而起,大鹏展翅式踏过长台,梅花步稳稳踏前。只见他右手提出,勾起一把雕有松树纹路的‘十八子’菜刀。
摇晃的刀具如同编钟般当当作响,借着火光,在墙壁上印出如残阳般的光纹。
那平日吊儿郎当的少年阿明,此刻哪还有半分影踪?红光下,这分明是一只要吃人的野兽。
‘十八子’横空一劈,拉出劲风,烤炉中的火焰顺着刀势倒往一端,前端木炭竟被泼得短暂熄灭。
咣当!
不知从何处而来,一把如秋水般湛蓝的西瓜刀,凌空出现,稳稳地隔住了这来势汹汹的十八子。
阿明只觉手臂一阵,全身一麻,然后整个人竟往后退了三步。
眼中的神色,从被揭穿的窘迫,到反应过来的愤怒,最后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你……你是什么人?”
隆正桐提着明老伯的左手都没有放下,冷冷地看着阿明。他右手中的刃器外观平平无奇,却莫名其妙地散发出一股如同神兵般的感觉。
见儿子一动手,明老伯就不顾一切都挥动着四肢,他全身通红,嘴里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隆正桐瞅了一眼,左手一松,右脚提起,一個侧踢嘭一下踹到到老伯肚脐眼上约一掌的气门上。
一股叉劲瞬间涌上脑门,老伯捂着小腹痛苦倒下,半句话说不出。
“爸!”震退的阿明双目通红,青筋暴起,提起菜刀,后脚一蹬,又是一刀开山震海卷土重来。
咣!
又是一股气浪震出,这次阿明直直往后倒,连站都没有站住,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脸上是不服的怒气,再次弹射而出。
气浪更大,这次已砸到墙上,鲜血从嘴角中流了下来,三成的内伤,无可避免。
依然不服!
两把十八子左右乱舞,虽无过大章法,但也绝不是门外汉,隐约调动出来的内息,不知是天赋所然,还是有人所授。
左菜刀已然逼近隆正桐面目,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挥了过来,这一招回头望月就绝不可能是烂仔打架露出来的。
隆正桐先暗暗咦了一声,双目一寒,拉出流动的杀气。
平平无奇的西瓜刀,就那么平平无奇的一挥。
叮一声清脆利落的碰撞声,左菜刀一分为二,只剩半把。
阿明何尝不知道眼前之人的可怕,只是拼搏的本能逼着他挥动第二刀,盲目的第二刀。
又是一声清脆的叮声,右菜刀又是一分为二。
阿明低头,不可置信。两把精钢十八子,不仅是现代工艺的巅峰,还有那位前辈的加持,面对眼前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同事,竟如此不堪一击,像纸片一样脆弱。
颤抖的瞳孔,发白的嘴唇,眼神里,是未知带来的本能惧意。
他此刻才看出来,从头到尾,隆正桐都没动一步。
良久,阿明双手松开,两把菜刀掉到地上,流着大汗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像是认命一样盘腿坐到地上:
“怎么发现的?给你上的全是素菜……”
隆正桐看了周围一眼,明老伯还在痛苦地捂着小腹。
他走前了两步,扭开了水龙头,右手单掌接了一瓢水。
一道叶里藏花送出,水滴如漫天花雨般均匀散出,在这红光透现的窄暗室中拉出了一道彩虹。
哗一声,明明燃透了的大烤炉,一下子被扑灭,室温立即就降了下来。
这匪夷所思的超自然手法,让眼前的阿明微微一动。
隆正桐这才转过头去,看了阿明一眼,说道:
“一道【双清护符】,明明可以挡两个,肥佬熊,本不会死。”他顿了顿,“第三个凶煞,必然存在。混在正常叉烧里的人肉叉烧,应该就是第三种粉红色的毒素。风筝线,绿霉菌,粉红毒素,就是那肥佬熊最后的样子。”
他环视四周一圈,又补充道:
“其实第一眼,就觉得这里气息有问题,只是太怪了,所以才错过。”
“气息……这是‘灵气’的一种说法吗?”阿明想了想:叹道:“算了,做这种事,也没想过自己能有好结局,今天就栽到你手上了,虽然以前一直看不出来,但毕竟是你啊,无怨无悔的。来吧,动手吧。”
隆正桐瞄了他一眼,没有回应这个问题,随口问道:
“你说说,你们在搞什么?”
阿明冷笑一声,说道:“搞什么?还能搞什么?自己不会看么?做人肉叉烧啊,祖祖辈辈都是做这个生意的,往上数,六辈人了。”
隆正桐转过头去,再仔细地看了一下那转动的烧烤架,然后又看了他一眼,说道:
“所以是,没什么话说了吧?”
“……没,没了!”阿明的样子有点在赌气。
“好。”
寒光一闪,隆正桐西瓜刀举起,猛地就往地上的明老伯头顶劈去!
“慢!”
刀刃几乎是贴着老伯的头皮停了下来,刚好削下了一根白发。
隆正桐收起刀,又看了过去。
阿明盘腿坐在地上,低着头,喃喃道:
“旺角的人肉叉烧包,人肉叉烧饭传说,都是我们家流出来的。”他顿了顿,“但这只是故事最吓人的部分,却不是最核心的部分。”
隆正桐哦了一声。
“祖上皆是行侠丈义的江湖中人,随着制度的变化,再也没有快意恩仇了,但替天行道,依然存在。”阿明说道,“我们屠掉我们认为该杀且有能力去杀的人,再用毒叉烧,去杀那些我们杀不到的人。”
隆正桐的表情没有变化。
“当然啊,我从来没说过,我们这一族是什么好人,该杀不该杀什么的,也是我们随心而定的。”阿明说道:“虽然我们六辈以来,从来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但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报应,是迟早都有的。或者今日碰到你,算的就是总账。”
隆正桐沉吟了片刻,细声自语道:
“怪不得,这么恶心的地方,竟看出一屋正气来,着实有点难猜。”
阿明抬起头,不耐烦地问道:
“你在自语自语什么?麻利点,给个痛快,至少……别让我老爸受到痛楚。”
“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人了?是你先动的手。”
“你……”阿明目光颤动,“你不杀我们?”
“你们又没有骗我吃那种恶心的东西,你们做什么事,关我屁事。”隆正桐的样子既冷漠又有两分真切的疑问。
“你……”阿明全身都在抖。
隆正桐轻轻一拍,明老伯的气息就顺了许多,躺在地上直勾勾地喘着大气,一动不动。
……
夜色开始沉了下来,朗月当空。
旺角的黑夜,闪着七彩的霓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刨除科技的代差,这里的内核,跟九龙城无比的想象。细究每一个人,或许可能都有无比精彩的故事。
明仔记茶餐厅的天台上,坐着两个穿着治安官制服的年轻警官。
身旁一地的花生壳,捏扁了的啤酒易拉罐。
手边是没有碰过的烤牛肉串。
“隆哥,说十次了,这肯定是牛肉。”阿明的表情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
“不用了。”隆正桐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子。
“切。”阿明啃了牛肉串一口,问道:“准备……去哪?”
“查案,CID的警司,给了我个调组考验。”隆正桐随口说道。
“哦。”阿明若有所思,脸上的表情有疑色,“所以,你的目的是,升上去做大治安官?”
“是吧。”隆正桐踢开啤酒罐,转过身去,慢慢往外走。
阿明笑了一声,说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他顿了顿,“临走前,不给我留句什么话吗?”
“啊?”
“像你这样的隐世高人,不是都喜欢给人一两句留言的么?”阿明转过头来,笑着问道。
隆正桐没有回话。
“例如说……”阿明抬起头来,看着月色,脸上是迷茫与迟疑,“什么,不要与魔鬼斗争,你也会变成魔鬼。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之类发人肺腑的话?”
隆正桐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说道:
“这是,你口中的高人跟你说的?”
“对。”阿明点了点头,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如在看他物。
“这句话,没说完吧。”
“……”阿明眼中一亮,“啊?”
“如果凝视深渊的代价是成为深渊的话,那就……来吧。”
……
【须臾域源头关键事件触发完成,世界线被推动。】
【当前完成进度:33.3333333%】
……
天色暗沉,这个夜晚逐渐被乌云盖顶,月色慢慢藏进了云间。
昏暗的路灯或明或暗。
阴风吹来,地上的枯叶被卷起,转成漩涡。无人的千秋,越荡越高,摇晃的木马左右颤动,旋转杯台咯吱咯吱地转着。
旺角,街心公园。
一道长长的影子拉在地上。
帽檐压得很低的治安官,漫步在这荒无人烟的片区。
他脸上的表情很冷漠,无人能看出喜怒哀乐,绝对超一流的扑克脸。
突然,风停了。
然后,一切,都停了。
连那本来左晃右动的千秋,都骤然冻住了一般停了下来。
嘻一声……
似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了一声空洞的女童声。
这一声笑,渗人心肝脾肺,使得人五感翻腾,连那路灯,似乎都随着这笑声的诡异频率而剧烈闪动。
陪我玩啊……陪我玩啊……
隆正桐左望望,右看看,周围动静不大。
哥哥,这边啊……
声音越发明确。
隆正桐停下脚步,头左转九十度,目光往那声源的花丛旁看去。
银白的夜灯下,一只拱桥弯腰,五官全空的异物,缓缓倒爬而来,口中念念有词,嘴角流着浆液。
所到之处,霉菌丛生,万物不生。
隆正桐满意地点了点头:
“哦,你这个形态,我下手就舒服多了……”
腰间西瓜刀刃一现,少年提刀,大步向前。
……
明记茶餐厅。
“老板,你这里的菠萝油不错啊,再来多一个呗。”
“得,得,得,阿SIR,你只要喜欢吃,你就把你的地址,哦……不,不对,办公室地址留下,我们这里天天给你送去。”明老伯脸色是喜色,笑容很开怀。
“这怎么好意思啊?不符合规矩吧。”
“不不不不,您这就见外了啊,我家的明仔,还要靠您,多多提点的。”明老伯越说越有些害羞,“我那小子,很聪明的,呆在军装组,着实是浪费了。还是……还是您的CID那里好啊。”
“哦,我懂了,哈哈哈,老伯,莪懂你意思了。其实,我也看上明仔了,问题,不大的……”
“啊?”老伯瞳孔收缩:“这……这……这该怎么感谢您。”
“现在赶紧给我去做一个菠萝油?”
“哦……好!好!好!”
明老伯眉飞色舞地跑进了厨房。
本来以为两父子今晚就要交代了,谁知那人又没下手,然后一运刚走完,又走另一大运。一开门,就来了这么个能定自己儿子前途的大人物。
不仅如此,还带来了这么好的消息。
真的,这个菠萝油,明老伯决定赌上性命地做。
“咦?阿SIR,你进来干什么?”明老伯微微一惊。
“参观一下。”
明老伯顿时心头一紧,手握住了拳头:
“这……这不能进的。”
语气里面已经没有了恭敬,一个瞬身拦在那人身前。
“哦?”
司徒小胡子抬头:
“有点身手啊。”
一爪抓出,按着明老伯直撞至暗室。
房间无火,只有两决烧过头的肉体明晃晃地挂在上面。
“我去。”司徒小胡子作呕状,“做人肉叉烧包?真有这样的人啊?”
明老伯的脸上现出万分惧色:
“我……”
“那……我就该做好人好事,替天行道了。”司徒小胡子笑了笑。
手腕一动,颈骨崩裂,双眼发白,口吐白沫。
人的性命,真的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