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停了。

寒风依然在吹，比下大雪的时候，更要冷。

冯志邦用一张半寸厚的深红色棉被裹着自己，不断地发抖。

室内明明已经开了非常足的暖气，一点都不冷。

体内压着一道柔和的白光，生命磁场的副作用，几乎没有。

与先前的几天相比，他应该是觉得很舒适才对。

但他双目通红，嘴唇发紫，口中不断喃喃着：

“我和他们……有……有什么不同？我和他们……有……有什么不同？我……”

生命磁场里，实打实的非人折磨经历，没有将他搞垮。

如今，却真正地失了常……

门被拉开。

寒风顺着门缝扯了进来。

冯志邦不断抖动的眼球，节奏没有变化，完全不知道有什么人在靠近。

道策双手背在身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是有些心疼地伸出右手，碰一下冯志邦的头。

冯志邦一晃神，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然后像是刚醒来一样，嘴唇抖动得更加剧烈。

“难为你了……”道策摇了摇头，“确实，并不是谁都有这个心智……”

冯志邦的表情依然是像一个傻子，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不同意，牙关咬得很死，逐渐渗出血来。

“那我讲点你听得懂的吧。”

道策转过头去，从怀中掏出一张透明的玻璃片，慢慢放到冯志邦面前的木桌上。

玻璃片的左上角，是一张动态照片。

一個凶狠的光头，李文斌。

“这是前保安局长李文斌的治安局ID。”道策说道，“他的贴身之物。”

冯志邦瞳孔一缩，表情稳定了下来。

骤然，窗外一阵炮鸣。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交战声。

他缓缓开向窗外，整个要塞，在一瞬间转化成了战时状态，如同一支拉满了的弓弦一样，蓄势待发。

道策笑了笑，说道：“看到了，现在我有大麻烦。”

冯志邦依旧沉默，没有看过去。

“一件很简单的事。”道策说道，“做完，我立即帮你去杀李文斌。”

冯志邦大口喘着粗气：

“什么事？”

“帮我守一个溶血法阵，守半个时辰。”道策顿了顿冯志邦全身一震。

道策看了他一眼，走向门外：

“既然都洗湿手了，就没必要回头了。你帮我办成这事，以后，你的事，就是本因坊家族的事。”

……

雪地上，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

冯志邦跑起来，晃晃悠悠，速度却并不慢。

“既然都洗湿手了，就没必要回头了……”

耳边一直响着道策说的那句话。

他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不想的，我就是想帮我娘报仇而已……”

“我不做，别人也会做的……”

“我就是一只蚂蚁，我能决定什么呢……”

“我不想的，我就是想帮我娘报仇而已……”

他一直在重复这几句话，表情如死尸般铁青。

白色半面具后的眼球充满了血丝。

他的自言自语越来越大声。

似乎在奢望着，多说几次，自己就真的会信。

……

隆正桐从山顶望下去。

一片漆黑，万分渗人。

“这……这是什么东西？”久濑一番跟了上来，问道。

“【酆都】的外泄残像。”隆正桐的语气十分凝重，脸色发黑，“看来，真的好多人要道策死。”

那从五颜六色的乌黑幻泡中，散出来各种光怪陆离的生物，逐渐沿着雪道向四周扩散。

久濑一番的表情越看越严肃：

“这些黑气，没有指向性的？”

隆正桐没有回头，依然看着下方：

“对，没有。”

“这……”

“不仅是【山伏宗】要塞防线要遭受到袭击。”隆正桐顿了顿，“还有洛溪附近的几个卫星城……不对，这个阵仗，洛溪主城，都免不了遭大殃。”

三个少年一起站在山顶上，沉默。

“好毒的手段……”一番叹道。

隆正桐摸了摸口袋，说道：

“都一个样……”

他沉吟了片刻，刚想踏前半步。

骤然间，身后的溶血法阵，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召一样，开始缓缓地旋转了起来。

三人同时回头。

南边通往山伏宗的山路上，晃晃悠悠走上来一个浑身红光的人。

那人看到站在雪地上的三个人，显然是楞了一愣：

“你……你们快走，我不想杀人……”

隆正桐刚一动念，就只听得左侧‘嗖’一声，一阵强风刮过，雪花洒到脸上。

杀气横飞。

地上被踩出了一个大坑，拖出半帘雪墙，一只矫健而充满爆炸力的手臂直冲而去，这道少了章法却多了狠辣的日字冲拳，目标是喉咙，绝对的杀招！

两边都是龇牙咧嘴。

两边都宛如野兽。

那盈满红光的人爪与那杀气崩现的拳头相格，两双血瞳撞在了一起。

久濑一番摇了摇头，说道：

“你看吧，我早说你这小师弟十分不对劲……”

张鱼的一招一式，已经没了往日的三分顾忌，招招都是直接往拿命去。

这几乎是百分之一百二十实力的张鱼！

对面那人章法很乱，但谁都能看得出那人拳风里的憋屈与郁闷。

这既是拳脚的交锋，也是剧烈情绪的碰撞。

溶血法阵随着两人的开打而逐渐闪烁，像是带有呼吸一样。

周围不知为何响起了诡异的呓语，响彻云霄的圣歌更是让人胆寒。

“有点不妥。”久濑一番举着阔刀，隔着几丈远，拦腰横空一刀扫过去，刀光带出的气息将那怪人撞得倒了四五步。

那人龇了一口血，如梅花一样洒在雪地上，然后像疯狗一样往一番扑过来。

哪知只是一个回身，张鱼像雨点一样的拳头又缠了过去。两个人在雪地上疯狂的纠缠，打得难分难解。

一番用刀指了指前方，说道：

“这种外溢的【生命磁场】，被缠进去了，怕是神志要被搭上。”他顿了顿，“你那个不说话的小师弟，本来就绷着一根筋，现在估计已经疯了……”

这那带着白色面具，全身红光的怪人，很显然是与那溶血法阵相互相成，迸发出来的磁场气息，谁都不敢小觑。

隆正桐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前面交手的两个人。

久濑一番的直觉非常准，那怪人自身虽厉害，但也不到需要到如此谨慎的程度。

真正的问题是，身旁的溶血法阵，与这人产生了巨大的生命磁场共鸣。

一旦被卷进去，就算是隆正桐，都不敢说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保持清醒。

远处的炮声越来越响。

溶血法阵的旋转已进入加速期。

隆正桐心底一沉，又摸了摸口袋，回过头看了山下一眼。

那股最浓密的黑气，已经从幻泡中溢出，直往洛溪城而去。

“时间不够了，武藏那边应该开拆了。”一番催道，“我上了，搏一搏！”

隆正桐刚想用手拦，却突然瞳孔一缩。

雪花飞溅，松树中央被砸出一道掌印，压着一道气劲，张鱼一招追花摘柳，重重地抓在那怪人的脸上。

浑厚的内息与发散的红光剧烈对撞，怪人脸上的白色面具碎成了残渣。

阳光下。

照出了一只恶鬼。

半块脸烂得可怖，吊在血筋上的眼球摇摇欲坠。

隆正桐和久濑一番都同时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人……

隆正桐目光一亮，现出半分喜色。

下意识间，一道灵光闪现。

只过了半个呼吸，他就已经踏地前冲，飞身前去。

他的身法快得惊人，后发先至，竟比久濑一番更加快地切入了战局。

比他的身法更快的，是他的反应。

简直是匪夷所思。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凭借本能地使出了一招杀着。

一招看不到血的杀招。

隆正桐贴着地面，踏雪无痕而过，一道散手卸开那怪人的王八拳，然后将一道九龙气息送了过去。

身体侧身滑翔，在那涌到耳边的圣歌渗到体内前，对着那怪人说道：

“李文斌死了，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