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策,却是有些不太妥当。”
郭汜听得贾诩画策让他们回师长安,他的脸顿时浮现一二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反驳道:“益州牧刘璋动员大众发兵的方向,必然是陈仓道无疑,似子午、褒斜、傥骆三道,须得穿山越岭、于山间栈道而行,实是不适合大规模行军。”
抛出一个实际情况后,郭汜沿着实际情况言道:“刘璋小儿即是从陈仓道来,我等不在陈仓道堵着他,反倒是退回长安,放纵刘璋这只猛虎无所顾忌的踏入三辅之地……我郭多虽然不是什么智谋之士,也知道纵虎一时,为千日之患也。”
贾诩不作回应,他转移话题,向郭汜问了一句:“军中粮草可支多久?”
“啊。”郭汜讶异了一声,关于粮草辎重的数量,是军中极为机密的事情,通常情况下是不会讲解给他人所知的。
尽管张济和贾诩前来助阵,算的他们的盟友,可有些事情他也不方便透露,不过贾诩即是问了一声,他却是不好不应一句。
两难之际,郭汜转头和李傕对了一眼,征询起了他的铁杆盟友李傕的意见。
李傕没有什么藏私的打算,他语气淡然的回答道:“先生,军中粮草尚可支撑一年。”
“嗯?”贾诩露出了狐疑的神色,全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他摇了摇头,半眯起了眼睛,似是对李傕的回答十分的不满意。
李傕见贾诩不悦,知晓贾诩那里对军中粮草必然有了个大概的估量,他斟酌了片刻说道:“先生,却是我记错了,军中粮草尚可支撑大军半年。”
贾诩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李将军,我与张将军不顾生死,前来助阵于你,何以区区粮草之数,亦不对我和张将军坦诚……况且将军即是唤我前来出谋画策,竟是不对我讲起实情,教我如何出谋,如何画策。”
李傕伸出手挠了挠后脑勺,他讪笑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可透过他的笑意,便可瞧见他眼眸深处的寒意:“我就知道瞒先生不过,这军中粮草虽多,可眼下人马也多,有三四万之数,是以军中粮草只可支撑三月……不过眼下正值夏收,关中之地,虽是户口稀少,但多少也可以征缴到数月的粮草,却是无有断粮的风险。”
李傕说的好听,只说是征缴,但帐内众人都知道李傕话中的真意,那便是劫掠关中,从黔首的牙缝里抠出粮草用作军用,不然以户口稀少的关中,如何能征缴到三四万人数月所食的粮草辎重。
"我信你个鬼!"贾诩微不着意的摇了摇头,他对李傕最终给出的三月之数,也是怀疑的紧,认为这个数字掺有水分,他估摸着李傕、郭汜军中的粮草断然难以支撑三个月。
贾诩点了点头:“这便是了,军中粮草不过三月之数,且将军屯粮之地为长安和黄白城两处,自长安和黄白城运粮而来,路耗费也是不少……若是将军回师长安,可减去路耗费的粮草之数,想来可多吃一二个月。”
“况且将军军中士卒的妻小,大半皆在长安、黄白城,如今子午、褒斜、傥骆道皆有蜀军旗帜招摇,若是将军执意留在陈仓,恐怕军中将士之心难定,士气却是不佳,反倒不如退回长安,可激励将士的士气。”
“再者将军顿兵陈仓城下,已有数月之久,兵法云,顿兵坚城之下,非良策也,如今士卒大半皆是疲乏,不若退回长安,稍坐休整……且后面蜀军自陈仓赶赴长安,我军可于长安以逸待劳,一举破之。”
“妙啊。”郭汜像是一颗被点亮的灯泡,他称赞了一声。
“我们在陈仓,是蜀军以逸待劳,我们在长安,那就是我们以逸待劳的,形势瞬间逆转了过来。”
郭汜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还得是先生啊。”
“听贾先生的,必然是没有问题的,一次不就是先生画策,我们这群没头苍蝇的人才合兵一处,攻破了长安,除去了王允,不然我们早就被一亭长绑缚绞杀了,哪还有现下的富贵。”张济称赞着贾诩的计策。
郭汜同意,张济同意,凉州旧将中,只剩当下作为话事人的李傕的看法了。
李傕看去有些心动,但他还有一二点疑虑:“先生,若是我们不战自退,就此退回长安,虽说我们自己人知晓内幕,可旁人瞧着,还以为我们怕了刘璋小儿,只怕人心动摇,会有羌胡渠帅弃我们而去,更有关中将领会私下里同刘璋暗合。”
“如此一来,我们的力量便遭到了削弱,多少有所不宜。”
贾诩淡然的微笑着,他开解李傕道:“将军所言,不无道理,可将军以为,当下前来助阵的羌胡渠帅和关中诸将,有多少人是真心前来相助?又有多少人不过是名为相助,实则观望?”
“绝大部分应该不是真心前来。”郭汜肯定的道了一句,他以己度人:“羌胡渠帅不过是受我和稚然的重金所诱,是故前来助阵,而关中诸将,皆是内怀犹疑,对刘璋入主关中一事有些惶恐,若是刘璋大力招抚,说不得会有很多人投效过去……这些人,少有能靠得住的。”
“这就是了。”贾诩脸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这些人即非真心,也不会全力相助我等,留这些人在身边,不过是卧榻之侧的祸患,倒不如就着退回长安,借此甄别一二,挑选出真心相助我等的羌胡渠帅和关中将领……至于中途离散而去者,就由着他们走吧,倒也不必强留,兵贵精而不贵多,人心齐才能泰山移。”
李傕拍了一下额头,有若醍醐灌顶:“听先生一席话语,方知何为智囊,我方才的浅薄之见,真是不堪耳闻,恐是玷污了先生的耳朵。”
“凉州智谋之士,当以先生为第一。”郭汜赞扬道。
贾诩闻着李傕、郭汜的颂扬,他不以为意,只继续说起退回长安的好处:“关中地势平坦,立于骑卒纵横,而我军骑兵多,蜀军骑兵少,到时候蜀兵赶赴长安与我军对敌,蜀军自陈仓运粮至长安的路,我们可以遣轻骑袭扰蜀军的粮道,若是机会把握的好的话,说不得可以让蜀军不战自退,这也是一条回师长安的缘故。”
李傕和郭汜对一眼后,李傕按剑而立,大声宣告了一句。
“我意已决,当回师长安,以逸待劳,一举击破蜀军。”
入夜,张济营中。
偌大的中军大帐之内,只有张济、张绣、贾诩三人,至于帐外,张济的心腹都尉胡车儿正值守在帐外,胡车儿按剑而立,来回巡视,以防有外人窥视刺探中军大帐。
“先生。”张济开口,他的语气中带有一缕急切:“既是回师长安,对李傕、郭汜有利,先生何不劝告李傕、郭汜留在陈仓,反倒是劝告李傕、郭汜退回长安,济有所疑惑,还望先生答之。”
贾诩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语气回应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回师长安,于李傕、郭汜而言,有利亦有弊,但对刘益州而言,却是得使刘益州轻而易举的踏入三辅之地,招揽三辅之地的豪杰一同剿灭李傕、郭汜,此事大利刘益州,是故我出言劝告李傕、郭汜回师长安。”
“其实不管李傕、郭汜留于陈仓,还是退回长安,诩皆料定,李傕、郭汜必为刘益州所败,何者?”贾诩自问自答道。
“俗语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刘益州治军用兵,向来少有人敌,而今又有将军作为内应,是故荡灭李傕、郭汜易如反掌,到时候将军成就大功,封官赏爵,日后前程,当不可估量。”
“原是如此。”张济点了点头,他露出微笑:“但愿若先生所言,刘益州不介意我这个凉州乱贼的身份,能接纳你我,到时候你我才好一举反正,协助刘益州克定李傕、郭汜。”
张绣插了一句,他有所疑虑:“宇内之人无不愤恨我等凉州人,恐是刘益州不会轻易接纳我们。”
“小将军无需多虑。”贾诩成竹在胸,他信誓旦旦的说道:“诩观刘益州之作为,其志向不小,当在寰宇,有囊括四海之志也。”
贾诩微笑:“欲得天下者,岂会因小愤而斥退投效之人,如光武帝,为得雒阳,指洛水起誓必不诛杀朱鲔,而后光武帝果不杀朱鲔,并高官侯爵待之,此旧事在目,将军何须忧也。”
“今者凉州诸将,尚无有大名者归顺于刘益州,而将军私下投效,做个第一人,必为刘益州所见重,刘益州必定千金买马骨,予将军高官侯爵,以示天下之人,明其不念旧怨,但以诚交接也。”
张济听得频频点头,他抛出了一个疑问:“先生,当何时遣人赶赴刘益州处,向刘益州表明我等归顺反正之心?”
“且稍待数日,刘益州只前部人马抵达了陈仓道口,其本人尚未抵至,而将军归顺一事,非刘益州不得做决断也。”贾诩轻抚胡须,给出了一个大概时间。
“只是将军,行此机密之事,非心腹之人不可,还需慎重,可先拣选好人物。”
张济微微一笑,他应声作答:“胡车儿为我心腹之人,忠心无二,到时候可由胡车儿夹带书信前去向刘益州言明我等归顺之心。”
贾诩斟酌了片刻,他其实更加属意张济的侄子张绣前去,毕竟叔侄关系,是亲近无比的,且张绣武略机敏胜于胡车儿,由张绣前去,比胡车儿更加令人放心。
但贾诩也知晓张济信爱张绣,是故在刘益州处态度未明的情况下,张济当是不舍得让张绣前去,以免遭到什么不测。
不过胡车儿也是一个及格的选择,贾诩点了点头:“胡车儿确实合宜。”
翌日。
陈仓的城头之,甘宁向着斥候问道:“你是说李傕、郭汜正在拔营起寨,有退兵的动作。”
身为甘宁麾下的斥候,这名斥候为人精细,十分的通明,他拱手回答了甘宁的问题:“禀中郎将,小人观望许久,但见李傕、郭汜营中正在收拾行装,拔营起寨,风尘顿起,弥漫数里,眼见着就是要退兵,至于退兵何处,观其前锋动向,小人认为当是退回长安。”
“退回长安?”甘宁伸出手摩痧着下巴的短髭,感受着一阵轻微的快感浮起。
他自言自语道:“倒是奇了,若说李傕、郭汜怕了,畏惧了,那他们何不退回凉州,凉州地广,可以由着他们海阔凭鱼跃,可他们反倒是退回了长安,这关中四塞,他们就是瓮中之鳖了。”
“这是打着诱敌深入的法子吗?”甘宁顷刻间像是明悟了些什么,他抛出了一句揣摩的念头。
“诱敌深入,是依仗长安坚城,盘算着我们去顿兵长安城下,师老兵疲,为他们所破吗?”此刻赶赴过来的娄发顺着甘宁的揣摩,详细的补充了一句。
甘宁轻微的摇了摇头:“或许是吧,或许不是,不过都是我们现在不能处理的,先看看情势再说……吴中郎将所部的先锋徐猛,那小子昨日已经到了陈仓道口,遣人递来了书信,不日就要入城修整一番,我们先思量这件事吧。”
“徐猛所部没碰什么钉子吧。”娄发关怀的问了一句。
甘宁微笑:“碰倒是碰了,有一伙羌胡,看起来是受着李傕、郭汜的指使,前去袭扰了一二……不过这伙子羌胡没长眼睛,不知道徐猛所部大抵是关中人,归乡之情,那是万难阻挡的,羌胡这枚钉子碰了徐猛这个锤子,硬生生的被敲平了锋芒。”
“那是胜了啊,今日难怪我出门时听到喜鹊叫,原是出在这里。”古板的娄发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甘宁点头:“是胜了,千余骑的羌胡,留下了二百多具尸首,降者也有百来人,此外一个唤作烧鸡的小渠帅被阵斩了,算得是大胜。”
“初战即胜,确是个好兆头。”娄发笑意张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