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纷至。
南洋海盗,齐聚九龙港与西域的枢纽大磡岛。
原本对于福州的炮火,这帮亡命之徒都是作壁上观,置身事外,毕竟混迹这尔虞我诈的南洋多年,不见兔子不撒鹰,已经算是行动准则了。
一张香帅营拿出来的圣旨,人人仍是将信将疑。
第二张来自海芝帮的圣旨,再加上前将军营李旦的公子李贤的背书,则是像烈火点燃薪柴一般,彻底点燃了南海诸盗的热情。
毫无疑问,朝廷确实已经无法首尾相顾,用南海诸盗之力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事。
多少年以来,朝廷一直有意整合南海贸易。一方面,朝廷当然眼红那贸易能产生的天量白银,另一方面又却总因那千丝万缕,牵一发动全身的关系半步前进不得。诸家海盗虽是这南海最动荡的一环,却又无可否认其本身是这贸易链上极其重要的一环,每一家海盗背后,或是世家,或是豪族,甚至朝廷本身,也与这帮人脱不了关系。
因此,在这纠结的环境下,‘盗’字,‘贼’字,‘寇’字一律无差别地盖在这帮靠南海吃饭的人头上。
这被按着一个贼字,可不是名头那么简单,水师可以追着打,谈生意时世家总是借着这名头压价,上个陆路过個关口都要费力去收买关防。在南海的自由自在,是藏在这一堆又一堆的阴暗里的。
多少人日日夜夜想着的,就是要摘掉这个‘贼’字。
如今,朝廷虽式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朱家皇帝的底蕴,未必就能让这关外妖人以及红毛鬼一把掏光。
众海盗的第一赌,自然就是这朱皇帝之后能喘过气来,那这之后的至少十几年,这边的商路便是连管的名目都没有了。
众海贼的第二赌,便是哪家海盗能真的拉起大旗,茶凉了再喝和趁热喝,那是绝对两回事,趁一口锅没烧起的时候去添柴,到时候分得的热茶也多一点。
海芝帮,香帅营,手上都握着圣旨,各家海盗自然都主要分压在这两家人身上。
比如说赣西的那帮自称天疯牛专做走私生意的大盗,就提前一天就上了大磡岛,细数了那条一直以来自己跑开的私路的不易,希望之后大磡岛能保障那条私路在官家方面的各种畅通。
从福州逃过来的杨六杨七两兄弟,则是带着几千人马,公然向南海发声,表示海芝帮应该坐这大盟的位置。
那珠江来的游蛇,则是跟着林香一起来的,那上万的广东人如果没什么意外,应该都是跟着林香的。
而类似那些或多或少与【天母教】有联系的大大小小堂会一哥,例如卫士汪直,自称海仙人的陈东一流的,则毫无疑问归到了林香的麾下。
与大多数情况一样,凡是有矛盾的地方,无论那个矛盾多么复杂,对于想投机套利的人来说,大致也只能分成两派人,多了别说局外人,局内人也觉得乱。
但即使是这样,南海人物之众,如何是你两边一人拿一块朝廷给的破布就能服气的?
比如说,那一开始闹事被挫了锐气的马来国师蔡保保,奉天会的郑羽长,青白旗颜思齐,还有那名声最盛的北江恶剑王太平。这些人,表面上没什么动静,事实上没一个是服圣旨的。
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福州一炮,竟把这帮上百年都没聚过在一起的海枭们硬生生地按在了一张饭桌上。
……
乌云压顶,正午的最后一缕阳光藏在死灰色下,海风冰寒。
这块大岛礁,是大磡岛的开门石,被九龙港的人称作“聚芝礁”,一取名于多年之前,这里曾经挖出过一批送往京师的海灵芝,二取名动南海的海芝帮聚于大磡岛,都相当应景。
这大岛礁在北面由一条海峡通入直连大磡岛,南边则是一片开阔的汪洋,几百艘大船都能来去自如。
这岛礁的正中央,如今早已被铲成了平地,是为海芝帮以往卸货之用,同一时间战数千个人丝毫不觉得逼仄。
大大小小的船帆相互穿插,五颜六色,都在这南边的口岸上停泊着。
交织的麻绳,热闹的人声,周遭或是热烈或是吵闹的吆喝声,震得周遭连海水都跟着抖动。
这帮本来就南海日晒雨淋的亡命之徒,此时都已经是相当克制了。以往在南海行事,宿怨要是列出来,十个大箱子是不够装的。什么我断过你一只手,你斩伤过我一条腿的事,都是小事了,有些甚至是到了不共戴天世仇境界。
之所以如今海盗们还能只存在口头上的对骂的原因,自然是知道,那几位坐在主桌的大人物之间,同样恩怨情仇纷飞,却仍能因为如今的大局沉得住气,自己这些船少人少的,更是不能多说话。
啪,啪,啪,啪……
一列过去,每到步一批人,中间的高台上就插起一支旗帆。
海芝帮的金边红旗,蔡保保的长黑帆,郑羽长的黄师定白旗,颜思齐的青白旗,以及,一把黑色的剑,呈五星角落,环绕着中台一圈插在中央。
浪花纷叠,海水似有沸腾之势,数千目光聚集。
各大海枭人马齐背集,一批又一批地登场。
平地中间,是一张黑胡桃木制的大圆桌,上面空空如也,只一位放了一杯茶水,六张椅子故意空开了东面的主桌位。
海鸥在头顶盘旋,偶尔栖息在大磡岛内的乌鸦飞来几只,在半空中打了起来。
当隆正桐带着一批人走上来的时候,五张椅子上已经全坐满了人。
他的脚步走得不快,环视一周,这坐上主桌的人,都是这次来南海说上话的大盗,无论哪一家,单论舰船利炮,都有至少硬杠荷兰人正规军一天炮火全身而退的实力。
更别提这几位老大本身各式各样难以名状的神通,多年南海的既太平又不太平,也全仰仗这帮人个中筹谋。
此刻,一切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