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调令过来,我们是听还是不听?”隆正桐问道。
两人沉默。
“如果都是为了杀红毛贼……殊途同归,听也并无不可……“阿彪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也都越说声音越弱。
“他若叫我们去打福州,打两广,我们去不去?”陈芝鹄在一旁冷冷地说道,“那时军令像山一样压在头顶,他林香举着义旗让整个南海看着,我们尊还是不尊?”
三人没有说话。
“所以……”陈芝鹄看向隆正桐。
“所以这宴,我们绝不去,他林香举的盟军,我们也不参加。”隆正桐说道。
“只是这样,力量分散,怕是敌不过那红毛鬼两架大船。”陈芝鹄说道。
“没错,所以力量不能全散了,能拉过来多少,算多少。”隆正桐说道。
对面的两人同时一愣,面面相觑。
隆正桐指了指陈芝彪手上的圣旨:“姓林的有圣旨,我们就没有么?”
“龙哥,你的意思是……”
“他在他的香帅营摆宴,我们在我们大磡岛摇人,一样的名号,一样的圣旨。”隆正桐顿了顿,“朝廷不会有一个人出来说话的,就看我们两家帮会,谁更能拉人了。”
……
“龙爷,鹄爷,彪爷!”
几個带着头巾的赤膊大汉围了过来,脸上都有一些急躁。
三人风风火火地回到大磡岛大本营的时候,已是日落。
隆正桐扫视码头,这一条又一条的货船紧挨着,一直排出了港口以外,积聚如山的货物把那临时搭建的库房占得满满当当。
本来寻龙江以南就多年没有战火侵蚀,商贸极其发达,承接着朝廷大半的税收。所谓的海枭事实上明里暗里都是在协助东西大陆上的大家族商贾做生意之人,海帮间当然偶发也会有几万人之间的火拼,但终归也是无人会去主动破坏现有的运输线。毕竟,打碎了钱罐子,谁都得流血。
但如今,荷兰人莫名其妙地发难,堵住了福州,丝绸之路上也变得非常不畅通,以至于这属于枢纽之一的大磡岛,属于凝滞停摆的状态。
“别急,你们慢慢说。”陈芝鹄拖着疲弱的身子挥了挥手。
“几位爷,你们也看到了。”那海员指了指码头,“上百艘货船堵住了,往西的瓷器丝绸,往东的螺纹铁条,都是几个月前的单子,哪边都催着要。种子一类的就更不用说了,放久了一批货就废了。”
三人沉吟。
“那些在福州的几位商铺的老板,今日都遣人来大磡岛了,那几帮人占了海芝帮吞吐近四成,得罪不得。”船员顿了顿,“现在燕姐在里面应付着,怕是撑不住了。”
“燕子回来了?”陈芝彪精神提振了几分。
“对,在里面应对那帮大员外呢。”海员答道。
陈芝鹄沉吟了片刻:“二十多日去荷兰的水路,走了近一个半月,途中怕是遇到了什么怪事了。”
阿彪连忙接口道:“我都说过几次了,燕子手段再高,毕竟是个姑娘家,这趟荷兰本就不该让她走。”
“还不是这是内阁的单子?”陈芝鹄冷冷地说道,“你去也行啊,偏偏你也不肯去,说什么要看着龙哥,龙哥现在不活生生到处跑。”
“人回来就行。”隆正桐挥了挥手,“进去看看吧。”
……
“燕姑娘,这批青花瓷压在大磡岛两天有多了,什么时候出海,那边的契约可是写死了的。”
“燕姑娘,西域的水晶杯何时运进来?”
“荷兰那批郁金香种子呢?再不进来就坏了,谁负责?”
……
几个穿着锦缎的中年男人齐声起哄,言语虽然激烈,却无一人够胆移动半分。
坐在正桌的,是一个带着紫面纱,穿着紫色衣装的姑娘。
隔着一层朦胧的面纱,都看得出脸上的皮肤很白,是玲珑剔透的白。如天鹅般的颈上带了一条吊坠,是一只黑色的蝎子。这蝎子似是风化多年,又像是一碰水,就立即得爬起来一样活灵活现。
人人皆知,这八芝唯一朵燕姑娘,浑身是毒。一不留意,落下一个七孔流血而死的结局的人,已不在少数。
这陈芝燕坐在正桌上,本是人人都怕她,但她本人却显出一股极其慌张的感觉。
她结结巴巴:
“啊……这……这个福州,不是……不是在打仗吗?这货……货物,出不出得来,也不是我……我们说得算的。”
“我们不管这些,我也从福州来的,我能出得来,你们的船为什么就进不去?算了算了……与你多说无益……”,那坐在另一边的商贾已经不耐烦了:“海芝帮几位当家的呢?”
“当家的,都……都不在。”她的脚尖向外,很想赶紧离开。
“这不行啊,货托给了你们了,你们就得……”
“官道不通,你找官府去,你找我们做什么?”
门外先传来一阵爽朗的嗓音,然后三个人走了进来。
“鹄哥,彪哥。”陈芝燕抬头,隔着脸纱都能看出喜色,“龙哥!”
她立即站了起来,话都说得利索了,躲到三个人身后。
“三位爷,这话就说得不对头了,收运费仓费的时候,你们如何就不让我们找官府?”那商人顿了顿,“官府若找得,我们货何须让你们运?”
“那几位是什么意思?”陈芝鹄问道。
“我们哪敢有什么意思,我们的契约全写死了。按朝廷如今的调度,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复福州,抑或……什么时候荷兰人才能真正常驻福州,我等都不是为那一批半批货来的,只是这前景茫茫,看不到尽头啊。”那商人说得情真意切,“我们来,也希望几位爷想想办法,无论发生什么事,保证这商路畅通才好。”
这几位商贾一看到三位当家的回来了,也就开始讲道理了。实话实说,这道理着实在人家那边。
“几位。”一直沉默的隆正桐接过话柄,“你们都是莪大磡岛多年的老主顾了,废话,我便不多说了。海芝帮不是神仙,近一两个月的这些货,无法正常调动。”
“那……”
“但是,这绝对不会是长久事。”隆正桐走上前,扫视几位,“我们保证两个月内,让这商路通起来。”
“帮主,莫要胯下海口啊。”
“当然了,能不能通,还是得依仗几位的帮助。”
几位商贾面面相觑,不敢再接话,良久,才有一肥头大耳的人弱弱地问道:
“汪某想问一问,帮主你,想要做什么?”
“官家不管的事,我们海芝帮管。”隆正桐说道,“福州他们打不进去,就我们去打。”
众人一愣。
陈芝鹄听到此时已经醒悟了,立即接嘴道:
“只是这经费方面,就有赖几位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