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连雨都开始停了,偌大的福船摇晃幅度,也较先前的少了许多。
整条船上下的一百二十多个活人,都静静地盯着船头。
凝重的呼吸声,甚至盖过了海浪的声音。
隆正桐左手提起那只红毛头颅,仔细地看了一眼。
那红头颅口中的怒骂声调极高,句句话都不离一句法克开头,似乎只有暴怒这一种情绪。
隆正桐眉头一动,举起手中的圆月弯刀,精准地捅到头颅的右眼上,然后手臂一弯,连筋带肉地将两只眼睛一下刮了出来。
连着两颗眼球的筋肉上,挂着一个银晃晃的十字架。
周围一顿。
夹板立即四平八稳,周围的海水,平静得像湖面。
瞳孔上的芯片隐约出现了信息:
【梵蒂冈,亡灵秘术】
“唐顿集团的传承秘方之一,这個时候的影响就抹到了罗刹海。”隆正桐顿了顿,“看来开沧剑坠落,对这里有非常大的连锁反应啊……”
戴红头巾的男人拖着大刀跑到隆正桐跟前:
“龙哥,这……这是什么东西?那么邪乎……跟一般的红毛饿鬼都不同啊,刚刚明明怎么打都有,现在突然都不见了?”
隆正桐看了那人一眼。
独眼狰狞,红头巾勒得非常紧,大刀横跨在雄厚的肩肌上,铮铮发亮。
南海八芝之一,陈芝彪。
“这不是红毛饿鬼。”隆正桐看了周围,“方圆几十海里,连一个落脚点都没有,哪里能爬上来这么多实体东西。”
陈芝彪看了一眼吊在弯刀上的十字架:
“幻术……邪术?”
隆正桐点了点头:“那帮红毛番和佛郎机人,手段绝对不比中原里的少。”
陈芝彪一听,恨得咬牙切齿:
“这里离九龙港不足一百海里,他们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
隆正桐将头颅和十字架往大海里一抛,回过头来,看向远处的主船室:
“手根本不用伸过来。”他顿了顿,“中原大地现在乱成这样,借两只手就足够了。”
“借……?”
主船室的门缓缓打开。
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年人从室内提着一个人头走出来,眼神惊恐地看着隆正桐。
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哗了一声。
气氛突然变得万分诡异,似乎一瞬间,上百个人都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阿麒……?”陈芝彪表情一愣,“阿虎他,你……”
“陈芝虎要杀我。”隆正桐走前了两步,将阿彪隔在身后,环视了夹板上上百人一圈。
这一百多个船员里,有约莫三分之一,精壮无比,双瞳晶亮。他们筋骨中透现出来的生命力,如海洋一样旺盛,怎么说都不可能是普通人。若仔细去衡量,都是逼近二段的内息高手,配合起来,一队企业的保安队,都未必能与这些在海上身经百战的人抗衡。
【须臾源头:鲛人血】
“这本来就是陈芝虎的私船,如果不是应了福州请回来的洛神医,我是万不会上来的,现在也不至于让几位兄弟留在了罗刹海深处。”隆正桐看向众人,问道:“陈芝虎要杀我,你们呢?”
阿彪在一旁听着,大刀摩擦在地上吱吱作响,杀气腾腾地站到了隆正桐身后:
“龙哥,我懂了……你身子不好,我来帮你处理。”
作为南海八芝的首领,陈芝龙已经久病在床长达半年时间,在这每一刻都以杀戮为主的罗刹南海。一个久病之人,无论先前威望如何,都没有维护这数千人组织的凝聚力。
只是此时此刻,站在眼前的南海龙爷,哪里还有半分病容?
那些本存有一丝异心的人,在此刻,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楞在了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阿彪哼了一口气,用大刀指着船下:
“你,你,你,你,还有你,出列。”
被点到的几个人,无一不是内息高手。若真的一涌而上,陈芝彪也未必完全能占到便宜。但此时此刻,却都乖得像鹌鹑一样,站了出来。
“不要以为刚才战况混乱,我就看不清楚。”阿彪说道,“打到一半就喊退的,最积极的就是你们。”
他转过头来:
“龙哥,杀不杀?”
那几个人拳头一紧,纷纷抬起头来,身上的气息,都下意识地调到脚尖下,随时暴跳而起。
隆正桐看了这几个人一眼,又环视了其他船员。
三分之一是绝对说少了,除了陈芝彪带来的二三十个人是他船上的亲信外,其余的所有人,虽说名义都在自己名下,但事实上,都是长期在陈芝虎的私船上行走的。
他慢慢走前了两步,手中的圆月弯刀一晃,一晃。
无人够胆说一句话,海浪沙沙的声音,成为了此刻唯一的乐调。
隆正桐那只沾满了鲜血的左手,不快不慢地伸了过去,方向始终如一,前进的速度却断断续续,节奏难抓摸到极点。
那站着的人本来已经精神极度紧张,一丁点的动静就能让他们整个跳起。
但那伸出的手,竟然压得住那股暴起的节奏,轻轻拍了那人一下脸庞一下之后,就收了回去。
满座大惊,目瞪口呆。
不只是被拍的人,身旁看着的人,没有一个不立时起了一身寒毛。
这个动作的意思,明显至极。
摸得你的脸颊,就割得你的大动脉。
与陈芝彪那凶神恶煞的气势不同,隆正桐目无表情的手段,更让人肝胆俱裂。
龙爷的名声遍布南海。传闻当年设局诛杀奉天子命来镇压南海的武状元苏兴宁一役,正是出自龙爷的手笔。但那么多年来,无人真真正正见过他出手。因此,杀了武状元凭的是武艺,还是手段,一直都存疑。
但隆正桐现在露的一手,无疑将现场那些怀过异心的人的恐惧,拉到了弓弦的尽头。
地位的悬殊,加上突如奇来骇人的武力,组合起来,成了对潜意识的一种蹂躏。
寂静。
“准备好副船。”隆正桐向阿彪说道,“谁想走,现在就可以走。”
一大半的人,眉头都颤了一下,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龙哥,他们这样……”阿彪脸露奇色。
“易地而处,领军人一病数月,所在地盘,生意一日比一日萎缩,绝对不起异心,我也是做不到的。”隆正桐这句话像是对着阿彪说,但声音却不少,“阿虎要死,是因为他是我兄弟……”
阿彪手上的大刀缓缓放下,脸色稍变柔和。
惊恐过后,是一身冷汗,几个站出队列的人吞吞吐吐,一腔的话都吐不出来:
“龙爷,我们……”
隆正桐用布条慢慢裹起弯刀,自言自语地说道:
“洛神医名不虚传,身上的顽疾,总算是根治了……”
当啷当啷,几个人手中的兵刃,不自觉地坠地。
然后哐啷一声巨响,船上一百二十人,齐刷刷地跪在了夹板上:
“龙爷!”
浑厚的喝声洪亮如钟,震遍了罗刹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