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够今个月的配额。”

宁永孝讲完这句话后，就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他将手交叉放在下巴前，眼神里充满了凝重。

这间会议室非常明亮，灯光明明照在他一个人身上，却透着一股奇异的阴暗感。

抬起头来。

会议长桌的另外一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着了一個竖起了前额发根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拍了一拍手掌，说道：

“享受啊，真是享受，每一次看阿哥你做事，那种干脆利落的劲头，就是让人享受。”他顿了顿，手指抹在自己的脖子上，脸色癫狂地模仿道：“杀够今个月的配额……真爽……”

宁永孝微微一笑，说道：

“阿仁，别揶揄我了。想做事的话，快回来宁氏吧，你年纪不小了，是时候回来分担一下家里的压力了。”

桌子对面，翘着二郎腿喝着红酒的年轻人，是宁永孝同母的亲兄弟，宁永仁。

“不了不了。”宁永仁挥了挥手，“家里，有阿哥你看着就行了，我嘛，还是打天机榜，再过完这两场，榜上的人，就都得认识我……”

宁永孝非常宠溺关怀地笑了笑，说道：

“【罗刹海】，来的都是各家心尖上的人物，还是听老人们的话，低调些好。”

阿仁喝了一口红酒，红色的液体从嘴尖流下：

“阿哥，我是去打仗的，那帮老家伙要我低调？没事吧？”他歪嘴一笑，“何况，我有阿哥你做我的后盾，没有低调的资本。”

宁永孝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摇了摇头，看着这个年轻人，就像看到了另外一个梦想中的自己。

他挥了挥手，说道：

“来吧，来我身边。”

“好勒。”

阿仁满怀欣喜地穿过会议长桌，坐到了宁永孝身旁。

宁永孝拍了一下亲弟的肩膀：

“【穿魂引】的资料，熟悉好了么？”

阿仁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虎纹碧玉，熟练地说道：

“这个穿魂通道，对应的是罗刹南海里，已经名震八表的‘南海八芝’之一，【陈芝虎】，公司须臾域历史研究部里得出的保守结论，气运至少前十。”

宁永仁皱了皱眉，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

“说漏了吧。”

阿仁笑了笑，说道：

“对，差关键的一步，一进去第一件事，就是要取代病入膏肓的【陈芝龙】，成为南海八芝的首领，这才能将气运顶至前十。”

宁永孝听完这句话，才点了点头。

“阿哥，放心。我比以往的三次，都要用心十倍地准备，宁家的智囊团，已经丢给我前前后后三十种攻略方案了。”阿仁顿了顿，“我敢保证，不只是开沧剑，整个罗刹海世界，都会是我们宁家的。”

刚讲完这句话。

桌子一旁，金色的通信盒子，突然就响起了信号：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

据最新波能检测器返回结果，天字号须臾域【罗刹海】已经开启，预测单向通道开启时间，三小时，请各位预备须臾行者，尽快进入。

两人对视了一眼。

宁永孝抬头，问道：

“再讲一次，我给你的定则。”

阿仁眼神坚定：

“不要勉强，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他拍了拍袋子里的【离魂玉】。

“好。”宁永孝点了点头，“出发吧，你的策略要抢先进去的，祝你马到功成！”

“等我！”

……

九龙城，明珠江分流区北部，九龙森林公园。

一架租借来的商务游艇，飘荡在九龙大湖泊中央，四处漆黑一片，毫无人烟。

夜鸦飞过，尖鸣如女鬼惨叫。丛林中摇摇晃晃，似是有猛兽足迹。

虽然谁都知道，这个巨大的森林公园仍算是九龙城内，不会有活跃在大荒的各类C级别以上凶猛异兽的存在，但C以下的野兽，也足以对普通非武装人类造成杀伤。因此，这种时间的这种程度的深入，是相当不常见的。

“桐哥，咱不是说，去罗刹海吗？不是应该出江么？”侯旭看了打量了四周围一翻，又看了一眼躺在身旁昏迷的金子程，“来这里干什么？”

隆正桐没有说话，看了一眼手中的全息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又看了一眼坐标仪，“是这里了。”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十六面型，缠满了铜丝的的简易装置，然后将左侧的开关用力一扭。

装置出现了轻微的震动。

隆正桐将装置放到了右手掌上，将一道浑厚的气息缓缓导进去。

随着那道气息从手掌离开，那个装置逐渐逐渐变亮，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刺眼的白炽光球。

隆正桐顺手一抛，十六面体一碰到湖水，就开始了剧烈的旋转，翻腾至半空后，竟然逐渐渗出了一个布满乌云的椭圆球状的入口来。

侯旭在后面看得瞳孔收缩。

他当然知道那是激活须臾域入口的装置，但眼前的事情，却完全不可理解：

“这……通到哪里？”

“罗刹海。”

侯旭深吸一口气，嘴唇颤抖地问道：

“这里有罗刹海……不，不对……九龙城，会有须臾域的入口？”

隆正桐没有回应，只是不断收拾行装，并将装有几块隐形眼镜芯片的天机榜号盒子掀开。

他没有说出那个九龙城最大的秘密：

九龙城，不仅有罗刹海的入口。九龙城，有全世界所有须臾域的入口。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隆正桐用指尖点上了隐形眼镜，又帮昏迷的金子戴了上去，“准备好，进去了么？如果我没有记错，一进去，金子就全交给你了，我需要时间才能和你们汇合的。”

侯旭用湖水拍了自己的脸几下，说道：

“对……没意义。”他深吸一口气，提了提背上的背包：“可以了。”

“记得给你们的准则么？”

“记得，不要硬来，该撤就撤。”侯旭定了定神。

“越是不要命，就越报不了仇……”隆正桐补充了一句。

侯旭抓住了隆正桐的手臂，说道：

“桐哥你放心，我懂你的意思，我听你的。”他顿了顿，“如果要我用自己的命来换报仇，我的婆娘，就算在天上，也不会原谅我的……”

侯旭一边说，一边将昏迷的金子程绑到肩上。

“好，出发……”

讲这句话的时候，隆正桐的嘴唇是颤抖的。

这是回来之后，他第一次有的剧烈的情绪波动。

那有一丝血丝的瞳孔中，散发出来的，是无尽的兴奋与杀气。

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急不及待。

两人纷纷往椭圆形的球状乌云中一跃。

一条悠布满了光晕的长通道。

在通道中的两人，血液开始逐渐沸腾，神识开始混乱，眼前浮现出一幕又一幕光怪陆离的诡异影像。

面目狰狞的筋肉罗汉，左叉右戟的青脸道士，虔诚祈祷的红衣主教，雄霸大海的通天巨舰，面慈目怒的金身如来，嗜血咆哮的苍髯巨龙，雷鸣闪电，流血千里，黑海浮屠……

隆正桐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周围的一切逐渐在他的眼前坍缩，最终化成了一抹火光。

……

【天机联网识别中，请稍等，五，四，……二，一。】

行者：午夜渔夫

时间：朱家皇朝末，西域晶石机械改革前夕

地点：罗刹海

推断须臾编号位置：天字号中层

类型：群本（镇压源头不稳定，需穿魂引锁定关键事件）

内息压制阀：有（四段）

须臾愿源头：外界坠落的开沧剑

东土，身患恶疾的朱家皇帝独立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千年皇朝，异性皇爷为艳绝天下的陈姓祸水放妖人入关。

西域，七省荷兰联盟晶石改革如火如荼，新旧教之争如弦上箭，一触即发。

无主之地，罗刹南海，一条横跨东西的航线将遥隔万里的局势紧紧连在一起。

海盗风云，变幻莫测，波谲云诡。

谁是刀，谁是执刀人？

………

“芝虎哥，我们……我们真的要这么干吗？”

隆正桐的视线未开，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耳边却隐约间传来了这么一句话。

“这……这是龙哥啊……”这一句话里面全是颤抖。

“阿麒，不只是西域来的那些那种针管小刀装神弄鬼的巫医来看过了，连福州巡抚幕下的洛神医莪们都绑了过来。”这说话的人语气十分淡定，“他们统一的诊疗结果，都是无法子。”

“你……你说什么呢？！洛神医的原话是，要看龙哥自身的命数，撑得过这周，就有机会醒来！”

啪！

干脆利落的一巴掌，然后是轰轰隆隆的脚步声。

“你是智障吗？”叫芝虎的人说道，“你看看外面！你看看外面！这帮红毛饿鬼到杀到上船了！你以为这些妖怪的目的是我们吗？是龙哥啊！不将他交出去，你和我活得过今晚吗？”

“我……”

当啷一声，铁器坠地。

“动手吧，为了大家的命，龙哥今晚必须死。”

听得那人犹犹豫豫地拾起铁器，脚步声逐渐逼近。

沉默，迟疑，汗水沿着手臂滴到隆正桐昏睡的床上。

当啷，又一声。

“不行……不行……我办不到……我们的命一半是龙哥给的！虎哥，外面都是红毛饿鬼，我们带龙哥坐小船走吧！”

嘭！

“虎哥，你………”这声音里是重伤的感觉，空气中突地弥漫出来了一股血腥味。

“给你飞黄腾达的机会你不要，那就给你一个锅。”那人顿了一顿，“龙哥，无论是不是你杀的，都是你杀的。”

听得噌的一声，铁器从地上划起。

又是一阵急速压过来的脚步。

嗖，一声，脸上一阵劲风吹过。

隆正桐猛然睁开双眼，手中一把圆月弯刀咚锵一声卡主了按下来的匕首。

一上一下，两个人的目光在这昏暗的烛火中交缠。

躺着的人，杀气凌然，站着的人，脸露惊色。

“龙哥，你……你没事……？”

这个事字没有讲完。

那道银色的弯刀，就顺着没有光亮的暗处平扫而过，如断裂的琴弦一样发出噌的一下响声。切断了蜡烛，也切断了烛火。

因为域内时间流动与现世非线性，这人抢了一个先手进入了【罗刹海】，夺了‘陈芝虎’的神识后，前后布局已经有三天。

在这三天里面，他时刻提放着身边可能会出现自己应付不了的力量，包括目前这一刻。就算在躺着的人睁开眼前，他的神经也是一直紧绷着的。

但是，没有用。

眼前的人，没有任何现世的记忆。同时，【陈芝龙】的穿魂引，从未现世。

因此，谁也想不到，一个没被穿魂，已经病入膏肓，昏迷数月的人，会突然睁开眼。

更重要的是，那把弯刀切过来角度，无论是冷兵器的使用技巧以及对猎杀情绪的掌控，都到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那把刀选择切过来的瞬间，甚至还考虑了自己吃惊换气而放松的一个半毫秒的间隙。

如此高超的偷袭暗杀技巧，使得原本内息段位相差不大会产生的纠缠，变得不复存在。甚至，连用保命的【离魂玉】的机会，都没有。

眼前一亮一白，在半秒间跑起了悠长的走马灯。

脖子边缘，就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一下那样，有些痛痒。随之而袭来的，是覆盖全身的无尽冰凉，如同堕入千年冰窖一样透彻入心。

视线开始旋转，快速旋转，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咣当坠地。

“咦？”

这个字，是宁永仁，最后的一个想法，之后，就是无尽的黑暗。

隆正桐手起刀落，一道浓密的血水从宁永仁的脖子上像喷泉一样奔涌而出，噗一下喷到他的脸上。

血迹布满了半边脸，如午夜罗刹。

他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用沾满了血的右手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抹了一下脸。

样子更加可怕。

隆正桐目光盯着地上瞪大双目的人头，见得一股白光缓缓离去。

“宁永仁……”

他沿着吐沫将一口血水吐在地上的半具尸体身上，口中喃喃道：

“运气不错……”

地板在左右疯狂地摇晃，人头也顺着地板的方向滚来滚去。

屋子的周围，呜呜作响，厮杀声不断传来。

隆正桐握紧圆月弯刀，沿着血液，在那个瑟瑟发抖刚才不敢动手的年轻人目光中，一步一步地往往前走。

必要的记忆，不断涌入脑中。

这是一间昏暗的船舱，‘南海八芝’，陈芝龙的船舱。

他走到那琉璃玻璃窗的跟前，顺着视线望了出去。

狂风带着雨水如尖刀般刮撞在窗前，脚下的地板在左右摇动。

昏暗的环境中火光粼粼，四周围尽是嘈杂不已的厮杀声，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深红色的液体，从隆正桐的左眼流了下来，不知是血还是汗。

他的双瞳中，燃烧着压抑了两个多月的怒火：

“在九龙城，我要躲你们……”

“回到这个属于我的主场，你们总得让我出一口气。”

……

同一时间。

九龙城边缘，罗刹海域。

‘罗刹海攻略临时调度中心’内，红光大作。

“什……什么情况……”

“好像，有……有人死了……”

“什么！？怎么可能！须臾域才刚关闭完通道，最后一批人刚才才进去的！你是不是看错了？”

滴滴哒哒的键盘声。

“谁死了？”

“他……”回话的人语气都在颤抖。

一片沉默，寂静了一分钟。

“你们谁……谁去通知宁生……”

更深沉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