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边，一架九龙港水师战船。

“颜老板请起！”沿着楼梯走下来的青脸将军神情沉稳，立即吩咐兵士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莫急，先喝口茶，慢慢说。”

颜思齐接过木杯，一口干了下去，脸色才淡定了半分。

他刚想说话，那将军就率先挥手止住了，问道：

“颜老板，阁老的事，办好了么？”

颜思齐有些迟疑，缓缓开口道：

“于将军，算是……办好了。”

这姓于的青脸将军皱眉，却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面对上官，这老算盘从不会说这么模棱两可的话。

颜思齐深吸了一口气，沉了一口气，按着上官的节奏，说道：

“联军已成，兵马已经分作五路，没有一家独大。”

青脸将军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

“好，好……这最难的一部分办成了，那其他都是琐碎事，不愧是颜老板你。”他顿了顿，“如何办成的？我听听颜老板的手段？”

颜思齐沉默几刻，想清楚了，才开口道：

“手段，在下是用了些……将军的遣人带来的《百盗行述》，起了绝大的分裂作用。但分是容易，合则巨难。但这过程，却出乎意料的顺畅，这也是，在下心急的原因之一……”

“顺畅？”

“海芝帮的陈芝龙，虽然只有意无意地说了几句话，但没有那几句话，事情绝无可能如此顺利。”颜思齐顿了顿，说道：“在下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龙爷……莫不是在推波助澜我们的事？”

于将军沉吟了片刻，说道：

“明白了，其他情况呢，说下去。”

颜思齐楞了楞，继续跟着这将领的节奏，从怀中拿出一张卷轴：“南海诸盗的旗子，兵马，各路的火炮船只，已统计了一个大概，阻碍都不大，海芝帮的人没想象中给那么密不透风。”

将军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将这份布卷放在了另一边：

“很好，这份可以与九龙水师在附近的清点作对应了。”他坐近了一点，“另一份呢？那几个大海盗，仍和卷宗记录上的一样么？”

颜思齐脸色微变，从袖口里拿出另一份布卷，摇了摇头：

“其他都差不远，包括那明明在卷宗上最需要关注的王太平，近些年来虽有了些进展，却没有太多让人想不明白的事。倒是那【天母教】那边的香帅，没探出来個轻重，香帅营那边防所有外人都像防贼一样。”他顿了顿，嘴唇微颤：“但就是唯有一人……似乎，完全……完全……跟卷宗上说的不一样。”

青脸将军听到这里，沉吟了片刻，喝了口茶，问道：

“又是那陈芝龙？”

颜思齐猛然抬头，问道：

“将军何出此言……您早知此事？”

“你说下去……”

颜思齐点了点桌面：“确实，就是这这陈芝龙，这人的实力，不见底……连那孑然一身却实力一直稳居南海第一的王太平，似乎都逊色一筹。”他顿了顿，“海芝帮本来有陈芝鹄陈芝彪，已经足够难应付了。加上这极其大的变数，而且暗中不知道在筹谋什么，怕是……怕是会影响阁老的大事。将军，此事你是如何……”

青脸男子没有说话，看了那布卷一眼，说道：

“并不是我知晓。”他顿了顿，“是阁老知晓。”

“阁老……？”颜思齐瞪大双眼。

“临走前，阁老提过一嘴。”青脸将军说道，“若是遇到这关于陈芝龙的事觉得不解，不必大惊小怪。”

颜思齐沉吟：“温阁老，果真神人……”他的脸色稍缓和了许多，“如此一来，这也称不上什么变数了。阁老与那海芝帮素有渊源，或许……这整个海芝帮，就是阁老的人，是暗中来助我们的？”

青脸将军沉默片刻，说道：

“这并非绝无可能，但却不能过于侥幸。”他顿了顿，“若有暗棋相助此等大事，阁老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不跟我们说。”

颜思齐细想了片刻，说道：

“确实，将军说的有理……”他顿了顿，“这么一看，依然是一个大麻烦。”

青脸将军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想错，阁老虽与海芝帮有渊源，但对此人并非胸有成竹。如今这种状况，更像是……”

他停了下来。

“更像是，阁老的棋，被人看穿了。”颜思齐接口，脸色更白。

于将军没立即说话：

“知道全盘事宜的人，屈指可数，每个都不可能背弃阁老……”他顿了顿，“确实像是棋路，被看清了的样子。”

两人一人一句地分析，却越讨论越觉得后背发麻，背脊冰凉。

颜思齐挽着玉扳指，一丝慌乱占据眉间，嘴唇颤栗：

“海芝帮有几万人，几百只船，加上那三个如今已经名动南海的怪物……。”他顿了顿，“将军，我们的事，九成是办不成了，我们应立即停止调动，回金陵找阁老复命。”

于将军挥手止住，示意颜思齐冷静。

他喝了一口热茶，沉吟道：

“金陵如今乱局如沸汤，南海本就压在你我肩上了，回金陵除了添乱，我实在是想不到有何用处。”他顿了顿，“更何况，情形未必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颜思齐微微一动。

于将军倒了一杯茶：

“即使棋，真的被看穿了。目前来看，这陈芝龙似乎对我等，没有敌意。”

颜思齐一愣，仔细回忆了整个英雄会：

“有理……”他顿了顿，“事后来看，这位龙爷，怕是在一直释出善意。”

于将军点头：

“正是如此，最起码目前，他虽是棋子之一，却没有翻了这棋盘的想法，那就是说，一切都还有弯转。为了这一局……阁老花了多少心血，南海这摊子压在我们手上，死，也要把这事给平了。”

颜思齐沉吟：“我等……该如何办？”

“我把军报送回金陵。”于将军顿了顿，“你……再上大磡岛一趟。”

颜思齐沉吟：“再回去？”

于将军站起来：

“当面探一探这龙爷，是什么打算。”他顿了顿，“他想要什么，只要不碍事，都可以许他。”

颜思齐脸色有点白：

“若他要的东西，我们给不到呢？”他顿了顿，“或者说，他如果什么都不想要了。”

于将军沉默片刻，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道透着黑气的灵符，有点怅然地看着颜思齐。

颜思齐没有说话，盯着灵符看了一阵，就把灵符收到怀中，站起身来，跪到地上：

“下官明白了，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