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清心底还有最后一丝希望。

也许……自己这次生下男孩之后，丈夫和公婆会给自己一些好脸色，对自己两个女儿好一点？

“啧。”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地铺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

梁夫皱起了眉头，妻子的哭声吵到他刷短视频了。

梁子清脸上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她立马就擦干了眼泪，再抬头时，一双发红的眼睛已经没有一滴泪。

许秋将一切尽收眼底，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身旁的庄丽、吕秀兰等人同样面无表情。

在临床待久了，见惯了各种事情，也就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了。

庄丽干了三十多年，甚至还见过十来岁的小女孩下体撕裂过来抢救，女孩的奶奶还求医生不要报警，说肇事者已经上门赔礼道歉了，传出去名声不好。

本来以为又是同村的混子或者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

最后她才从警方口中得知，侵害女孩的就是老奶奶的亲儿子，女孩的亲生父亲。

离谱吗？

非常离谱。

但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

太多太多了。

“做几个检查吧。”

许秋来到近前，就要拉起屏风遮挡。

然而这时，一只手臂突然横插过来，直接扯住了屏风，对许秋怒目而视道：“你想干嘛？”

许秋平静地凝视着比自己矮半個头的梁夫，道：“做检查。拉屏风是规定，要求保护患者隐私。”

梁夫道：“收钱不？”

“不收。”

“那你检查吧，我就在这看着。”梁夫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许秋。

还不等许秋开始，之前一直在旁边转佛珠的婆婆突然过来了。

她叉着腰，疾言厉色道：“你一个男人来干什么，把我儿媳妇给看光了，她还要清白吗？”

庄丽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冰冰地道：“你孙子的命是他保下来的。”

闻言，老太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慌忙转了几圈佛珠，道：“菩萨保佑我孙儿，菩萨保佑……”

说罢，又恶狠狠地瞪了一众医生一眼，道：“我已经请过菩萨保佑了，我孙子不会出事！”

虽然气势丝毫没有收敛，但她这次没有再阻拦。

“我来吧。”庄丽主动说道。

面对这种病人家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许秋没有拒绝，退到了屏风后边。

术后评估还是很简单的，对庄丽这种级别的妇产医生来说跟喝水一样轻松。

无非是做个VAS评分，评估疼痛、术后出血量以及观察出血性状等。

而且，在场的除了许秋都是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进病房的第一眼就有了大致判断。

虽然梁子清状态很差，但前一天刚刚失血一万毫升，能醒过来就不错了，更别提她竟然可以坐起来。

而且，病人下半夜就排过气了。

已经能证明手术很成功。

这次的查体，只是确认预后是好，非常好，还是极其好了。

过了五分钟左右，庄丽就带着吕秀兰等人出来了。

“不可思议的恢复速度，术后出血很少，腹部的伤口没有红肿、脓液，目前也没有尿潴留、肠梗阻等高发并发症！”亲自感受着梁子清逐渐迸发活力的身体，庄丽心里有说不出的震惊。

如果预后也有等级的话，梁子清一定能被划分到最高级！

吕秀兰等一众妇产科医生也是感慨万分。

看向许秋的眼神里充满了激动。

“那就好。”听到这个评价，许秋也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刺耳的闹铃声响起。

梁夫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喜悦，回头道：“爸，妈，马上九点了，该去探视了！”

听到这话，老太婆那张刻薄的脸上绽出笑容，欢心道：“快走，每天可只有这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啊……”

三口人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临行前，老太婆的声音还悠悠传来：“那地方这么多小孩，会不会有什么传染病，全都死了算了，这样那些医生就可以只管我孙子一个人！”

随着三人走远，病房里的许秋等人面面相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到天灵盖。

“这是人说的话？”高年资主治气得想打人。

他要是大主任，直接把这三人踹出医院！

许秋道：“跟NICU那边交代一声，让他们注意着点。”

高年资主治点点头应下，骂骂咧咧地去打电话了。

接着，许秋又对病床前的梁子清道：“住院期间的需求，都可以跟医生护士提，另外，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孩子，有什么事都可以找警察。”

梁子清呆住了，她怔怔地凝视着许秋，眼泪扑簌簌地淌落。

就在许秋等人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鼓起勇气，嘶哑地道：“医生，你觉得……没有了爸爸，我女儿会健康长大吗？”

原来自始至终，这位妈妈都只是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许秋顿住了脚步，思量片刻，脑海里突然蹦出了小祈音的身影。

他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慈祥的笑容，眼神也温柔了几分，道：“我没法给你答案，但我能告诉你，一个在爱意中长大的孩子，和一个在到处都是白眼和恶意的环境中活下来的小孩，绝对不一样。”

这些话不该从一个成熟的医生口中说出。

或者说，成熟的医生永远能把自己从各种风险中摘出去，也不会插手家庭纷争。

但许秋做不到。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法让自己心如止水！

如果成熟医生就是把病人看做没有感情的肉块，对其他一切事情不管不顾，那许秋宁可当个永远当个愣头青。

说完这话，许秋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床上，梁子清久久地回味着许秋这番话，整个人木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

“许秋，这事儿你处理得鲁莽了。”走廊上，庄丽语气像是在责备，但神态中却透露着欣赏。

许秋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抽出了随身携带着的几张纸，交到了庄丽面前。

“这是……”

“论文！”

庄丽嘴角抽了一下，她望着手里这团皱巴巴的纸，表情古怪。

认真的吗，其他医生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论文供起来，毕竟是升职加薪的第一捷径，你倒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厕纸！

她扫了一眼，脸上的随意立刻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

庄丽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贝，瞪大眼睛道：“经腹切除术的论文就写出来了？你是早就准备好了？”

“不是，昨晚刚写好的。”

“？？？”

庄丽舌头都差点打结，惊怒道：“这么好的技术，写一篇中文核心都问题不大，你也太浪费了！”

“这不是让主任你帮着审核一下？”

“半个晚上能写什么，你当是写病历呢……”庄丽又气又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论文写好了，许秋在妇产科就能崭露头角，怎么一点都不珍惜！

天才好是好，就是太浪费自己的天赋了……殊不知他能做得了这台切除术，以后再想从其他领域突破，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了。

不好好利用起来，反而草草写一篇论文，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这小子……我以前怕把手底下的医生骂得没自信，看他们的论文都是收敛着脾气的，今天得跟你好好掰扯掰扯……”庄丽的怒气槽还在叠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