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任！”

吕秀兰顾不得失落的情绪，连忙站起来迎接。

她算是庄主任带出来的学生，除开上下级关系外，还有一层师生的情谊在。

因此吕秀兰对庄丽有面对上级的尊重，但更多是传道授业之恩的敬重。

“不用这么郑重，坐。”庄丽说着，坐到了吕秀兰旁边的位置上。

她扫了一眼桌面，吕秀兰的手机还放在上边，屏幕中正好是公布许主任出差的通知。

注意到庄丽的目光，吕秀兰往前挪了挪身子，不着痕迹地挡住，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恭喜庄主任，咱们省里头还没有几个能参加这场峰会的呢，临医的妇产科就全靠你了！”

“这是什么话……都是许秋的功劳，我也就是运气好。”

庄丽说完这句，又看向吕秀兰，开门见山地问道：“很不甘心吗？”

吕秀兰没有装傻，更没有掩饰，庄主任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装傻充愣反而会让对方追问得更加严厉，她点头道：“是有一点不甘心，不过正如庄主任您说的，咱们妇产科这些机会都是许主任争取过来的，他做出任何决定我都很高兴！”

这话也是真心话。

没选中自己，吕秀兰会失落。

但临医妇产科的地位总归是越来越高的，她这个主任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怎么可能去埋怨许秋。

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在医院里随便抓条狗去参加会议，临医妇产科的医生们也会欣然接受。

抱大腿就该有抱大腿的觉悟。

庄丽笑了笑，道：“你倒算是坦诚，也看得开。话说的没错，许秋他之所以选王凡，不是因为他比你天赋好，比你更适合妇产科的工作，而是另有深意。”

吕秀兰失笑道：“庄主任，这一点我还是有自信的，要是我因为王凡怀疑自己的能力，那才可笑……不过，我很好奇许主任有什么深意？”

坊间流传，王凡天赋异禀。

面对这個问题，庄丽摇了摇头，无奈道：“许秋没讲，我也猜不出。但许秋的眼光不可能比我们差。”

吕秀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庄丽话锋一转，又道：“这次我来找你，不是给你做个心理辅导……会议结束后，许秋专门留了我，他说希望你别误会，并且答应，等这次峰会结束，会重点教你经腹切除术。”

听到这话，原本面无表情的吕秀兰突然抬起了头，满脸写着惊喜与愕然。

“真……真的？！”吕秀兰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庄丽郑重地点了点头：“许秋亲口跟我说的。”

说着，她拍了拍吕秀兰的肩膀，道：“天道酬勤，你这些日子的努力许秋看在眼里，如果能把他的经腹切除术学成，以后就不是当成添头去参加峰会，而是被邀请着堂堂正正前去。”

许秋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只是为了补偿吕秀兰。

从经腹切除术至今，最刻苦，展现出最高天赋的，不是庄丽，不是崔仕渊，而是吕秀兰。

庄丽年龄有点大了，她天赋再好，也终究抵不过时间这把残忍的刀。

而崔仕渊，主攻的是妇产医学急重症领域，而非以基础为主，往某一个妇产医学方向纵深发展，在专业门槛极高的经腹切除上，自然也有所不如。

唯独吕秀兰，正值壮年，精力、体力与经验都达到了人生阶段的巅峰，还在技术的飞速提升期。

再加上她本身就致力于妇产医学，因此学得最深入，做得也最好。

等许秋出差回来，把吕秀兰教出师，以后再碰到复旦肿瘤院这种情况，就不用他出马了，直接让吕秀兰上……真真正正当甩手掌柜。

至于为什么让崔仕渊参加会议……

因为临医妇产科不能只有一个庄丽。

吕秀兰和许秋有点像，同样不擅长在官场、名利场沉浮，让她去参加这种会议除了增长见识，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让崔仕渊出席，频繁的露面能让崔仕渊有机会爬到更高的位置，届时临医妇产科有庄丽、崔仕渊两个大佬罩着，吕秀兰的发展才能一帆风顺。

“我的天……许主任竟然想了这么多层……”吕秀兰眼神有些呆滞。

同时，她也突然觉得很羞愧。

之前竟然还觉得失落……

现在看来，不管是许主任，还是庄主任，亦或是崔仕渊，都在为自己着想。

结果自己差点就不识抬举！

这一刻，吕秀兰心里也同时涌现出了感动的情绪。

……

……

临海市卫生局。

一辆平平无奇的小轿车来到停车场，王院长心情舒畅地下了车，往局里走去。

这会儿已经是七点多了，理应早就到了公家机关的下班时间。

不过焦瑞是个工作狂，轻易不下班。

十分钟后。

简单的办公室里，焦瑞把一叠印着《霉国DRGs系统发展历程》的资料压在了皮质笔记本下面，扶了扶眼镜看向前方，声音威严地道：“又有什么事？”

每次王院长来，虽然都有好消息，但最后自己都被坑了一把。

焦瑞心里自然是门清，不过想到临海市就临医这么一个争气的娃儿，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一次两次可以，再三再四就不行了……他焦瑞是临海市的负责人，不是临医的爸爸，怎么可能偏袒一家？

“焦局长，我这次不是过来交易的，跟你带来几个好消息。”王院长笑呵呵地进来了。

焦瑞眉头一皱：“好消息？”

你这家伙也知道给我带好消息？

王院长没有理会焦瑞怀疑的目光，接着道：“复旦肿瘤院来电话了，主动说要跟我们临医合作开展子宫肿瘤的重离子治疗研究！”

砰。

桌子突然一沉，焦瑞手掌按在桌面，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心情也跟着激荡：“你在开玩笑？！”

重离子治疗他当然知道，这东西比TAVR术还要昂贵好几个数量级。

全国就两个医院拥有。

如果临医也能拿到重离子治疗实验室，就算之后什么都不做，光凭这一项，都足以在全国立足，成为区域肿瘤放化疗的绝对王牌。

“不对，协和华西都要不来。天都市长、各地卫健委、卫生厅都曾经出过面，复旦肿瘤院都没有松口，怎么可能把合作机会丢给我们。”焦瑞突然冷静了下来，重新做回位置上，恢复了之前云淡风轻的表情。

王院长笑着道：“不愧是焦局长，我这还没说你就全猜出来了……没错，他们希望让许秋去复旦肿瘤院做一场经腹切除术。”

焦瑞眯起眼睛：“他们是想挖人？”

王院长保持微笑，没有接话。

这时，焦瑞开始头脑风暴起来。

重离子疗法很重要，如果能跟复旦肿瘤院牵线，哪怕只是一个合作机会，都是无数医院梦寐以求的机遇，临医若是错过，会后悔一辈子。

但许秋也不容有失，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光是一个经腹切除、TAVR还有听诊就足够惊艳了，没了他，临医顿时泯然众人，临海市也失去了强大竞争力……

头疼，两边都没法割舍！

这一刻，焦瑞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局面。

就在此时，王院长突然叹息道：“焦局长，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焦瑞心思并不在他身上。

以王院长的地位，估摸着也不可能有这两难局面的解决之法，靠他还不如靠复旦肿瘤院的良心。

王院长有些痛苦地道：“明天下午就是全国妇产科人才医学峰会，届时全国各省的妇产科名医都会到场，许秋面前的，可能不只是复旦肿瘤院，而是来自全国的妇产科大拿，每一个都有着在省内一言九鼎的权利和声望……”

焦瑞瞳孔一缩。

好家伙，这不是羊入虎口了，这是把切做臊子的羊肉塞到老虎的胃袋里面，生怕对方消化不过来！

他的脸上顿时也出现了痛苦的表情。

重离子疗法极其重要，若是能得到，哪怕只是拿到参与重离子疗法的名额，也能让临医在肿瘤放射领域的地位抬高一大截。

这是立竿见影的效果。

但，眼下这种情况，只能放弃了……毕竟和许秋比起来，拥有着无限潜力的人才显然才是更加重要的财富！

“唉。”

焦瑞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尽是遗憾，道：“拒绝他们，许秋必须留在……”

这话刚说半句，早已在等着的王院长突然开口道：“焦局长，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你有完没完？”焦瑞心情极差……这家伙一而再再而三打岔，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王院长道：“之前樊教授来我们医院时，他说很想要我们医院的一项成果，但这项成果是我院花费了重金才研究出来的，所以哪怕樊教授再三恳求，我们都没有跟他共享。

“现在想起来，如果我院肯把这项成果送给他，或许能让樊教授出面，在医学峰会上守着许秋，让其他名医不敢来挖人！”

会议室陷入了寂静。

王院长的话回荡在房间里，焦瑞的眼球慢慢睁大。

他突然想到，王院长的确没资格掺和这种事情，但樊教授却可以！

对方的资历摆在这儿，又是国家妇产医学领域的先驱，如果他出面为许秋，为临医站台，恐怕还真没人敢去挖人。

真要是挖了，读过樊教授妇产医学教科书的医生都不会同意。

一时间，焦瑞的情绪再次来到高点。

如果樊教授出面的话，真有可能既保住许秋，又让临医能获得与复旦肿瘤院的合作机会！

“他要什么成果，给他，有什么损失，市里面承担！”焦瑞立刻说道。

王院长嘴角下意识地想上扬，但最后硬生生地忍住了，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嘴巴刚要开口说一个亿，但犹豫了一下，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道：

“太多的赔偿就算了，给临医增加五千万的科研经费拨款吧……正好出了一台新的磁共振机器，咱们影像科的设备该更新换代了……不然连肿瘤都诊断不准确，以后还怎么进行肿瘤放化疗？”

焦瑞有些惊讶。

才要五千万？

不过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焦瑞就沉默了。

五千万很少吗……

自己是被王院长动不动一个亿、五个亿的药价给抬高了心理预期，所以都有点不把五千万当大钱了？

被CPU了啊。

焦瑞略微思索。

想到五千万换许秋和重离子治疗的双保险，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买卖，他一咬牙，点头道：“行，务必让樊教授尽心尽力。”

王院长躬身：“那就允许许秋出省了？”

到了主任医师这个级别，医生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工作了，而是成为整个社会的财富与资源。

医生有无数，但想要走到主任医师，要经历五年本科的苦读，八年的博士以及同步进行的规培、职业培训，还有正式进入临床的十多年在岗坚守，日夜苦练。

用了三十多年，才能用无数的病人堆出一个主任医师。

这也是为什么一旦有恶性伤医事件，一旦有主任医师出事，带来的是整个医学界，乃至于全社会的剧震。

因为三十多年的倾力培养，三十多年苦心孤诣的磨砺，最终都付诸于医闹者满含怨恨的一刀。

当然除开医闹后的重视程度，主任医师在其他方面也颇受关注。

比如想要出省，为了避免自己培养的医学资源被其他省份抢走，省内一般都提前得到了通知。

王院长此次前来，除开骗……要院内建设的经费拨款，还是帮许秋打个报告。

“莪知道了……还有什么事没？”焦瑞点点头，然后就准备赶人了。

王院长笑了笑：“临医还有一台改良联合术，市里资助三个亿，我们就毫无保留共享出去，局长你看……”

“滚滚滚！”焦瑞暴脾气差点就要上来了。

赶走王院长后，焦瑞叹了口气，回想起来，越来越觉得五千万血赚。

另一边。

王院长也笑得咧开了嘴。

很好，最后改良联合术的三个亿，再次让焦局长心理被锚定了价格，这样下来，这五千万百分之百到手了！

“没办法，临医是真的穷，外墙都十多年没换过了，院内的陈设也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不给点钱装修，临医名气越大，临海市越丢人。

“再往大了点讲，就是白云省丢人，大夏丢人。

“我这是在为国要钱啊！”

王院长越说越兴奋，渐渐地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胸腔中充盈着荣誉感。

……

当晚。

许祈音收拾好自己的小书包，整个人都雀跃不已。

魔都这样的城市，就连她这种小孩都知道有多繁华，据说那边有小矮人，有公主，有米老鼠……

许秋打断道：“别说了，再说就侵权了。还有，你说的是迪士尼乐园。”

他蹲下身，按住了蹦蹦跳跳的许祈音。

后者躲了躲，随即低低地嗯了几声，最后乖乖地站到了许秋的手掌下面，像是被收服的小妖怪。

“收拾好了没有？”许秋问道。

许祈音展示着背后的小书包，道：“好啦好啦！”

“一会儿在车上和飞机上都乖一点，不要吵到人家。”许秋耐心地叮嘱着。

许祈音睁着大眼睛，认真地点头。

“乖。”

许秋揉了揉女儿的头，单手把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拎着行李下了楼。

楼下，专车早就在等着了。

庄丽、崔仕渊、王凡三人都在车内，开车的是王院长。

后排则留了两个位置，专门给许秋和许祈音准备的。

“爷爷，阿姨，叔叔！”许祈音乖巧又礼貌地喊着。

全车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跟许祈音这么一个又可爱又懂事的小姑娘待在一块，很难不高兴起来。

王院长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了，片刻后他想到了什么，叹息道：“我家那个孙女，有天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半边头发给剪掉了……”

车里的笑声停顿了一下。

许秋等人同时看向王院长的脑袋。

对方那光秃秃的脑袋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根头发，跟秋天的落叶树似的，颇为凄惨。

……那是非常可恨了，本来就这么一点头发，竟然还被减掉了……许秋默默地同情着。

突然，车里爆发出一声大笑。

王凡捂着嘴巴，眼睛快因为憋笑而凸出来了，结巴道：“王院长，我，我没笑你，我只是想到高兴的事情……”

“你老婆怀孕了？”王院长居然接上了话题。

王凡更绷不住了，笑得整辆车都开始抖。

王院长呵呵一笑，冷冷的道：“等这次出差回来以后，你下一个月的夜班翻倍。”

“哈哈……哈……h……”王凡的笑声越来越小，最后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里逐渐透露出绝望的情绪。

登上飞机后。

许秋突然想起了邬盈盈的事情，便问道：“三十五床怎么样了？”

旁边的王院长看了眼庄丽。

庄丽看向崔仕渊。

崔仕渊又把目光投到王凡身上。

王凡沉默了一下……突然觉得跟着来有点危险，就自己地位最低，总是被欺负……

“三十五床，邬盈盈吗？”王凡回忆着，表情突然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