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鸳鸯行令
次日,贾琮果然临近晌午时分便回来,听说贾母带了众人在逛园子,径往园子里来。
刚到蘅芜苑,便听贾母在里面说道:“若很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我最会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没这闲心了。
她们姊妹们也还学着收拾的好,只怕俗气,有好东西也摆坏了。我看她们还不俗。
如今让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净。我的梯己两件,收到如今,没给宝玉看见过,若经了他的眼,也没了……”
“老太太,有好东西怎么不想着我?也太偏心了些。”贾琮笑着进来。
众人忙打招呼。
贾母笑骂:“你这猴子,倒会听墙根儿,这早晚来干什么?又想诓我的宝贝。”
贾琮微微一笑,朝旁边老妪招呼道:“刘姥姥,您老身子骨还硬朗?”
“劳伯爷惦记。”刘姥姥受宠若惊,忙想跪下磕头。
贾琮忙扶着她,笑道:“您老叫我琮哥儿便可,叫伯爷生分了。”
“诶,托哥儿的福,还能下地干活。”刘姥姥笑得合不拢嘴,点头哈腰道。
贾琮点点头,对贾母道:“老太太既会收拾屋子,怎么不说给我收拾收拾,可见我是不招人疼的。”
贾母笑道:“你这么大个伯爷,还用我替伱收拾,说出去让人笑话。
我也是今儿才见宝丫头这里着实太素,才想着帮她收拾收拾,可没你的份。”
众人都笑。
贾琮看了宝钗一眼,笑道:“老太太,既然宝姐姐喜欢这摆设,就随她罢。我瞧着倒也干净清爽。”
贾母摇头道:“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
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你们听那些书上、戏上说的,小姐们的绣房精致的还了得呢。
他们姊妹们虽不敢比那些小姐们,也不要很离了格儿。”
贾琮笑道:“老太太也说得有理,您老就看着摆罢。”
贾母这才高兴地叫过鸳鸯来吩咐,安插石头盆景儿、纱桌屏、墨烟冻石鼎、水墨字画白绫帐子等陈设。
贾琮走到宝钗身边,笑道:“宝姐姐这里也确实太素了些,若穿上白衣,倒有些像小龙女的品格了。”
宝钗脸一红,低声嗔道:“又浑说,仔细着。”顿了顿,又道:“你不喜欢这布置么?”
贾琮笑道:“以往我也喜欢简朴之风,如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倒觉得,还是朱楼画栋、富丽奢华舒服。”
宝钗抿嘴笑道:“我这里和潇湘馆都不奢华,可让你失望了。”
黛玉在旁边插口道:“琮哥哥,你就是个大俗人。”
贾琮笑道:“还好,有你们两个雅士,我也沾些清风雅致。”
宝黛笑而不语。
一时,贾母安排完了,众人都往缀锦阁来。
这里凤姐儿已带着人摆设整齐,上面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裀蓉簟。
每一榻前有两张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圆的,其式不一。
一个上面放着炉瓶、攒盒;一个上面空设着,预备放人所喜之食。
攒盒式样,亦随几之式样。每人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
贾母和薛姨妈坐上首。
东边是刘姥姥,刘姥姥之下便是王夫人,再下来是贾琮、李纨、凤姐儿。
西边是史湘云,第二是宝钗,第三是黛玉,第四迎春、探春、惜春,挨次下去,宝玉、贾环在末。
宝玉上回挨了一顿狠的,养了大半个月,也差不多好了。
只是被贾政勒令出园子居住,十分不爽。
忽见一个婀娜多姿的倩影领着十几个丫头婆子提篮捧盒过来。
凤姐儿笑着招手,道:“快来。老太太,蓉哥儿媳妇听说刘姥姥来了,也要来会会。”
贾母笑道:“好好,人多热闹。”
秦可卿过来给众人见了礼,水汪汪的眸子在贾琮身上扫过,差点没把他的魂扫飞了。
“我带了些新鲜的果品糕点来,请老太太、太太们并各位叔叔婶婶和刘姥姥尝尝。”
贾母笑道:“难为你有心。早叫你多过来顽顽,快入席,就挨着凤丫头坐罢。”
秦可卿微微福礼,坐到凤姐儿下首。
贾母先笑道:“咱们先吃两杯,今日也行一令才有意思。”
薛姨妈等笑道:“老太太自然有好酒令,我们如何会呢,安心要我们醉了。我们都多吃两杯就是了。”
贾母笑道:“姨太太今儿也过谦起来,想是厌我老了。”
薛姨妈笑道:“不是谦,只怕行不上来倒是笑话了。”
王夫人忙笑道:“便说不上来,只多吃一杯酒,醉了睡觉去,还有谁笑话咱们不成?”
薛姨妈点头笑道:“依令。老太太到底吃一杯令酒才是。”
贾母笑道:“这个自然。”说着便吃了一杯。
贾琮见众人桌上都是些清淡小菜、果子糕点,只有自己面前是满满一大碗熟牛肉,一碟盐水花生,几碟下酒菜,暗赞凤姐儿细心,知道自己的喜好,刚夹起两片牛肉大嚼,忽听贾母要行什么酒令。
顿时眉头微皱,就喝酒聊天不行么?行什么酒令,麻烦!
宝钗、黛玉见他神色,便知其意,都抿嘴微笑。
凤姐儿忙走至当地,笑道:“既行令,还叫鸳鸯姐姐来行更好。”
众人都知贾母所行之令必得鸳鸯提着,故听了这话,都说“很是”。
鸳鸯也半推半就,谢了坐,便坐下,也吃了一盅酒,笑道:“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
刘姥姥哪见过这等阵仗,便想逃席,被小丫头们拉住,只管求饶。
鸳鸯道:“再多言的罚一壶。”
刘姥姥方住了声。
鸳鸯道:“如今我说骨牌副儿,从老太太起,顺领说下去,至刘姥姥止。
比如我说一副儿,将这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次说第二张,再说第三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
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押韵。错了的罚一杯。”
贾琮听得头大,这不是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么,自己当年看小说,不过看个热闹,哪里懂这顽意儿?
别说牙牌令,就连牙牌他都不认识。
忙道:“且慢,你这顽意儿我可不会,轮到我时,我多喝一杯便是。”贾环忙附和。
鸳鸯柳眉一竖,道:“三爷既是大将军,应知酒场如战场,畏难不前、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该罚一海!”众人都笑道。
凤姐儿唯恐天下不乱,忙命丫头倒上酒来。
我去!贾琮看那缸子酒,怕不有两三斤,虽是桃花醉,若多来两轮,自己酒量再大,也顶不住。
忙道:“鸳鸯姐姐,我伏了,还不行么?”
贾环更是噤若寒蝉。
众人大笑。
贾琮道:“不过这顽意儿我确实不懂,宝姐姐你来我身边坐,给我讲解一番如何?”
鸳鸯道:“这倒可以。”
贾母道:“宝丫头就坐过去罢。”
宝钗只得坐到他身边。
黛玉忍不住白了贾琮一眼,混账,偏心!
只听鸳鸯道:“有了一副了。左边是张‘天’”
贾母道:“头上有青天。”
众人道:“好。”
鸳鸯道:“当中是个‘五与六’。”
贾母道:“六桥梅花香彻骨。”
鸳鸯道:“剩得一张‘六与幺’。”
贾母道:“一轮红日出云霄。”
鸳鸯道:“凑成便是个‘蓬头鬼’。”
贾母道:“这鬼抱住钟馗腿。”
宝钗叫丫头拿来一副骨牌,在旁边低声为贾琮讲解这骨牌副的意思。
“你看这张红六黑六的牌,就是天牌,又叫长六。这五六黑11点,又叫斧头,牯牛。
这张‘六与幺’红1点、黑6点,又叫幺七或高脚七。这三张牌凑在一起,叫‘蓬头鬼’。
其实这个令很简单,若要说得好,可引用诗词古文,若是俗话也可以,最好能符合牌面的意思。
譬如‘五与六’,老太太说‘六桥梅花香彻骨’,梅花五瓣合五之数,六桥合六之数,既押韵又与牌面吻合,这便不错了。
譬如‘六与幺’,老太太说一轮红日出云霄,就是把上面的红一点比作红日,下面的黑六点比作云,也是形神兼备。懂了么?”
贾琮一脸懵逼,又要押韵,还要形神兼备?我去。
宝钗抿嘴一笑:“你多听他们说几个就会了。”
这时薛姨妈已说完了。
贾琮恶趣味上来,道:“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鸳鸯道。
贾琮笑道:“这骨牌副都是鸳鸯姐姐凭空说出,谁知道你们有没有私相授受。
拿骨牌来,洗乱了,抽出哪付说哪付,免得有人作弊。”
众人都笑起来。
黛玉白了他一眼,道:“就你多心。”
鸳鸯笑道:“也可以。”便命丫头拿骨牌来。
贾琮忽然道:“宝姐姐,方才鸳鸯说‘二郎游五岳’,姨妈说“世人不及神仙乐’,岳和乐无论如何不押韵罢?”
宝钗啐道:“你倒挑我妈的毛病,乐是多音字,乐曲的乐不就押韵了么?”
“这也行。”贾琮暗叹,文化人套路多。
接下来是轮到湘云说。
贾琮打起精神,看她怎么说这付不同于原著的新牌。
只见鸳鸯抽出一张牌,道:“左边长二四角齐。”
湘云道:“星落半洒云天里。”
宝钗低声道:“这张牌上下各两点,又名板凳。像不像四颗星星,一半坠落,一半在天上。”
贾琮叹服,这文化水平,真心比不了。
鸳鸯道:“右边还有一条凳。”又是一张板凳。
湘云道:“两年春色倍还人。”
宝钗道:“两年倍之,岂不是四?”
贾琮连连点头,又文雅、又照顾牌面、又押韵,nb。
鸳鸯道:“中间还有个小猴。”
湘云道:“对影成三似侬愁。”
宝钗道:“这张牌三点,红1黑2,叫幺三又叫小猴。对影成三,岂不绝妙。”
贾琮叹为观止。
鸳鸯道:“凑成‘踏梯好望月’”
宝钗道:“这副牌名叫‘踏梯望月’”
湘云想也不想,道:“月明直见嵩山雪。”
“好!”
这意境!贾琮忍不住鼓掌喝彩,才女就是才女,不管什么令,信手拈来。
众人都齐声称赞。
湘云嘻嘻一笑,喝了一口门杯。
宝钗笑道:“这下你明白了罢?就算你说不到云儿这般好,应景儿总行罢。”
贾琮干笑着点头,我眼睛明白了,脑子不明白。
再下来轮到宝钗。
贾琮在一旁故意干扰:“宝姐姐,你莫紧张,说错不过喝一杯。”
“呸。”宝钗横了他一眼,聚精会神看着鸳鸯。
鸳鸯道:“左边一枝梅。”梅牌,上下各五点,呈梅花状。
宝钗随口道:“惟解漫天作雪飞。”这是把十个点比作雪花,精当。
鸳鸯道:“右边一个人。”人牌,红八点。
宝钗道:“不占园中最上春。”
这是以牌喻人了,宝姐姐谦虚,且如今正在园中,应人应景,厉害!贾琮叹服。
鸳鸯道:“中间四五是杂九。”
宝钗道:“物换星移几度秋。”九为数之极,穷极而变,宝钗比为物换星移,气魄极大。
鸳鸯道:“凑成‘金菊对芙蓉’”
宝钗笑道:“夜静春山空。”意境深远,与牌名十分契合。
贾琮鼓掌道:“宝姐姐果然厉害,替我说一个罢?”
宝钗喝了门杯,笑而不语,众人忙齐声反对。
贾琮只得悻悻罢了。
再下来是黛玉。
贾琮见她跃跃欲试的样子,笑道:“颦儿,你替我说一个,我替你喝一杯,如何?”
黛玉白了他一眼,不理他,只看鸳鸯。
鸳鸯又抽了一副牌出来,道:“左边是长三。”黑六点,呈斜向两列排列,每列三点。
黛玉道:“一弦一柱思华年。”把两排点数比为一弦一柱,精妙。
“右边是三长。”又是一张长三。
黛玉道:“倚槛风摆柄柄香。”
宝钗解释道:“这是唐诗,把两列点数比作风吹莲叶柄了。”
贾琮能说什么,在一瞬间,又要引用诗句,又要合牌面,又要押韵。
这顽意儿,要说到宝钗、黛玉这水平,何其难也。
鸳鸯道:“中间三五便团圆。”
黛玉看了贾琮一眼,笑道:“仍留一箭射天山!”
“什么意思?”贾琮忙问宝钗。
宝钗笑道:“你看这牌,上三下五,上面三点一排,像不像一支箭,下面五点像不像一座山?”
贾琮一看,还真是。关键黛玉还是故意以自己的将军身份来说的,真是到了枪法上随心所欲、无不如意的境界了。
鸳鸯道:“凑成便是‘雁衔梅’”
黛玉似笑非笑瞟了贾琮一眼,道:“胭脂泪,相留醉。”
众人大笑。
贾琮老脸一红,假装听不懂,也不敢问。
宝钗笑道:“梅花既然被雁衔走了,岂不是胭脂泪么?难得颦儿还能借用你的词儿呢。”
贾琮狠狠瞪了黛玉一眼,敢取笑我,给我等着。
黛玉回了他一个眼神儿,我怕你不成。
下面众人都说了,只有迎春、贾环说错,罚了一杯。
余人说的虽不如宝、黛、云好,也算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