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城下。
见到攻城的羌胡之众在各自的渠帅呼唤下开始了撤退,不再头铁的向陈仓城冲锋,立身中军的郭汜顿时就露出了急色,他恨不得今日就破了陈仓、洗城三日,自是见不得攻城的羌胡退却。
郭汜转头目视李榷,他扬鞭一指正在撤退的羌胡道:“稚然,这伙蛮夷着实是靠不住的,竟敢自行撤退,当枭首一二羌胡渠帅,令彼辈震慑。”
李榷讶异的扫了一眼郭汜,他有感郭汜这个猪队友,在这个时候竟是乱出计策、添起乱来,他有些不太想答理郭汜,不过碍于二人眼下同病相怜的处境,是一条绳子的蚂蚱,他也只得耐着性子说道:“不可……”
“这些羌胡大老远的过来襄助你我,我们不善加抚恤,反而诛杀他们,到时候还有谁敢来襄助你我,同我们一起抗衡刘璋小儿。”李榷循循善诱道。
“况且杀人立威,须得他们没有选择,只能追随我们,可现下这批羌胡是来去自由,我们杀了一二羌胡渠帅,到时候剩下的羌胡,只恐不是尽心尽力的攻城,而是一哄而散,舍你我而去,就此返回凉州。”
郭汜目光闪烁,李榷的话浅显易懂,他是听明白了的,也是觉得有道理的,眼下他们正是需要盟友的时候,还得善待面前的羌胡,由他们口口相传,好招来更多的羌胡助阵。
“也罢,稚然你说的有理。”郭汜目光停止了闪烁,他表达了对李榷言语的认同。
“只恨昨夜我军费心费力打造的冲车云梯,都被蜀兵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不然今日用于攻城该有多好……”
郭汜惆怅了一声,意犹未尽的道了一句,他有点埋怨前营的主将-已经入土为安的胡封,胡封大意轻敌、没做好守御,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连累攻城的器械都被蜀兵烧毁,可胡封毕竟是李榷的外甥,且人都死了,他也就不好问罪什么,更不会在李榷面前谈起胡封的过错。
李榷面色有些无奈,他示意郭汜压低点声音,而后凑近郭汜说道:“今当收众人之心,责罚不可妄下,赏赐不可逾日,如此方能聚齐士众,来日同益州抗衡……况且今日这伙羌胡并不是无功而返,至少他们消耗了陈仓蜀军的箭矢不是,也算得是一桩功劳。”
一名带头的羌胡渠帅开口,久处凉州,同汉人杂处,他学得了一些文字,通晓了一些学问,说的话也是文绉绉的。
李榷听着郭汜的话,他却是没有回应什么,冲车云梯都没有了,再说这些话也没什么意思,况且他认为就算冲车云梯还在,只怕也奈何不了守御陈仓的蜀兵。
由于昨夜受到过夜袭,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而郭汜领着部曲,蹲守在离陈仓城不远的地方,盘算着如果蜀兵再行夜袭的计策,他便有机会反将一军,杀略一批蜀兵,去一去心头的怒气。
言罢李榷目视了一眼郭汜,郭汜本是板正着一张脸,不得已挤出了一个笑容道:“说的对,说的对,以渠帅部下之神勇,城内蜀兵必然震骇。”
身为一名羌胡渠帅,虽说他通晓一些文字,明白一些道理,可本性还是朴直的,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因此虽是这里郭汜的演技有些低劣,可他还是陷了进去。
说完这名渠帅俯着头,一副待罪的模样,可他的眼神却是往瞟,在李榷和郭汜的脸来回打转,意图从李榷、郭汜的面色看出二人对他们不战自退的态度及看法。
入夜。
这名渠帅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晃之后,他的脸抛出感动的色彩,他们攻城无功、又擅自撤退,没想到李榷、郭汜竟是无意怪罪,反而说是要为他们表功,这不由让他心下激荡了起来。
李榷一手挽着一个羌胡渠帅,他豪气十足的说道:“大家都是出身凉州,虽说汉羌有别,可说到底终归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要这么生分了,你谢我,我谢你的,这有什么意思……今夜大伙不醉不歇,来日整军再战。”
李榷面色和蔼,看不出一点怒气,他前拉着这名羌胡渠帅的手说道:“渠帅今日辛苦,一番攻城,当是威慑住了城内的蜀兵,我当置酒为渠帅表功。”
“稚然,”郭汜看着开怀而去的羌胡渠帅,他的面色变的很是难看:“这伙羌胡攻城无功,又不听号令,若是为了不让彼等舍你我而去,顶天了也就不责罚他们便是了,如何还要置酒欢庆。”
“将军,非是我等不努力,实在是陈仓蜀兵守御甚为严整,无懈可击,再打下去也是徒然耗费我等手下儿郎的性命,非是明智之举,是故未等将军下令,便先行擅自撤军,还请见谅。”
正当李榷、郭汜言谈间,下令羌胡撤退收兵的羌胡渠帅,其中有几名渠帅来到了中军,他们受命攻城、未等中军下令就撤退,不免心下有些犹疑,担忧李榷、郭汜生怒,因而前来一则请罪,二则刺探起了李榷、郭汜的心思,若是李榷、郭汜发怒,他们也就不伺候了,寻个间隙就引兵而去、返回凉州。
“这倒也是。”郭汜点头认可李榷的说法,箭矢作为守城的利器,用一份就少一份,落在羌胡的身多了,反之落在他和李榷的部曲身的就少了,这是一件好事。
再说了两句,羌胡渠帅们拱手告退,去通知帐下的儿郎去了,告知儿郎今夜有美酒美食,不枉今日奋战一场。
方才虽是在李榷的目视下,郭汜不得已应付了两句,可等羌胡一去,他就按捺不住问询起了李榷,且这句问话音量不免高了些。
“将军恩重,真是无以为报。”几名羌胡渠帅谢道。
可蹲守到半夜,郭汜都没见着蜀兵有什么动静,就在他想着收兵还营,回去休息的时候,在陈仓城下盯守的斥候回禀一个消息,让有些睡意的他,顿时就清醒了起来。
“你确定,有蜀兵从城头下来?”郭汜贴近这名斥候,一双眼睛通红,似是夜里寻觅猎物的豺狼一般。
斥候立身原地,不敢有什么动作,只肯定的点头道:“小人瞧的真切,蜀兵未曾打开城门,而是从城头放下绳索,有不少人影从城头缓缓降下。”
“当真是谨慎,连城门都不开,从城头翻下来。”闻言郭汜轻蔑的道了一声,而后大嘴一咧,露出泛着猩红的牙齿:“可惜今日还是要落在乃公的手里,儿郎们,随我来。”
起身准备赶赴陈仓城下、堵住蜀兵的郭汜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了,去把大营把李将军唤来,这月色如此明媚,当邀稚然一起赏之。”
郭汜不忘李榷,他以今夜必然有所建功,想让李榷过来一起高兴一番。
不多时,郭汜领兵抵达了陈仓城下百步远的距离,借着月色,他知晓斥候所言不虚,从陈仓的城头确有许多绳索放下,且有不少人影正在拽着绳索,慢慢的下降之中。
“给我射,给我射。”郭汜不敢靠近陈仓,害怕被城头的箭矢打击到,因此他有了主意,打算用箭矢击杀从城头降到城墙半空处的蜀兵。
如此一来自己这一方没有什么损伤,二来城墙半空处的蜀兵不得、下不得,是妥妥的箭靶子,只能落个被射杀身亡的结果。
‘我真是个奇才。"郭汜怡然自得,同时催促着帐下弓箭手加速发箭。
月色之下,只见郭汜立阵处,不断有齐射而出的箭矢,如同一条黑线一般,飞跃空旷的中场,落到了陈仓城墙半空处的人影身,每个人影少说都中了百十只箭,如同一个个刺猬般。
“给我射,射,再射。”
郭汜止不住心头的快意,他督促着帐下弓箭手,自从陈仓为蜀兵所得,他和李榷二人引兵来到陈仓城下,想着夺回陈仓,可这段时日来,一直都是处于吃瘪的状态,心胸本就不是很宽广的他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恨,今夜随着箭雨抛洒而出,着实快意无比。
射了有一段时间后,郭汜瞧见了骑马赶来的李榷,他前道:“稚然,你来了……这伙蜀兵真是不老实,昨夜袭营,今夜还想袭营,可惜被我抓了个正着。”
郭汜向李榷介绍着面前的解气场景:“这伙蜀兵着实有些谨慎,不开城门,而是从城头顺着绳索降下,也正好,成为了我军的活靶子,一个个被我帐下弓箭手射成了刺猬,城墙之,想必现在已是血迹斑斑。”
说完郭汜得意洋洋的大笑了几声,声音中夹杂着快意、兴奋,这些时日受的气此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郭汜在快意的笑,而李榷面色平静,没有被感染一二,他翻身下马,驻足原地观察了片刻后,若有所思道:“郭阿多,你没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郭汜反问一句,他现在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脑子里除却多巴胺带来的兴奋,对眼下的情状却是没有放在心。
李榷面色沉重,他指着城墙被箭矢射中的人影道:“被如此多的箭矢射中,蜀兵缘何还能拽住绳索,不掉落在城墙下,且即是被箭矢射中,蜀兵何以连一声哀鸣都没有传出……事出反常必有妖。”
闻言郭汜怔了片刻,但很快他反应了过来,大声嚷嚷道:“别射了,别射了,中计了……”
“别射了,别射了,给乃公停下。”
在郭汜一声声急促的命令下,弓箭手们不明所以的停下了射击的动作,眼神左右飘忽,和同为弓箭手的同伴交流着眼神,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郭汜下令停止射击。
这边郭汜叫停了弓箭手后,他呆愣于原地,经李榷一通反问,他知道了城墙半空处的人影,当不是什么真人,估计是用稻草和布帛做成的稻草人,蜀兵用一堆的稻草人,骗去了他不少的箭矢,可他却是乐在其中的不断催促弓箭手射击,且还唤来了李榷,有意让李榷见证他建功之举。
一来为蜀兵所骗,二来在李榷面前丢了面子,脸色逐渐赤红的郭汜咬着牙、切着齿,须发戟张,整个人处于盛怒的状态,像是一只欲要噬人的雄狮。
“啊……啊……”
郭汜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他大声的咆哮了一声,捶足顿胸了几下,一侧李榷只淡然的看着,没有打扰到郭汜发泄,和郭汜熟知的他知晓,郭汜已是到了临界点,不发泄一通是定不下来的。
在发泄了一通后,郭汜攥紧着拳头,目光直直的盯着陈仓城头,半晌后,他转头恶狠狠向着李榷说道:“稚然,不破此城,我郭汜誓不为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榷、郭汜一方一面打造攻城用的战具,一面使出了各种攻城的手段,堆土山、挖地洞、凿城墙,只为攻破陈仓,屠戮陈仓城内的蜀兵,洗去自家脸的耻辱。
然而在甘宁、娄发的守御下,陈仓城没有露出一丝一厘的空挡,让李榷、郭汜能有机可趁,李榷、郭汜二人只能望陈仓而兴叹,以陈仓为铁壁。
时间很快来到了四月,建安元年四月,虽是没能攻下陈仓城,但在李榷、郭汜的招诱下,聚集在他二人麾下的凉州羌胡是越来越多,近乎万人之数,此外关中诸将,李堪、候选、程银、梁兴等人,忧心刘璋统帅蜀兵踏入关中,夺了他们的权柄、地盘,也纷纷遣军前来助阵,因而李榷、郭汜攻城连月,实力没有磨损什么,势力反而越发的强大了起来。
面对围城的敌军越来越多的情况,甘宁面色一如既往的轻松,没有什么忧怀在心,盖因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守御住陈仓,一则自拿下陈仓后,自武都运送来了大批的氐谷,城中粮草是不缺的,二则麾下部曲皆是他旧时的儿郎,士众与他为合为一心,内无忧患、粮草充足,是以他有着十全的把握,能坚守陈仓,等来明公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