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力可及的海平面上,能见度清晰地被分成了一条界限。
这边的碧蓝的海水,细看还能看得见海鱼一跃而起。
那边,一界之隔,却遍布了乌云黑雾,完全连半分视野都没有。
【游动的迷雾域】
这是罗刹海上的一种极其诡异的非自然现象,部分海域会在某段时间突然丢失了从外界观察的视野。而且这片迷雾,无论所处的位置,大小,规模,甚至时间都是几乎不可预测的。
除了从外界难以观察外,内里更是有奇特的方向颠倒法则,大多数的指南器具,都无法正常使用。当然了,罗刹海上行走的人,各有神通,不少人辨别方向,根本不靠简单的指南器具。
隆正桐站在船头,失去耐性地放下了看了许久什么都没看到的单筒航海镜,大手一挥:
“扬帆,进去!”
一抹镶着银边绣着一个金色‘芝’字的红旗翱翔而起,迎着海风飒飒飞舞。
打着赤膊的数十个船员,日光日白下举起了火把。
海平面上,鼓胀的大帆拉满了风力,这只杀气腾腾的福船,如同离弦弓箭一样,朝着黑雾冲去,疾驰而去。
那船头刚接触到黑雾的边缘,周遭的环境像是触到了幻象一样,如凝仄的液体般荡了一下。
这一条迷雾域的界限,果真像是分割了阴阳两界一样。
人一进入这片迷雾,身后的海景立即就变得一片模糊,眼前的视线却立即清晰了开来。
轰隆,轰隆,轰隆……
眼前的景象突如天降,震破耳膜的炮声毫无征兆地出现。
大炮激荡不止。
两架同样红木制作,吃水均超过两千料三层高的楼船,正在进行猛烈地冲锋。船上,抑或提着大叉,抑或手握大剑的红毛恶鬼,在呼天抢地地嚎叫,似要将世间一切的生灵吞尽。
【江南制造局,明楼船】
【荷兰七省联盟,晶石发动机】
隆正桐脸色凝重:
“江南制造局的船,已经装上了荷兰的东西……”他顿了顿,“他们手上的穿魂引,一個比一个麻烦……”
转过头去,望向远方。
两架挂着‘芝’字帅旗的福船,依托着地形,在数十个错综复杂的岛礁上左穿右插,身旁已经被另外两架不断涌出红毛饿鬼的楼船粘上。
刀光剑影,在两船的甲板上疯狂交缠,倒下一个,立即补上第二个,厮杀声甚至能盖过炮响。
血水沿着船檐留向大海,在这片九曲十八弯的岛礁处画下了一副血墨画。
轰隆声大作。
连绵不绝的黑色火炮,从楼船上飞出,在高空上画出无数条抛物线后,精准地砸向两架福船的船桅上。眼看火炮就要将船体击沉,却看得一道无形透明的力从芝船中涌出,将那铺天盖地的炮弹一一隔绝。
炮弹在空中四散,落下的高热火焰掉进四方的大海上。
海水,已被火焰所燃烧。福船,看似摇摇欲坠,实际却毫发未伤。
【江南制造局,明膜】
“还来得及!!”陈芝彪喊了一声:“明膜还撑得住,龙哥,我们去救凤哥!”
隆正桐看了两边一眼,沉默了一秒:
“不,转船头,打那两架开炮的!”
“龙哥,你……”
陈芝彪根本抓不住。
隆正桐一讲完那句命令,就踩着大海,迎着漫天的炮火,一手‘铁掌水上漂’直飞而去。
……
福船,帅旗飘荡,周遭杀声大作。
主船室。
琉璃窗外,时不时射来一两支弓箭,时不时又被泼了一大片血红。
红木长桌上,放着一个三指大的印章,上面刻着一个楷书体的‘凤’字。
房间的一角,一个瘦小的身躯双十合十,不断地摇动着,口中默念道:
“阿弥陀佛,玉皇大帝,耶稣基督,财神爷,关二爷,保佑我……保佑我……保佑我不要那么快死……我还没替我我老婆报仇,保佑我不要那么快死……”
床上,睡着一个脸色通红,清秀至极的人。
任凭屋外厮杀滔天,这人似乎完全听不到一样,彻底昏睡。
嘭,门被推开:
“芝猴爷!鹄爷说了,凤爷现在这个样子,留在这里也没必要了。对面火力弱了,我们压制住他们,你……你跟彪爷昨晚一样,带凤爷先走!”
“我知道了。”
侯旭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金子程,依然觉得隆正桐所谓的汇合计划,跟一个精神病似的。
脑中浮现起了,隆正桐严肃的交代:
“一进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张。首先,把指挥权交给一个叫阿鹄的人,然后将金子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后,在保证你们自己生命安全的情况下,用你……可以用的手段,撑到我来。”
这个‘无论发生什么事’,侯旭在进来之前已经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了。但连续四个时辰,八个小时的冷兵器海战,依然超过了他可以承受的底线。
侯旭仔细地听了听窗外厮杀声,心跳越来越快。
他嘴唇颤抖着,右手摸向了腰间一个画了极其复杂纹路的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冒着火光的红球出来:
“老头的东西,他不让我带出来用……”他的手颤着,又扇了自己一巴掌,“他奶奶的,人都死了,不让还能怎么着!谁他妈把我老婆还回来!”
他怒吼一声,将那个玻璃球砸到地面上。
球里的火光像是烟雾一样蔓延了出来,那道烟雾环绕着房间转了一周,一张,一驰,似是往侯旭身上抽取了什么东西一样。
侯旭立即觉得浑身无力,双脚一软,啪一下就跪在地上。
那道火光逐渐从幻变虚,显现成了一个冒着火光的人影。
【具现型内息异象:萤祝】
那人影看起来并无思想,像是一个卫兵一样,站在侯旭左边。
侯旭脸色发白,口中喃喃道:
“老头的东西,真是用一次没有半条命……”
他颤抖着嘴唇将头探到主船室外,口中喃喃道:
“还能撑多久呢?”
嗖,一根火烫的弓箭飞过,从船头直穿到船尾,直往主船室而去,眼看就要穿到侯旭的眉心。
呼,一阵热风。
那道人影像是闪现一样凭空出现在一侧,伸手一隔,弓箭一瞬间就散得连铁碎都看不见。
侯旭吓得整个人倒了后去,坐在地上,不断抚顺自己的气息。
从琉璃窗外望去,两架楼船已经贴了上来,厮杀声越来越近。
他看向了海平面远方,又问了一句:
“还能撑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