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州牧府。
荆州别驾刘先明明白白的听到了从席位上首的位置传来了一句话:‘生子当如刘季玉!’
这是一句感慨,一句坐在上首位置的荆州牧刘表对益州牧刘璋的感慨,同时这句话的语气中夹杂着恨铁不成钢的深意,乃是对自己的子嗣本领不如刘璋的气馁。
刘先表示十分理解,一则通常情况下自家的子嗣不如他人的子嗣时,做父母的总是会有这样的感慨,相同含义的话他也听过很多次了。二则益州牧刘璋的确当得上这句话,少有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家的儿子如刘璋一般优秀。
前些日子自汉中传来消息,说是刘璋绕过阳平关,间道而行抵达了定军山,一举扭转了同汉中之战的主客形势,当时刘先听到这个消息,自认张鲁败亡有日,局势也的确如他料想的一样发展着,张鲁从汉中仓惶而逃,将汉中留给了益州牧刘璋。
不数月之间,汉中之战就落下了帷幕,所耗费的时间,远少于他们荆州一众文武所预料的一年半载,攻势何其迅猛也。
而他们荆州这一边呢,刘先一念至此不由默默叹了口气,他们本想着趁刘璋攻伐汉中时拿下西城和上庸这两座城池,稳固襄阳西面的守御,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蜀兵自上庸之地顺汉水而下,不数日抵达襄阳城下的情状了。
但是现实和理想往往是不一样的,刘璋那边拿下了汉中,但是他们这一边的蔡瑁和张允竟是败给了上庸的小豪强申氏,别说什么开疆拓土,倒是好生损兵折将了一番。
这边刘先内心在长吁短叹,他身侧的谋士蒯越也是心有所感,前面他兄长蒯良出使益州后回来,是对刘璋大力称赞,且不说刘璋的文武才干,更是言刘璋有高皇帝之风,甚至说不好略微超过高皇帝。
蒯良言是高皇帝刘邦喜好狎辱儒生,刘璋却是对贤士敬而仰之,言谈进退之间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不会做出高皇帝一样边洗脚边招待贤士的事情来,就这一桩事情胜于高皇帝。
‘高皇帝。’蒯越念叨着这个传奇的称号,起初他对兄长蒯良的话是半信半疑,毕竟高皇帝名号太响,少有人能追比高皇帝刘邦的功业。而且刘璋虽说继任益州牧后,巴郡、南中皆是一鼓而下,但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可现在蒯越却是有些相信了,米贼张鲁盘踞汉中日久,树大根深,虽说兵力、财力、粮草辎重皆是不如蜀地,但也是一个硬茬子,不是那么好啃的,而刘璋却是照样轻轻松松的拿下了汉中,眼见着没有花上多大的功夫就搞定了,据此可以得出刘璋乃一英主也。
上首的刘表感慨了一句‘生子当如刘季玉’,他的内心是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咸是一应俱全。
刘表和刘焉不对付,非常的不对付,他曾经向朝廷检举过刘焉不臣的行径,也就是刘焉打造了天子才能乘坐的舆车,他和刘焉因此互相嫌弃,明明益州和荆州是邻居,他和刘焉又都是宗室,却沦落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后来刘焉死了,刘璋继位,刘表高兴了好一阵,毕竟刘焉是个有才干的人,以外人入主益州,引用东州士作为心腹,压得益州士庶低头认主,而刘璋却是传着懦弱的名声,望之不似人主。
刘表当时很是想看益州的好戏,想看着刘璋压制不住益州本土势力,益州内部翻江倒海,可现下的情况却和他设想的不一样,刘璋不亚于刘焉,甚至超过了刘焉,刘璋整合了益州本土势力和外来的东州士,更是两年来东征西讨,南攻北战,将如今的益州打造成了自己的铁盘。
也因此,当眼下刘表知道刘璋已经拿下汉中的时候,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年纪上小他一辈的刘璋优秀的未免过头了,要是和他不对付的刘焉还在世,应该会很是欣慰有刘璋这样的儿子。
刘表自然而然的想要一个刘璋这样的儿子,刘璋能文能武,才干卓越,且听出使过益州的蒯良说刘璋长相十分英俊,若是有刘璋这样的儿子,死复何恨。
‘诶。’
想到这里的刘表于心底叹了口气,他想到了自家的长子刘琦,刘琦虽说文章道德上还算可以,称得上是个中人之才,但是和刘焉的儿子刘璋比起来,犹如顽石比之美玉,又似驽马比之骐骥,米粒之光不能同皓月争辉。
数息的沉默思索后,刘表回过神来,他将心思转到了上庸的战事上去:“诸君,蔡瑁递来文书,说是张鲁为刘璋所破后,窜逃到了西城,而且似乎有和上庸申氏联合的样子……我所忧者,若是张鲁和申氏联盟,只怕西城、上庸更为难下了,且刘季玉那边,想来整顿好了汉中后,当是会出兵西城、上庸,不给我们拿下西城、上庸的机会了。”
别驾刘先斟酌了片刻后出席,他开导刘表道:“使君,见着文书上所言,汉中的战船大半都为张鲁带走了,留下的不多,汉中如今大一点的楼船是没有的,没有了船,刘益州那边就不好顺汉水而下攻略西城、上庸了……上庸之地,四塞为固,走陆路是极难通行的,唯有顺汉水而行,用兵方为坦途,先料一二月内,刘益州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举动。”
“使君,别驾所言甚是,刘益州善用兵,断不会做出翻山越岭,攻略西城、上庸的事情,肯定会做稳妥的打算,打造战船后再考虑拿下西城、上庸……如此一来,我们就还要有几个月的时间,只需在这段时间内拿下西城、上庸即可。”蒯越附和了一句,说出了自己的思量。
“至于张鲁和申氏联军,愚意可能性很大,张鲁丧家之犬,申氏为我荆州攻伐,惶惶不得终日,如今张鲁和申氏都是需要外援的时候,这个时候两方应该会联合在一起,抱团取暖。”
“嗯。”刘表点了点头,上庸的地理他是知道的,走水路比较通畅快捷,走陆路那就是遭罪受难,刘璋要是想攻伐上庸,派遣小股部队作为奇兵走陆路还好,但是要让大部队走陆路,那是决计不太现实的。
正如刘先和蒯越所说,他们荆州对西城、上庸的攻略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只要趁着刘璋打造好战船前拿下西城、上庸,刘璋那边也就会放弃对西城、上庸的攻略。
或许刘璋会以西城、上庸、房陵三县是在汉中郡治下为理由,向荆州讨要这三县,但吞入腹中、握在手里的东西,刘表自然不会还给刘璋,用一些说辞应付也就好了。
刘表主意已定,他续而问起了刘先和蒯越:“虽说现下五千精卒的援军已经被派遣到了房陵,但以卿等之见,蔡瑁、张允是否能击败张鲁和申氏,拿下西城和上庸之地。”
前面推算是好的,但刘表对于蔡瑁和张允是否能攻下西城和上庸还有些疑虑,毕竟蔡瑁和张允败过一阵,以万余人的兵力败在了申氏四五千的兵力下,蔡瑁和张允的能力不由得让刘表很是怀疑。
刘先和蒯越沉默了,没有立即跳出来回话,这个话题有一些敏感,蔡瑁和张允皆是刘表的亲属,他们要是说蔡瑁和张允不行,那传到蔡瑁和张允的耳中,只怕会遭了蔡瑁和张允的忌讳。
但是要说蔡瑁和张允能百分百拿下西城和上庸,刘先和蒯越同刘表一样,都是不太敢确定下来的,蔡瑁和张允的能力不够让他们十分的确信,毕竟蔡瑁和张允又不是刘璋,用兵如神,侵略如火。
“嗯?”短暂的沉默后,见刘先和蒯越不答,刘表有一些不悦,面色阴沉了起来。
刘先微微侧过头,想着蒯越去顶这个雷,但见蒯越收拢了身形,像是个泥塑木雕的佛像一样,整个人的气息隐匿了起来,若是不仔细察觉,都不能听到蒯越的呼吸声。
‘好你个蒯越,这个时候装聋作哑。’刘先心中骂了一句,但骂归骂,他作为别驾位高权重,他是不能不说话的,心中斟酌片刻后,刘先缓缓开口道:“如今我荆州兵力胜于张鲁和申氏的合兵,而蔡中郎将前面不幸中伏,败过一阵,当是会谨慎小心行事,想来稳妥用兵的话,西城、上庸自然会为蔡中郎将攻下,使君勿忧也。”
刘先对蔡瑁和张允二人很是没有信心,心中就没有什么底气,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坚定无比,不存在什么露怯的地方,不过他还是埋下了一个伏笔,那就是蔡瑁和张允用兵谨慎小心,不然万一蔡瑁张允那边再中伏大败,而他这里信誓旦旦的说能赢,传扬出去,荆襄士人只怕会以他没有见识,不懂用兵之道。
人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一张脸皮,刘先不想因为蔡瑁和张允丢个大脸,在荆州士人的面前脸被打的啪啪响,让人对他的判断能力有所质疑,认为他不是一个良臣。
刘先说话了,因场面沉默而不悦的刘表,面色稍稍的好上了一些,但他听刘先的话,面色比之前还要阴沉了,老谋深算的他自然知道刘先的算盘,刘先说着一段模棱两可的话,这样一来,后面蔡瑁张允无论是赢还是输,刘先都有托词了。
刘表没有回应刘先的话,他跳过刘先,看向了蒯越,感受到被刘表目光注视的蒯越知道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他拱手道:“使君,正如别驾所言,蔡中郎将只需小心用兵,西城、上庸之地自然是手到擒来。”
刘表心头泄了气力,他此刻有些累了,刘先和蒯越皆是敷衍他,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回答,眼见着刘先和蒯越二人对蔡瑁张允的能力都不是十分信任。
不过这里刘表对蔡瑁张允的能力也是不敢确信,他很是担心蔡瑁和张允又败了上了一仗,到时候,他想着蔡瑁张允建立功勋,赎回前面中伏败军的罪责的打算就破灭了。
“那就借诸君的吉言了。”刘表想了想算了,他不再追问刘先和蒯越,让二人给出对上庸战事的推算结果,毕竟十数日内,胜负应该就会出来了,到时候看看结果便是。
一场糟心的会议结束,刘表转入了后堂,见着刘表到来,身姿曼妙、面容靓丽的蔡夫人立马迎了上来,前面她弟弟蔡瑁攻伐上庸不顺,败上了一场,她这个作为姐姐的,自然要好生服侍刘表,让刘表身心愉悦,不至于责怪蔡瑁。
这里蔡夫人自然是察觉到了刘表面色不悦,有些阴沉沉的,因而她笑靥如花的扶着刘表坐下后,言语柔顺的问上了一句:“夫君,前堂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如何面色不太好。”
蔡夫人边问边给安座的刘表按摩起了双肩,刘表享受着蔡夫人的服侍,身心稍稍放松了些:“汉中传来消息,刘季玉已是拿下了汉中,打的张鲁窜逃到了上庸……可如今的西城、上庸未下,教我心中忧烦。”
蔡夫人言笑晏晏,她说着好听的话:“我那位弟弟虽然前面一时不察,不幸中了申氏的埋伏,但岂会再中圈套,现下应是小心的很,怎么都不会中申氏的埋伏,夫君放心便是,早晚必有捷报递来。”
“希望如此。”刘表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