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老太太忙问道。
贾政叹了口气,一言不发。
贾赦冷声道:“蓉哥儿,你说罢。”
贾蓉忙躬身道:“是。今儿辽东来人传讯,说琮三叔带兵把白水村、黑山村的一众管事屠尽,连三岁娃娃都没放过。
又将庄子里的钱财洗劫一空,又重新提拔了些管事,并传令,若无他的示下,敢擅改田庄之事者,斩。”
“什么?”不单贾母,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竟有这样的混账事?”贾母怒道。
贾赦冷笑道:“贾琮这个孽障,去了辽东便无法无天,竟造下这等杀孽。
还不止如此,此子为讨好朝廷并总兵衙门,清丈出祖宗留下的田产,主动往总兵衙门缴纳田赋,单此一项,往后每年,辽东庄子都得白多出十万银子的支出!
怪不得杨雄屡屡保举他,又是大破鞑子,战功赫赫,又是连升数级,表为游击,守备一方。原来,祖宗的基业都被他卖了,换了他的乌纱!”
“混账,混账!数典忘祖,数典忘祖!”贾母拍着矮几,一迭声的怒道。
贾蓉道:“听说上个月,琮三叔便自作主张,把白水村的存粮200囷,送给了杨总兵。”
贾赦恨恨道:“果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200囷?”贾母差点没晕过去,这可是六十万石粮食,若是灾年,卖個上百万两银子不成问题,竟被贾琮轻飘飘的就送人了?
王熙凤也听得心头火热,琮哥儿这小子在辽东可发大财了,比老娘还心黑手狠。
说到这里,傻子都知道辽东的庄子定然出了问题,贾琮杀人是真,管事上下其手,损公肥私也是真。
既然辽东这么多存粮,为何从未听乌家禀报过?反而年年报灾荒,杀得好!
贾母歇了歇,把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渐渐有了些头绪。
贾赦道:“老太太,您看辽东的事儿,如何处置?”
贾母缓缓开口,道:“乌家作为两府田庄的庄头,这是当年先荣国公定下的,即便要处置,也该先禀明府里,断没有琮哥儿擅作主张的道理。”
“老太太说的是。”贾赦等忙点头附和。
贾母道:“庄子里既然有这许多钱粮,为何乌家从来不报?可见,其中必然有鬼。”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说的是,琮哥儿又不是疯子,怎会胡乱杀人?定是气不过庄子里的管事贪心太过,才动了刀。”
“老太太容禀。”贾蓉忙躬身把“代缴钱粮”的缘故说了。
凤姐儿嗤笑道:“蓉哥儿,你也太好骗了些。即便是代缴钱粮,乌家派人打个招呼也就行了,为何要把钱粮存到咱家庄子上?
几百囷的粮食,不是个小数目,你知道运费几何?
即便真是如此,别人家缴的田赋都是几百囷,那咱家数十万亩地,不缴一粒粮,反而没钱粮存下?糊弄鬼呢?
可见,乌家欺上瞒下,贪鄙无度,着实该杀!一点没冤枉他们。”
“是是,婶子教训的是。可琮三叔杀便杀了,为何又自行提拔了管事,还不许别人插手。
如此一来,宁荣二府的基业,都归了他一人了,两府以后还怎么过日子。此举对老太太、老爷太太们也是大不敬。”贾蓉道。
这,王熙凤看了贾母一样,倒是不便开口,贾琮此举实在是太绝了些。
贾赦道:“这般暴虐狂悖、大逆不道的畜生,依我之见,必得奏明朝廷,将其夺爵、罢官、问罪。
族里再将他家谱除名,逐出门户,再派可靠之人重新掌理田庄之事,如此方可服众。”
后堂,黛玉闻言脸色一白,眼泪又沁出来,心中大急。
宝玉忍不住有些窃喜,叹了口气,道:“琮哥儿此番着实过了,怨不得大老爷这等生气。”
黛玉冷冷看了他一眼,心中厌恶,起身便要拂袖而去。
宝钗忙拉着她坐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大老爷不过是虚张声势,老太太还没糊涂。
如今琮哥儿简在帝心,岂是任谁都能生杀予夺的?即便老太太点头,宫里的贵妃娘娘也未必点头。”
黛玉破涕为笑,白了宝钗一眼,低声道:“怪不得琮哥哥这般爱你,看你这有恃无恐的样子,真是夫唱妇随了。”
“呸,好心安慰你,竟打趣我,下回我由得你哭去。”
“好姐姐,我错了。”黛玉忙求饶。
“别说话,听着。”宝钗摆了摆手。
果然,只见贾母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贾赦一眼,淡淡道:“前儿圣上才钦点的武状元,破格擢为游击将军,皇后娘娘也下旨褒奖。
今儿我等就参琮哥儿暴虐狂悖、大逆不道,你的意思可是帝后识人不明,宠幸奸佞?”
贾赦等人忙跪下,道:“老太太息怒,我等绝无这等不忠不孝之意。”
贾母越想越气,贾琮不懂事也就罢了,家里的人也不省心。
啪!贾母举起掐丝珐琅彩绘仙鹤的茶碗狠狠砸在地上,茶水、瓷片溅了贾赦等人一身。
“老太太息怒,保重身子要紧。”贾赦等人忙磕头请罪。
贾母怒道:“我怎么息怒?琮哥儿胡作非为也就罢了,你们还嫌事儿不够大,家里这点破事还要奏明朝廷?
把琮哥儿革职、杀头,贾家就成了京城里的大笑话!元妃在宫中何以自处?于你们有什么好处?连亲亲相隐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我等知错,老太太息怒。”
贾母叹了口气,眼睛微闭,脑袋气得生疼。
鸳鸯忙在后边给她轻揉着太阳穴。
良久,贾母才道:“辽东报讯的人在何处?”
“都在家里看着。”贾赦、贾蓉齐声道。
“这起子刁奴,家被琮哥儿抄了,心怀怨恨,添油加醋,颠倒黑白,挑拨离间,可叹你们却被猪油蒙了心,被奴才当枪使。
来人,去给我把这些人尽数打死。”贾母冷冷道。
“啊?这……”贾赦、贾蓉两人吃了一惊,怎么报讯的也要打死。
贾母冷笑道:“不打死,留着他们四处乱说不成?还不快去!赖大家的,你亲自去看着!”
“是!”赖大家的忙领人去了。
“是是是,还是老太太英明。”贾赦、贾蓉等忙道。
贾母冷冷地环视厅中伺候的下人们一眼,道:“今儿的事,谁敢说出去半个字,全家打死!”
“奴婢不敢!”众婆子、媳妇、丫头忙跪下磕头。
贾母又道:“家丑不可外扬,且此事来龙去脉还不清楚,岂能偏听偏信奴才之言?
琏儿、蓉哥儿,你们收拾收拾,明日带几个东西二府的管事,亲自去辽东庄子里走一趟,也去见见杨总兵、琮哥儿,带我的书信去。”
“是。”贾琏忙答应。
贾蓉身子一抖,他心里有鬼,哪里敢去见贾琮,忙道:“老太太明鉴,如今府里人丁稀少,诸事繁多,实是走不开,便请琏二叔一并代劳了罢。
老太太见多识广,断事公道,蓉无有不服,无有不遵。”
贾母点头道:“嗯,你既走不开,就让琏儿一人去罢。你们下去罢,我也歇歇。”
“请老太太安歇,我等告退。”贾赦等人无话可说,只得告退。
薛姨妈笑道:“到底是老太太,经过大风浪,我等看来这般烦难之事,经老太太一说,竟如抽丝剥茧,一目了然。
说到底是琮哥儿年轻气盛,如今又成了将军,分外受不得奴才欺瞒,如今庄子里的硕鼠扫荡一空,老太太再派人去管起来,往后定然是蒸蒸日上了。”
“说得很是。”王夫人、邢夫人等都点头附和。
“姨妈说的是,但凡管过家,谁不知道刁奴难缠,琮哥儿又不是傻子,更没有好脾性,哪有功夫和他们磨嘴皮子,定是军旗一挥,‘来人呐,推出去斩’,完事儿。”
众人见王熙凤手舞足蹈,学着戏文里将军的手眼身法,都笑起来。
“你这猴儿,又作怪相,仔细琮哥儿回来寻你的麻烦。”贾母笑骂道。
众人谈笑一阵,贾母也累了,自去歇息。这酒筵自然开不下去了,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