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五帝本纪》:南抚交趾、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
氐人,作为一个古老的民族,起初主要生活在嘉陵江、岷江、涪江流域,到秦汉时期,氐人扩散到甘肃东南部与陕西西南部,也就是陇右六郡以及与益州交界的地带——武都、阴平之地,便是当今氐人聚集的地方。
现下大汉逢衰落之时,身为蛮夷的氐人,便迎来了好日子,不少氐人部落的大帅酋长纷纷自立,自置官署,欺凌郡府,享受了一把称孤道寡的快乐感。
部落大帅杨腾就是其中一名酋长,他趁着天下大乱,割据州郡,自置政权,率领手下的氐人部众跋山涉水来到四面绝壁、三面环水的仇池山天堑,意图将仇池山打造成他图谋霸业的基石。
仇池山能成为杨腾选中的基石,不是没有原故的,仇池绝壁,峭峙孤险,登高望之,状若覆壶,其高二十余里,隘路若羊肠三十六盘,这等险要的地方自然入了他的眼,此外仇池山有良田百顷,号曰百顷原,其地能出产土盐,称得粮盐充足。
杨腾盘算着,于仇池山繁衍生息部众,一来没有外患,就算有外敌来攻,依仗仇池山的险要也能抵御住,二来一应所需的生活物资不用外取,能自给自足。
以前杨腾常常登高望着仇池山的百顷原,向着他勇健多谋略的儿子杨驹说道:“你我父子居于此地,强则外出略地,一展宏图,弱则据此险山,坐观局势,天下事,不足道也。”
‘好气。"一念至此,杨腾心头的怒火又是腾腾燃烧了起来,吴懿太藐视他了,区区一名使者而已,对着他这个氐王,也敢大言不惭,威吓于他。
只是可惜的是,仿佛光明一般的好日子没有过太长的时间,杨腾就迎来了官府的打击,而打击他的力量来源,便是传闻中的益州牧刘璋。
将陈仓打造成一座坚城,用以抵御凉州羌祸,避免凉州羌祸席卷内地,为祸他方。
“你做的好,本将军夸你是你应得的,我不喜人情往来,下次莫要多言谦虚……你且去忙活吧。”甘宁淡然着一张脸,挥了挥手让徐长史退下去了。
“好你个法孝直,你这是一心盼着我的使者被杀吗?”吴懿伸出食指指向法正,夹杂着无语的语气道了一句。
“孟夫子虽说不通武事,可他的这段话说的真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凉州贼人心丧尽,纵有坚城,亦不敢坚守也。”娄发带着对孟子的敬服,从人心的方面解析起为何陈仓为他们所得。
只是杨腾将使者轰下山的所作所为,却是随了吴懿的愿,或者说,吴懿本意就是让使者触怒氐王杨腾。
……
此外陈仓能成为一座坚城,还有近代一些因素影响,自东汉立国后,凉州羌祸就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的贴在东汉的肌肤,虽是不致命,却是十分的疼痛,有时候这只跗骨之蛆会四处出击,进击离凉州最近的关中之地,意图糜烂大汉更多的躯体,这时候,陈仓的紧要便体现出来了。
法正嘿然一笑,他一边拿起笔来,重新誊写请战文书,一边回应吴懿道:“使者出使,要么拿回氐王杨腾的人头,要么被杀,换取开战的由头,至少得做到一桩,方才不负我汉家使者之名也……若是就灰溜溜的回来了,什么都没拿到,那还叫做使者吗?”
下山归降,或是族灭身死。
‘角楼、城楼、垛口、瓮城、内城……"甘宁细细盘查着陈仓的防御工事,只见该有的防御工事,陈仓城都有,称得是防卫齐备,没有阙漏的地方。
当然,这里是有一个原则的,那就是吴懿绝对不能干涉他部落的事情,不否认他独立的地位,至于其他的什么,都是可以谈的,供点金银,缴纳几名美姬,都是好说的。
军议校尉法正待使者走后,他面露微笑道:“如此一来,攻打仇池山的杨腾,就有理由了……这驱逐使者,便是藐视府君您啊,我等岂能坐视府君受辱,当然得拿起刀剑,为府君您夺回颜面。”
“宁平生所见城池颇多,有大气磅礴者如成都,有夹山险要者如阳平,可若说城池既广,又是险要者,非陈仓莫属也。”甘宁朝着身旁一起视察陈仓守御的娄发感叹道。
“为何?”吴懿发问。
至于为何说是传闻中的益州牧刘璋,盖因杨腾没有见过刘璋,他只是同益州牧刘璋麾下武都太守吴懿打着交道,就在数日前,吴懿遣使者临门,向他传达号令。
“说到底,皆是因为凉州地近戎狄,与诸羌杂居,道德不再,伦常靡失。”娄发从根底推断,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董卓一介外臣,仰仗强兵,就敢凌迫天子,威吓公卿,全然没有忠义之心,纲常之肃……昔日司徒王允不赦免彼辈,也是有缘故的,赦免彼辈凉州贼,有若纵虎,他日必为患也。”
“自当如此。”娄发重重的点了点头,二人目光相对,各自下了决心。
可令杨腾没想到的是,他召集族内耆老,大张旗鼓招待使者,给予使者极高的礼遇,而使者却是当着他族内耆老的面,话语直白,且强硬无比的让他要么下山归降,要么就等着族灭,当众打他的脸,让他下不了台。
“请战文书,正早就写好了。”法正嘿嘿一笑,自袖口掏出一封文书,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摇了摇头道:“不行,得重新写一份。”
当时若不是他的儿子杨驹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放过了使者的性命,将使者轰下山去。而是依照他的脾气的话,他当是会将吴懿派来的使者用剔骨尖刀细细的切成臊子,做成一碗浓香的肉汤,分给族内的部众吃。
毕竟杨腾想来,同益州这个庞然大物相比,他区区一座仇池山,不过是一个小卡拉米,地位不高,无足轻重,他是没有同吴懿对抗的意思,只想着和吴懿交好。
谈及司徒王允,娄发面色戚戚,身为一名忠耿之士,他对解汉室倒悬之急,设计诛杀董卓的王允甚是钦佩,令他心中惋惜的,就是王允不敌李榷郭汜,未能荡平凉州群贼,反为贼所害,尤其是王允的长子侍中王盖、次子王景、王定及宗族十余人都被杀害,子嗣无遗类,国之干臣,却是落得如此的惨况。
使者被轰下山的当天下午,回到了吴懿所驻足的下辩县,向着吴懿禀告出使仇池山的经过,一桩一件的仔细的告知吴懿,而后告退而下。
“凉州贼,凉州贼……”甘宁咬牙切齿,他愤恨道:“天下汹汹,莫不咎由凉州贼也,先有国贼董卓,后有李榷郭汜,朝纲败坏,一至如斯,宇内分崩,皆肇于此。”
“王司徒可惜了。”甘宁同样一声叹息,片刻后他的面色激昂了起来:“此行当为王司徒向凉州群贼讨一个公道。”
在城墙走走停停,甘宁和娄发将整座陈仓城的防御工事看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也是有了计较,什么地方需要加固,什么地方需要补漏,他们都是谙熟于心,只待今夜定一个章程,来日开始修缮陈仓城的防御工事。
法正面色沮丧,有些丧气:“我这份文书写的是杨腾杀死使者,我等不能受辱于蛮夷,请命出兵征讨……可使者只是被驱逐,得改几句话。”
“以至于竟是令这群凉州贼于关中放肆已久,却是无人征伐彼辈,今日李榷郭汜若闻我蜀兵夺了陈仓,必然震骇惊怖,不知所往。”
甘宁面色平淡,他点了点头,客套的慰问了一句:“徐长史,你做的好。”
收回目光后,只见陈仓的近处是渭水流过,寒冬腊月,温度降至零度以下,细细的渭河蜿蜒曲折却几乎静止着,那是河道结了冰的缘故,故而流水奔腾之势不在。
目光再近些,甘宁打量起了脚下的这座陈仓城,陈仓城是一座坚城,毋庸置疑的坚城,而陈仓城之所以能成为一座坚城,盖因陈仓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陈仓位于三面环山、一面向东的低洼地段,正对长安,是连接关中与凉州、蜀地的咽喉。
甘宁一身劲装立于城头,举目远眺秦岭,但见山岭逶迤,奇峰林立,长长的山岭在披冬雪后,有若一条银蛇般蜿蜒前行的姿态。
吴懿听得法正调侃的话,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前面为了寻一个借口,好去攻打氐王杨腾,法正向他建议,派出一名不怕死的使者,遣到杨腾那边,强硬的折辱一番杨腾,待杨腾生气杀死使者,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了。
“虽说杨腾能压得住火气,没有杀死使者,可驱逐使者,也是一桩重罪,当发文书于明公,向他请命征讨杨腾。”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这位姓徐的长史,一张脸皱挤的如同一朵菊花般,向着甘宁露出谄媚的笑色。
杨腾现下想来,都只觉牙疼,面对据有一州之地,帐下精兵猛将如云的益州牧刘璋麾下武都太守吴懿遣来的使者,他是曲意逢迎,好生一顿招待,不敢让使者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
陈仓。
“先叫凉州贼一惊,再取彼等性命,用以祭祀因凉州贼而殒命的忠良。”娄发言语慷慨,发自内心。
娄发面色淡然,他点点头表示同意甘宁的看法,喜读诗书的他搬出了一段话,抑扬顿挫的朗诵了起来:“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以前关东群雄聚起义兵,西行讨贼,以四世三公的袁氏为盟主,我那时在巴郡听闻到后,还以为关东豪杰必将澄清寰宇,还天下一个清平,可惜,关东豪杰行至雒阳,义军就分崩离析,自相倾轧。”娄发念及往事,他感慨万千。
“若是守御陈仓的凉州贼有胆魄、有恒力,哪怕是外城有失,这群凉州贼只需退至内城,你我都无能为力也。”
“将军,陈仓的府库已清点完毕,一应守御城池所需的器械也在征集中,此外凉州贼李武搜罗来的歌姬舞姬也都送回了她们各自的家中。”压下喘息的本能,陈仓旧时的长史尽量气息平稳的发声,向着甘宁禀告道。
远远的,喘着粗气的陈仓旧时长史跑到了甘宁面前,这位陈仓旧时的长史由于颇为识时务,在甘宁到达后领着陈仓下官吏,于官寺门前献陈仓县令的印绶归降,因而被甘宁留用了,继续做着陈仓的长史。
说完甘宁觉得有些可惜,没能见到敌人震骇的模样。
甘宁继续绕着城墙走着,一边细细的查看城防存在的阙漏点,一边轻哼一声说道:“不知道李榷郭汜听闻陈仓失陷,面色会有多惊骇,只是可惜你我不得见到。”
等到徐长史拱手告退并且走远了,娄发看着徐长史的背影说道:“兴霸,你缘何用这般的小人,且不说他在你面前谄媚无比,无有士人的节气,单凭他直呼旧主李武为凉州贼,便知其人是不忠不义之人,还需小心其人。”
“我固知徐长史是小人也,可小人也是有用处的,论起对陈仓的熟悉,你我皆是不如徐长史的,有些事交予他去办方便些,也省得你我劳累,再者我交予他的事情,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于你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守御住陈仓,而守御城池的事情自然是你我把关,不让他人经手。”甘宁温言答道,解开了娄发心中的疑惑。
“未想到兴霸也有治才。”娄发同甘宁对了一眼,二人迎着夕阳落日,畅快的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