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太愣住,没想到贾母说的竟是王熙鸾,更没想到贾母竟然还当着王太太的面提。
不过,她也不傻,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是贾母和王太太商议好的,就是要当着王太太的面提,就是叫她不好拒绝的!
薛太太一想通,后背顿时滚烫,别说她不敢代虞信做主,就是她能做主,她也不会代他定王熙鸾!
当初,她的宝姐儿第一次上舅舅家的门,她这个表妹连陪着逛园子都不愿意,现在倒想着巴上她信哥儿了!
想得美!
只如果,她当着王太太的面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定会叫王太太记恨,哥哥也会不满她不给娘家面子。
目前只能先拖着,但就算是能拖过去,她后面要用什么法子拒绝,总不能说是信哥儿自己不愿意……
正在薛太太难以抉择之时,莺儿忽地气喘吁吁跑了上来,边跑边喊道,“太太,太太,王表姑娘和姑娘吵起来了,还骂姑娘是商贾之女!请太太为姑娘做主啊!”
薛太太腾地站了起来,目光恨恨落到王太太,失态喊道,“嫂子在家就是这么教鸾姐儿的?”
王太太也呆住了,下意识道,“怎么可能?不可能啊!”
薛太太又气又恨,只恨不得挠花王太太那张端着的脸,却又不敢,不免更加气恨,眼泪都憋出来了。
贾母忙打圆场道,“姨太太快请坐,小孩子们今天吵明天好的,那都是常有的事。
总不能因为小人儿两句口角,就伤了大人们间的和气,来喝杯茶”。
贾母亲自倒了茶递过来,薛太太不敢拿大,免不得接过抿了一口,却不坐,只说要去看薛宝宝。
贾母不好勉强,叫王夫人陪着一起去,王太太忙也跟着去了。
她们赶到时,暖阁中的女孩儿们已泾渭分明地分作了三派:
尤氏端茶递水地安抚王熙鸾,王熙凤则揽着薛宝宝、林黛玉和甄英莲说话,史湘云和三春则装作认真地听说书,明显是不想掺和。
见三位太太来了,王熙凤首先笑道,“小女孩儿一时意气争了几句,倒是惊动了太太们,是我办事不利,该打该打!”
薛太太这时候哪里有心情理会她,快步奔向薛宝宝,拉着她的手上下查看,倒像是怕王熙鸾打了她一般,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薛宝宝还没答话,王熙鸾已义愤填膺地指着薛宝宝道,“是她!是她先惹我的!
她阴阳怪气地说我满头珠翠地,还比不上她一只发箍值钱,我气不过才骂了她一声商贾之女!”
薛宝宝重吃不重穿,衣裳首饰只要舒适、不失礼就好,但架不住她有个最喜欢打扮她的哥哥啊!
前世,薛宝宝的衣裳首饰就大多是虞信亲自挑选的。
到了这里,虞信为了不叫人怀疑,不但给她买,还给林黛玉和甄英莲一起买,不知道为京城的珠宝、绸缎铺子贡献了多少入账。
今天因着是来贾府拜年,薛太太勒令她穿得喜庆富贵点,不要给薛家和虞信丢脸。
薛宝宝为了方便随身携带解牛刀,从来都是穿十分华丽夸张的公主裙。
薛宝宝自觉在衣服上已经没有办法再喜庆富贵了,首饰戴得太多未免又很重,于是就只挑了一只红宝的发箍,插了一对镶红宝的蝴蝶压发,简单方便,又不失礼于人。
这几件首饰原是一套,是虞信悄悄儿塞给她的,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收的贿赂,品质绝对是杠杠的。
红宝是最顶级的鸽血红宝石,那蝴蝶压发的工艺更是精巧绝伦,蝶翼打得极轻薄,她稍稍一走动,就会扇动起来,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七彩光芒。
这样几件首饰自然引人注目,更引女孩子们的注目。
她们一进暖阁,王熙凤首先就忍不住夸了几句。
薛宝宝笑道,“是大哥哥托人寻来的,也不值什么,就是特别精巧些罢了”。
又将那对蝴蝶压发取下来给众人仔细看,引得众人纷纷称赞。
王熙鸾虽看不惯她那个张狂的样子,却也没说什么。
不想,薛宝宝忽地开口道,“王表妹这副撇嘴翻白眼的怪模样是什么意思?是看不上?
别的我倒不敢说,只今儿王表妹满头珠翠的,可还比不上我一个发箍值钱呢!”
王熙鸾大怒,但她却也是识货的,知道自己满头的首饰还真比不上她一个发箍值钱,愤恨下脱口骂了一句商贾之女。
听说了前因后果,薛太太和王太太都气得半死,都觉得是对方的女儿不知礼数,嚣张跋扈。
王太太比薛太太反应快,首先发难道,“姑太太回去还是好生教导女儿的好,红口白牙地诬陷鸾姐儿不说,还敢恶人先告状!
这得亏是亲戚,要是惹了外面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只怕到时候,就算是姑太太那个锦衣卫里的义子也是兜不住的!”
薛太太见她还敢倒打一耙,气得脱口道,“我宝姐儿好得很,倒是嫂子回去好好教教鸾姐儿才是。
别总是鼻子朝天,不把亲戚放在眼里!
毕竟,别说是锦衣卫里的哥哥了,就是哥哥,嫂子也没那个能耐给鸾姐儿生一个做仰仗,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王太太无子,偏偏王子腾的妾室也一个都生不出儿子来,只得将王熙凤的哥哥王仁养在身边。
偏偏王仁不成器,王子腾见实在教不好,直接打发送回了金陵老家。
薛太太这话绝对是往王太太的肺管子里插!
王太太显然没想到薛太太当面就敢这样骂她,气得面色通红,抖着手指着薛太太说不出话来。
王熙凤忙打圆场,扶着王太太去坐,“婶婶,来,坐,姑妈您也坐,都是一家人,一时口角,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王太太厉声打断她,“什么一家人!一介商贾之家,天天靠我们老爷照拂着,倒端起亲戚的款儿来了!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敢骂我鸾姐儿,还敢骂我!这是什么亲戚!”
薛太太刚刚话一出口,也有点后悔了,听到王太太竟敢这么骂她,刚刚那点后悔顿时丢到了脑后,连连冷笑,“我倒的确是不配做你们母女的亲戚的!
只王太太也不必看不起商贾之家,这么看不起,怎么不先将欠我们家的二十万银子还来?”
薛宝宝立即纠正,“是二十一万零七千银子”。
王太太噎住,王熙鸾大怒,“谁欠你们家银子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薛宝宝撇嘴,“不信,我拿账本给你看,再把人证、物证全部带过来。
王表妹,你看不起我们商贾之家,说不得连你那些个还不值我一根发箍的满头珠翠啊,都是用我们家的钱买的呢!”
“你,你——”
王熙鸾反驳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道冰冷的声音在暖阁门口响起,“虞某好像听到有人在说什么血口喷人,看来是有冤假错案了!
我们锦衣卫最会辨别冤假错案,王太太,不如我们一起去镇抚司说道说道?”
却是虞信到了。
靠山来了!
薛宝宝气焰更加嚣张,神气活现对着王熙鸾就是一顿喷,“就是啊,你不是说我血口喷人吗?
那我们去镇抚司,把人证、物证都摆出来,见个真章啊!
要是你家真拿了我们家二十一万七千银子,又还不起,你王大姑娘就将那满头珠翠摘下来送到我薛家的当铺去,我求三叔给你个好价钱!
毕竟就算你不认我们做亲戚,我们倒也不好痛打落水狗的!”
“你骂谁是狗!”
王熙鸾和王熙凤的脾气很像,她从小娇惯,又不像王熙凤经历过人情世故,哪里受得了薛宝宝这般讥讽嘲骂,扬手就要打。
薛宝宝根本不怕,扬着脖子反倒将脸往前送了送。
果然,王熙鸾手刚扬起来就失声痛叫了一声,捧着手腕哭了起来。
薛宝宝立即捂着嘴后退,故作惊讶喊道,“呀,果然现世报来得快啊,表妹骂人不说,还想打人,手腕子不会得了报应,断了吧?”
王太太慌张上前查看,只见王熙鸾手腕子红肿了一大片,知道肯定是虞信动的手脚,只不知道他是怎么动的罢了。
王太太又气又恨,扭头狠狠盯向虞信,“虞大人大庭广众之下朝个小姑娘动手,不嫌跌了身份?”
虞信满脸无辜,“动什么手?虞某可是连屋子都没进的,令爱的手不是遭了报应吗?”
王太太恨得心都在滴血,忙吩咐丫鬟在地上找,看能不能找到弹子之类的东西。
虞信嗤笑一声,问道,“王太太,账本稍后我们会送到贵府。
如果王太太拿不出钱来还,我们作为亲戚,倒也不好逼着令爱当了衣裳首饰,就请令爱日后见到我妹妹退避三舍吧!”
他说完朝薛宝宝招招手,“宝姐儿过来,带着你甄姐姐和林妹妹去别处玩,别跟着有些人学坏了”。
薛宝宝就朝他露出一个又大又甜的笑来,拉着甄英莲和林黛玉朝他小跑而来。
虞信勉强压住唇角的笑,朝薛太太一揖手,“母亲,儿子送您去看戏”。
薛家人利落走了,留在原地的尤氏和王熙凤对视一眼,都是苦笑,认命安抚王太太母女不提。
……
……
王太太在贾府吃了个大亏,偏偏她理亏,又不敢惹虞信,吃过午饭后就匆匆告辞。
薛太太经过上午那一出,也败了兴致,勉强坐了一会,便也要告辞。
出了那样的事,贾母这个东道主,自然也没好意思的,也就不留了。
薛家人要走,林如海自然顺势告辞,史家人自然也不好一直待着,一并告辞离开。
贾母满心不得劲儿,将王熙凤叫来说话,盘问当时暖阁中的情况。
薛宝宝和王熙鸾起口角时,主子丫鬟挤了一暖阁,到处是耳目,王熙凤哪里敢隐瞒,一一仔细说来。
贾母听了久久不语,半晌方叹道,“咱们这些老世家真是没落了,倒是叫薛家单凭一个虞信便轻狂至此”。
王熙凤有苦说不出,她只是偶然听到王太太请贾母做媒,因着和薛宝宝关系好,刚刚在去暖阁听书的路上就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薛宝宝转眼就跟王熙鸾杠上了。
薛王两家结亲不成,反倒结上了仇。
要是老祖宗和婶婶知道都是因为她多嘴,肯定会打死她!
王熙凤自然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将薛太太第一次上门,王熙鸾躲懒回屋,遣人去请都不来的事说了,叹道,“老祖宗,一个是我亲婶娘,一个是我亲姑妈,我帮哪个都不对。
但要我说句公道话,婶娘这些年的确拿大了些,如今叔父不在家,婶娘竟是连亲戚都不认了。
今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说姨妈是商贾之家,还天天端着亲戚的款呢!”
贾母斜了她一眼,“你也不用为你那个薛表妹说情,打量你们俩好,我不知道呢!”
王熙凤就赔笑着给贾母捶腿,“老祖宗有什么不知道的?
只老祖宗您说句公道话,一个是堂妹,一个是表妹,按理说堂妹还要亲一些。
但偏偏那个更亲些的堂妹见了我带理不睬的,仿佛跟我说句话都脏了她的嘴,更不要说理会妞妞了。
我那表妹吧,又是个最温柔妥帖的,不说对我这个表姐恭顺有加,对咱们妞妞那更是没话说。
上次我把妞妞送去她那住了一段日子,生生胖了好几斤,打她那回来后一直到现在,硬生生连声咳嗽都没听见。
这人心啊,都是肉长的,她这般伶俐妥帖,怎能怨我多疼着她些?”
贾母听说了未免又想起要将贾宝玉也送去薛府调养的事,没有接话。
王熙凤赔笑着继续道,“老祖宗,我跟您透个底儿,我这个表妹跟我一样,最是恩怨分明的,偏偏又不知比我懂事妥帖了多少倍。
不是婶婶和鸾姐儿惹恼了她,她绝不至于如此的,更别说什么轻狂了。
这世上便是一百个中有九十九个轻狂的,那剩下的一个也必定是她!
要我说啊,姑妈说婶婶拿了他们家二十万银子,绝对十成十的真,只不知道叔叔知不知道了”。
贾母叹气,“王家如今也不比从前了,你叔叔不在京城,你婶婶不想着谨言慎行,反倒处处与小姑、与外甥女争强。
偏偏又惦记着人家那个出色的义子,真是上不得台面!”
王熙凤听着贾母的语气变了,偷偷松了口气,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薛表妹惹了老太太不喜,总不是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