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光和七年以来,先是黄巾起义,四海不宁,而后董卓乱政,朝纲不振,宇内一统的形势分崩离析,州郡县的长官无不自擅威福,以强凌弱,以大欺小,开启了新一轮的逐鹿中原。
也正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天下各处,大河以北有袁绍、公孙瓒连年兴兵,争夺着河朔的主导权,中州兖豫之地,曹操、吕布的纷争方才止息,徐扬之土,寿春袁术北侵徐州,南寇江东,至于关中陇右之地,大大小小的军阀头子是忙不迭的厮杀。
总而言之,整个大汉几近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事情总是有例外的,如大汉十三州中的荆益二州,大体保持着相对安宁的局面,虽是二州今年亦是有纷争,如益州的汉中之战,荆州的庸之战,但战况并不是十分激烈,没有他处杀略甚重的可怕惨景。
其中蜀地的核心,无所争议的核心-成都城,更是在天下纷乱、战事不止的情况下,维持着一片安宁祥和的局面,不要说什么兵祸,就连剪径的盗寇都不曾出现。
和平就像正午的太阳,永恒的散发着炽热温和的暖意,熏得寒冬时节的成都士庶身暖烘烘的。
此刻的成都市集,来往的行人商旅摩肩接踵、人头攒动,道路两旁的商人摆出了各式各样的货物,大声叫卖着,向来往的行人兜售,而士庶如往年一样,于年末来到成都市集收罗着年货,若是看中了什么,就前同商人计较着价格,两方不急不躁的争论价格的过程中,流露出一股安康和谐的韵味。
“好小子。”见爨玉揭露自家的黑历史,孟获小脸涨的通红,他威胁道:“若不是看在你我同是出身南中,有乡土之谊,就你小子天天死读书、不通武略的愣性,我早就揍你一顿了,好给你开开窍。”
在总体大环境如此的情况下,于治中从事董扶的府,却是露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这句话是说给吕乂听的,董扶说教完争辩的两名弟子后,他总结陈词:“文武之道,不可偏执一端,需文武相济,方能有所成就,尔等需谨记,善思之。”
王商将刘璋对武都的前后处置说出,惹出董扶脸的笑意:“善,大善,武都一下,益州之土将无缺矣……不像往日,明公虽号为益州牧,可南中、汉中、武都皆陷于贼手,如今明公这个益州牧,方才称的真正的益州牧。”
‘切。"却见吕乂露出不屑的笑,他摇了摇头道:“这君主在进取、争夺天下时,是最需要能打仗的悍夫。可到了天下一统的时候,文士和儒生便比较可靠……眼下虽是天下大乱,可明公神武、仁德无双,必能澄清天下,一扫寰宇,你我皆是幼童,待到长大成人,天下早已为明公定乎一也,到时候就算孟兄勇武无二,只怕也是无用武之地。”
但是董扶还是隔几日到州牧点卯,坐一两个时辰,盖因一来给州牧府里的官吏做做榜样,二来有些机密消息,他需要从州牧府得知,家事国事天下事,他是事事关心的紧。
身为私塾学渣的孟获,对学习好的人向来是看不顺眼的,认为如爨玉一般的人只会死读书,没有其他的大用,不如自己为人机灵,又有武力。
可孟获生为一个混小子,也不愿在吕乂面前就此低头,他强辩道:“大丈夫应当效卫青、霍去病那样的大将军,率领十万之众在沙漠驰骋,驱逐戎狄,建功立业,岂能读书习文、作博士乎,获不为也。”
这句话是说给孟获听的,而后董扶话锋一转:“此外就算是作博士,有君子六艺,诗书礼乐射御,驾驭骏马,搭弓射箭的本事也是有的,不然何以称之君子,何以作博士。”
“嗯……这……”孟获闻言一怔,他嘴唇翻动,却是想不出什么言辞来辩争,毕竟他不能反驳明公刘璋没有吕乂所言澄清天下的才具,前者孟氏造逆,全拼刘璋的仁德方才举族逃过一劫,他对刘璋是感恩戴德的,自是不会言语玷污刘璋。
而后一门心思虔心向学的爨玉,惹来了同席的不快,只听他的同席冒出一句不和谐的话:“学习,学习个屁。”
“是,先生。”私塾内的一众童子皆是俯首称是。
这里非是爨玉心胸宽广,容许同席非议夫子的圣论,而是他的同席孟获,年岁长于他,个头更是比他高一个头,动起手来他只怕要吃亏,书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所以爨玉收起了同孟获争辩的心思。
这里吕乂将竹简放置到面前的案几,侧身向着孟获不卑不亢的说道:“孟兄,你不向往读书学习圣贤之道,为何也不允许爨玉去学习圣贤之道……你说爨玉死读书,不通武略,难道是要爨玉学习你,每日不去研习经典,反而骑马击剑,练习箭术,你所学的这些不过是匹夫之勇,何足贵哉。”
见到一众童子心悦诚服的应诺,董扶微笑着点了点头。“尔等童子且继续学习,不可怠废。”解决了童子间的争辩,董扶吩咐了一声后,就离开了私塾所在的屋内,他今日有一桩事情需要做。
孟获虽说不好读书,但他头脑灵活,素有急智,他转念一想,脱口而出:“吕兄岂不闻叔孙通乎,昔日叔孙通投效高皇帝,不进儒生,而是引荐好勇善斗之士,追随叔孙通的儒生皆生怨言,而叔孙通解之曰:汉王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今天下大乱,宇内纷争不休,是读书之时乎,当此之时,学而无用,不得济事,当今之世,骑马击剑方为第一要务。”
先是幼童爨玉念道着论语的文字,并摇头晃脑的背诵了起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因此,不多时董扶就到了州牧府,跨过门槛,走入了府内。
立于廊下交谈一番后,董和告辞而去,董扶则继续前行,向着议事厅走去。
“别念了,别念了……”私塾里小霸王孟获听到爨玉继续读书的声音,他连连发声,意图阻止爨玉继续读书。
可吕乂若是只单单天性聪慧,没有什么后台,孟获自然是敢揍一顿吕乂,可吕乂的身份贵重,乃是益州牧刘璋收在州牧府中的养子,不是他这个南中子能折辱殴打的,这点孟获还是分的出轻重的。
孟获一通搅扰,爨玉失了读书的兴致,他搬出了老师董扶,打算用老师压服孟获:“先生让我们通读论语,且不日就要检查,孟兄是还想像次一样,支支吾吾,不能发一言吗?”
好学的爨玉闻言,顿时面色有些不虞,但当他斜眼瞧了一下发言的同席,他收起了脸的不快,继续安然的读起书来。
“董公。”成都令董和在廊下碰到了董扶,他拱手施礼,向着董扶这位益州大儒执弟子礼。
私塾的其他童子纷纷放下手中的竹简,斜着眼观察起孟获和爨玉的争论,一副看戏的表情,当然也不乏有人看不惯孟获的作为,出言为爨玉说话。
董扶的宅邸离着州牧府极近,这是刘璋给他宽待,避免董扶前往州牧府的路途过远,劳累到了董扶这位长者。
“是幼宰啊。”董扶面露和洽的笑意,他对董和这位同姓的后进很是看重,一则董和清廉俭约的性情很是对他的脾性,以往蜀地富裕丰实,民风奢侈,在董和带头节俭,制定规则,蜀地的风气有所改善,二则董和的治才他非常欣赏,在董和的治理下,成都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称得是大治。
王商露出温和的笑面,他辩解道:“千金难买老来瘦,清瘦些倒也好些,若是身材肥硕,倒是不美。”
“哼。”一通大言后,孟获自觉逻辑和洽,对答优,当是辨倒了吕乂。
近前扶董扶入座后,王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但见他面前的案几,案牍文书堆的小山一般高,若不是董扶身材高大,要是矮一个个头的话,就只能瞧见王商头顶的幅巾,而看不到王商的脸了。
“次所言明公遣吴懿进军武都,不知战事眼下如何了。”董扶开口问道。
作为益州大儒、谶纬大家,董扶在益土名号十分响亮,灵帝时,就有前后宰府十辟,公车三征,再举贤良方正、博士、有道,董扶皆称疾不就,而是还家讲授,想入董扶门下的弟子自远而至,在董扶面前,益州牧刘璋都是执弟子礼,一众私塾里的童子自是不敢显露出无礼的地方。
董扶拄着鸠杖走进屋内,鹤发童颜的他抚着长须说道:“但就算是作将军,也还需读书习文,为将而不通天文,不识地利,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
此时从私塾所在的屋外传来一声空明的话,惹得屋内童子纷纷坐定,看着面前的竹简,吕乂、孟获亦是放弃了争辩,无他,声音的主人是他们的先生董扶。
“你……”见到吕乂非议自家热爱的行为,孟获顿然动怒,但他却是不敢对着吕乂动手,这里是因为吕乂的身份。
能成为益州大儒董扶的弟子,私塾里的童子要么非富即贵,就如孟获、爨玉,出身于南中豪族,要么是天性聪慧过人,少时就有惊人的举止,就如孟获面前的吕乂,在数算称得天赋惊人。
王商面露微笑:“武都郡不过是些羌氐为祸,没有什么大的贼寇,眼下武都已是拿下了,如今明公因利便之,以吴懿为武都太守,坐镇武都。”
这句话不和谐的话,打破了私塾中的众人努力求学的氛围,致使私塾内为之一静。
“各花各开入各眼,这作博士或是作将军,不过是趣志不同,无有高下……”
“自明公征讨米贼张鲁以来,事务繁杂,案牍如山,文表你是日见消瘦。”董扶见着王商略显清瘦的脸蛋,他直叹了一声。
说起来,其实董扶连隔几日到州牧府点卯也是大可不必,毕竟他身为益州大儒,名重益土,年岁又长,就算不到州牧府坐坐,也没人能说他什么,敢说他什么。
“闲来无事,四处走走,活动活动一下筋骨。”董扶踏入议事厅,在王商前搀扶下入了座。
董扶虽是身为治中,但并不需要每日到州牧府点卯,只是隔几日到州牧府坐坐便是,一则他的年岁大了,经不起案牍之劳,若是每日俯首案牍之间,只怕他已是早早的入土了,二则他的主业其实是教授后进,引荐贤士,案牍文书什么的,非是他需要处理的。
“董公说的是,商牢记在心。”王商谦和的接受下了董扶的说教。
董扶摇了摇头,他反驳道:“清瘦些是好些,可太过瘦削,却不是一桩好事,文表你身为益州长史,得明公重用,信而赖之,坐镇成都,供给军需,还需保重有用之身,努力加餐饭,方能多为明公效力。”
议事厅内,益州长史王商见到董扶到来,他立即放下了手中笔,站起身来向董扶致敬,并调笑了一句。
“久不见董公,何以今日有雅兴来点卯。”
“自去岁明公出任益州以来,兴兵征讨,无有不可,且兵旅时兴,而民不知疲乏……有如此的明公,真乃我益土之福。”董扶感触万千,他身为广汉绵竹人,唯念乡土安平,不经兵灾。
“有如此的明公,确是我益土之福。”王商微笑着应和道,去岁年初时刘焉病逝,留下叔子刘瑁和季子刘璋,而当时他会同司马赵韪一起推举刘璋出任益州牧,没有立身为第三子的刘瑁,而是立了作为第四子的刘璋,是念着刘璋文弱,不会如刘焉一般在益土杀戮过重,以刑杀立威。
只是到了如今的时节,看到了刘璋出任益州牧后的所作所为,他同董扶一样,很是庆幸有刘璋这样的君主,很是庆幸他推举了当时顶着文弱名号的刘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