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吧……不然光干巴巴地开个学术讲座,哪有手术来的深刻?
心外主任默默地想着。
妇产科的老教授之所以拿走手术视频,就是因为这玩意儿最有说服力!
吹得再玄乎的刀法精准,只有把手术视频放出来,才能用稳如老狗的刀法和仿佛程序般变态的距离把控能力让同行闭嘴。
当然,手术视频也是最好的教学用具。
就像是医学生,上一个学期的系统解剖,印象都不如上手解剖一位大体老师来的清晰。
……
临医住院部,程雪病房。
因为知道段主任会过来,程雪这边早就准备好了,各种检查资料也都提前拿了出来,摊在旁边的桌子上。
程雪女儿则紧张地站在角落,生怕打扰医生们,眼睛里透露着期盼和一丝丝惶恐。
然而程雪丈夫依旧不在,那個男人只有在付钱和签字的时候会出现,对于芸芸众生之一的他来说,只有拼命工作,才能为自己的妻子、自己女儿的妈妈换来一次手术机会。
哗啦。
病房里很是静谧,段主任缓缓地翻动着程雪的详细病历,仔细查看各项检查数据。
没有人插嘴,众人都在静静地等着。
但病房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
所有人都注意到,段主任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了。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五六分钟后,段主任倏地收起了全部病历,一言不发地背着手,看了眼程雪,有些欲言又止。
程雪手心都冒汗了,鼓足勇气道:“医生,我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段主任似乎就在等这一句话,叹了口气道:“手术难度极高,我的建议是放弃吧。”
听到这话,程雪呆坐在病床上,瞳孔剧烈颤抖,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整个人都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放弃……放弃……自己没救了!
而这时,许秋打破了沉默,问道:“段主任,手术难度具体有多高?”
段主任斟酌了片刻,看了程雪一眼。
后者听到许秋的声音,立刻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她颤抖着点头道:“医生,不用避讳我,我都能接受。”
哪怕是放弃,她也想知道这台手术到底有多难。
这时段主任才缓缓地道:
“首先,你本身就有巨大右冠闭塞,这让你的身体状况差到了极点,可以说,任何损伤大的手术你都无法耐受。
“此外,你先前就留下了不少后遗症,感染、休克,后面还有贫血、低蛋白,这几天又长期卧床,发生下肢静脉血栓的几率很高,再加上你还有心衰的风险……”
说到后面,段主任都有点绝望了。
这么多毛病加在一起,再治下去几乎看不到希望。
这还没算上程雪主动脉本身的问题,比如程度最高的狭窄,比如主动脉存在扭曲,弓部远端还有明显扭曲,降主动脉甚至能看到两次扭转!
这根本就是死神索命!
他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冷静,实话实说道:“一旦决定手术,就没法停止,最后哪怕给你准备的瓣膜没用上,二十几万也退不回来了……大概率是人财两空。”
真实的临床没有这么多善解人意的安慰。
医生能做到的最大的善良,就是把最理性客观的数据摆在面前,把血淋淋的真相告诉患者。
段主任的话直截了当,不治,人死;治疗,人大概率还是死,钱也是百分之百花出去了。
心外主任暗暗点头。
心想这才是真正的医学界前辈专家啊。
他听庄丽说,当时许秋在手术台上就问了一句“手术是不是真的不能做”,连教授就当场发飙了……相比之下段主任娓娓将原因道来,光是这一份专业的态度就值得一个好评。
另一边,一番话讲完的段主任看了许秋一眼,发现后者仍在思索。
他心里一阵失望,不免摇了摇头。
这家伙,虽然是青年天才,但未免太不把病人的性命和钱财当做一回事了。
自己都已经明确表达不做手术的意愿了,他竟然还在想着怎么让程雪坚持手术?
这是想逼着自己上台露一手,让他有机会增长实战经验?
想到这里,段主任眯了眯眼睛,对许秋的印象也瞬间跌落谷底。
“再申明一点。”
扫了一眼许秋,段主任道:“我之前就说过,实地考察过病人情况后,我有拒绝飞刀的权利……我劝病人放弃,不只是因为没有做的必要,同样也因为我不接这一台手术。”
这话说完,程雪眼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她脸色苍白地靠在床头,只觉得身子也千斤重。
“妈妈!”
程雪女儿从角落里冲了过来,她紧张地凑到了妈妈的身边,又扭头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一眼段主任。
小孩子的爱与恨都很简单。
前一分钟,段主任是能救她妈妈的恩人。
而此刻,段主任是诅咒她妈妈死的仇敌。
对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似乎只要表达对段主任的仇恨,只要让段主任离开这里,妈妈就不会死了。
“不要这么没礼貌……医生,谢谢你了……”程雪无力地训了女儿一句,转头又用满怀歉意的眼神望向段主任。
最后,她看向许秋,嘴角扯起一丝勉强的微笑:“也谢谢许医生你,我之前还不敢问,现在知道缘由后,才知道自己的手术究竟有多难……不怪你们,谢谢你让我多活了几天,让我有时间解开跟老公的误会,不至于带着遗憾和怨恨死去……”
“妈妈……”说着说着,程雪女儿的哭声先响了起来。
程雪赶忙住了口,朝许秋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后,便轻轻地抱住了身旁的女儿,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慰着。
“我们先走吧。”心外主任叹了口气,带着段主任等人离开。
从病房出来后,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段主任叹了口气,看了许秋一眼,道:“你是个可造之材,但你记住,医生的技艺再好,那也是为了治病救人。如果为了提升技艺,就枉顾病人性命,那是本末倒置,是邪门歪道!”
许秋深表认同。
只是有些疑惑……段主任你突然跟我说这个干嘛?
“都散了吧。”心外主任又说道。
他现在很郁闷。
虽说早就有预感这台手术做不了,但看到这个频繁跟许祈音出现在科室里的小姑娘这么难过,他心里还是堵得慌。
同样心思沉重的还有许秋。
在段主任到来之前,他对TAVR术的难度没有太多概念。
毕竟不是搞这台手术的,不论是经验,还是判断力,都差得很远。
然而在听完段主任的解释过后,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心外主任请了一堆专家,没一个敢来飞刀的,因为真的做不了!
若不是段主任缺钱,盯上了临医的讲课费,估计也不会来!
不过,这份郁闷在推开办公室门后缓解了一刹。
甜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爸爸!”
许祈音听到动静,嘿咻一声跳下了椅子,又扑腾扑腾地朝着许秋跑来。
许秋蹲下身子,搂住许祈音的一刹那,他突然想起了程雪女儿……几天之前,程雪女儿也是这样朝着自己奔来,求自己能救她的妈妈。
只是这一次还有机会吗?
“小祈音,你手里拿着什么?”突然,许秋注意到了女儿手里抓着的粉色小本子。
许祈音视若珍宝般抱住本子,又神秘兮兮地附到许秋耳边道:“我告诉爸爸,这是我和姐姐的秘密日记,全世界只有爸爸,我,姐姐,还有姐姐的爸爸妈妈可以看!”
姐姐?
程雪女儿吗?
“给爸爸看!”说着,许祈音就递了过来。
所以自己是有资格看的吧……这两小姑娘人小鬼大的。
许秋哑然失笑,随手翻开了日记本。
上面的字体多少有些不堪入目了,许祈音才四岁,刚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和爸爸两个字,而且还写得歪歪扭扭的。
因此,她的日记,满篇都是“许祈音”“爸爸”“许祈音”“爸爸”……跟小学生的练字本似的。
不过圆润的字体倒是挺可爱的,许秋已经能想象到几年之后女儿的字体有多幼嫩了……
思索间,许秋翻到了属于程雪女儿的一页。
只看了几句,他的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