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王洛非常准时地出现在青萍司小白楼前。
而挂着黑眼圈的罗晓,已经提前等候在那里,不但在自助木台上拿到了一号,手里还端着一碗豆腐脑,一袋瘪肚包子。
“王洛兄弟,吃早点没?我刚从向善路的街角包子铺端来的,还热呢!”
王洛也不客气:“有心了。”
罗晓见王洛畅快饮食,胸有成竹的模样,本来悬着的心思不由就落定了大半。
但还剩下一小半,让他寝食难安。
他手中早点只有一人份,不是他提前吃过,或者包子不合口味,实在是满嘴生泡,食不下咽。
“昨晚,有个太虚认识的兄弟跟我说,这次我出事,恐怕背后牵连甚广,和近期的石街专项整治直接相关。”
王洛听了却笑:“那不就是和我直接相关?”
不久前,他才在李记烧肉店铺里废了专项行动的副组长。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的事被抓成了典型,所以想要推翻现在的结论,等于直接质疑专项行动,恐怕会非常难。”
王洛又问:“对于青萍司的专项整治,你认为如何?”
罗晓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答复道:“要说一无是处,那未免过于丑化青萍司,而过于美化石街。青萍司管理石街的这些年,贡献实多……但近些年,以善意的名义胡作非为的事,也是摆在所有人眼前的。放到二十多年前,彼此关系还融洽时,很多青衣去向善路吃饭,老板都会多送一碟小菜。而最近专项行动期间,老板则往往不肯收钱了。”
王洛听懂了其中名堂,不由失笑道:“所以身为石街人,就算质疑专项行动,又有何不可呢?”
罗晓被问得沉默许久,才解释道:“您这个问题,类似于质疑南乡定荒军团的拔荒令有何不可……”
作为一個假南乡人,王洛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到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他是真不知道什么拔荒令。但世间万事原理相通,罗晓想说的无非是,面对上层大势,个人之力有限,难以抗争……
但这其实又是一个经典的认知误区,罗晓老板生意做得通透,见识却也局限在了生意上。
再宏伟的布局,也要人来执行,所以需要解决的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势,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此事是青萍司对人不对事在先,那也就别怪他以对人不对事来针对。
若是小白楼内的白衣青衣红衣们众志成城,团结一心,那倒也罢了。但王洛却不信眼下这鸡飞狗跳的局面,是一众青衣所愿。
王洛拍拍罗晓的肩膀:“放心,一切交给我便好。”
罗晓本来仍有些提心吊胆,心浮气躁,但被王洛拍过肩膀,仿佛在冰天雪地中浸入温泉,一切令人心悸的都一扫而空。
“呼……我知道了,一切都交给兄弟你来处理!”
——
带着罗晓走进小白楼,依然是熟悉的空间膨胀,熟悉的煌煌天威,然而在熟悉的感觉之外,又多了一丝莫名的违和,仿佛自己成了某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又或者是踏入陷阱的猎物。
无数道心思各异的目光,伴随无形的重压,自四面八方聚焦而来,坐在柜台后面的白衣、站在二楼向下打量的青衣、大厅里打扫清杂的灰衣……
有些人在频频打量,一副等待看戏的表情。
有些人在皱眉撇嘴,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不以为然。
“兄弟……”罗晓跟在王洛身后,细声开口。
王洛却摆了下手:“说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声音再低,青衣们也听得到,有什么话不妨摆明了讲。”
罗晓只得壮着胆子说道:“他们像是早有准备,早知道我们要来。”
“早有准备才好,准备工作做得越多,对咱们越有利。”
“越有利?”罗晓实在有些理解不能。
“不得人心的事做的越多,我处理起来才越方便。”
“不得人心?”
“不然你觉得这些衣食住行,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石街的青衣们,真的喜欢顶着本地人的白眼,去查封一个可能他们日常还屡屡光顾的太虚小站?真的喜欢把光明正大的日常工作,做得理不直气不壮?”
而两人说话间,王洛已经带着温和的笑容,走向了熟悉的柜台。
那位熟悉的女白衣正在桌后装作整理文件,故意忽视王洛的到来。
直到王洛一路走到她桌前,她才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听得到你们刚刚说的话,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王洛善意提醒:“说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声音再……”
白衣女顿时一翻白眼,大声道:“那你们就快些回去吧,投诉不会被受理的!”
“是吗?那我要投诉。”
女白衣简直被气笑了:“投诉谁,我吗?”
“当然不会,我要投诉青萍司违律查封罗晓的太虚小站,当时的执律人是……”
罗晓连忙补充:“是青衣吴雄。”
“对,我们就要投诉吴雄。”
女白衣强忍着气:“你们是没听见我刚才说话吗?你们的投诉是不会被受理的!”
“为什么?依律投诉不是每一个祝望人的权利么?”
隔壁桌的一位白衣男子则插话道:“你们已经被列为专项整治行动的典型了,大人们早把此事定论为铁案,所以当然不会受理你们的投诉。”
王洛笑问:“谁说典型和铁案的投诉就不能受理了?”
白衣男想了想,不由一乐:“哥们你还真问倒我了,好像真没这规矩,可惜这话跟我说也没用。”
“那该找谁说呢?”
和谐友善的对话,忽而被人打断,一名站在一层大厅角落处的壮硕青衣,见王洛几人谈笑风生,眉头不由一皱,厉声打断道:“你们两个,要闹事出去闹,别在这里影响正常办公!”
说话间,那青衣快步走来,满面阴翳狠厉之色,借着小白楼内的天威,便要伸手去拿眼前庶民罗晓。
两名桌后白衣连忙收敛神色,缩回工位,不敢再言语。
王洛则转过头:“闹事?我们正常取号、合理诉求、友善对话,你哪只眼看到有人闹事?又有什么资格要我们出去?”
青衣眉头一皱,不料青衣的官威居然压不住眼前人,于是也不再多废话,只伸手捏住罗晓的肩膀,他青衣绽光,令光头老板毫无抵抗之能,屈膝半跪下来。
然而他待要再拿王洛,却只感到自己的心跳忽而加速,砰砰闷响,仿佛末法的警钟,预示着大祸临头。
但此时他正于众目睽睽之下彰显青衣威风,二楼三楼不知多少同事在看着他,他怎肯因心跳的异常而罢手?
紧咬着牙关,他将手搭上了王洛的肩膀。
下一刻,就听王洛一笑。
“呵,或许也没人指使你,纯粹是你自己想要在上司面前表现,才如此自作主张的。”
这番话,令那青衣心跳更是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随之蔓延。
然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拿不动王洛,以他金丹级的修为,配合一身青衣法器,在小白楼这青衣主场,便是那些成丹上品的大人物也能拿下了,此时竟拿不动一个筑基。
他只感到自己的手仿佛是陷入了无底的深渊。真元、气力乃至勇气都在飞速流逝!
与此同时,王洛依然在说话:“你能力庸碌、脑筋笨拙、偏又见利忘本,人性拙劣,在青萍司口碑狼藉,不但取信不了同事,也取悦不得上级,职场处境宛如丧家之犬,过街之鼠。所以如今见到我们,你才自以为机会来了,可以向下滥权以向上谄媚……畜生不如的东西,青衣披在你身上,真是被玷污了。”
王洛这番话说来,每一个字都宛如重锤,锤得那青衣面色步步苍白,而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青衣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也随之化作一道沉重的炸裂声响。
一颗早已蒙尘的无形道心,伴随王洛的话语,当场碎裂。
道心破碎,律法反噬,霎时间,青衣七窍淌血地倒在地上,一身官衣也飞速褪色。
满场皆惊。
窗口后面的若干白衣们,纷纷在惊骇中后退,二三楼看戏的青衣们则彼此面面相觑,有些见恶人倒霉的爽快,却更多是见同僚倒地的茫然失措。
有人手扶腰间金印,下意识想要先不顾一切地制服王洛,但是看着地上那血目圆瞪,青衣褪色的同僚,想起某个小组副组长,前些日在石街某烧肉店内的遭遇……动手的勇气就不由消减了一两分。而再想到那些个一意孤行,搞出今日局面的大人们,他就更没兴趣掺和此事了。
还有人刚刚站起身想做些什么,却见四周所有人都或有意或无意的按捺不动,也干脆装起傻来。
一时间,小白楼内竟是一片寂静!
而王洛则环视四周,观察着众人反应,不由一笑。
他躬身拱手,对所有人都行了一礼。
谢公道仍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