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烦意乱的时候，鲸群首领浑厚沧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雌鲸吓了一跳，立刻停止游行的动作，低下头等待着。

她明白自己刚刚的行为对于首领来说已经是一种冒犯，现在沉默着等待长辈的批评。

虎鲸群首领看着她的模样也只能心中暗叹。

她是整个虎鲸群抚养幼鲸成活率最高的母亲，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英雄母亲，实际上却是另一头雌鲸所生下来的，唯一存活的幼鲸呢。

“你的妈妈连续夭折三头幼鲸，才又生下了你，那个时候她的情绪已经不太稳定了，我很抱歉，但是没有照顾好你。”

虎鲸首领有些沙哑地道。

她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她就已经是鲸群首领了，那个时候她还很年轻。

看着那头雌鲸很早就做了妈妈，然后满怀期待地等待幼鲸降生。

——结果却是接连噩耗。

第一头幼鲸先天发育不良，出生仅仅十二个小时就已经夭折。

第二头幼鲸被人类扔在海里的垃圾划伤了肚子，伤口感染挣扎了半个月还是去世。

第三头……第三头倒是陪了她4年，但是狩猎的时候不慎被惊慌失措的座头鲸冲出了包围圈，厚重的胸鳍砸到了幼小的脑袋上。

然后第三头幼鲸也死了。

被座头鲸砸死，就这么一件发生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意外事故，却带走了雌鲸好不容易养大的小雄鲸。

哪怕遇到这事的是一头成年虎鲸，以座头鲸的速度都是完全追赶不上的。

可惜偏偏是一头从小生活在母亲如珍似宝照顾之下的幼年雄鲸。

两年后，接连失去孩子已经精神脆弱的雌鲸又生下了一头小雌鲸，为了让孩子存活，她的情绪变得极度敏感焦躁。

可惜这样的敏感并没有为这头幼鲸带来什么美好的童年，作为母亲的雌鲸反而因为过于紧张而神经紧绷，经常对幼年的小雌鲸做出过激行为。

她为了避免幼鲸夭折，限制了幼鲸大部分的行动，甚至剥夺了幼鲸和其他家族成员接触的机会。

可是小虎鲸天生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再加上本身性格独立，幼年的小雌鲸总是渴望脱离母亲的保护，去跟其他虎鲸玩耍，去独自面对大海。

这也就导致了这头极度敏感的雌鲸有了后来的极端行为。

听着虎鲸首领饱含复杂的话语，一提起过往，雌鲸脑海中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眼神变得混沌起来。

她小的时候妈妈总是要求她必须跟在身边，每当她不听话的时候，妈妈就会发出尖锐的叫声，然后狠狠撕咬她的侧鳍。

企图用这些钻心的疼痛恐吓她，让她变得乖巧。

她们从不参与虎鲸群的狩猎，总是独自远离族群，去捕捉一些体型更小的猎物。

可是每当她想要协助妈妈一起狩猎时，妈妈就会立刻放弃狩猎，任由猎物逃之夭夭，然后疯狂驱赶她，让她待在安全的海域远远看着。

所以在雌鲸的记忆里，她们经常饿肚子。

正常来说不参与狩猎，就不会被分到食物。

但是族群没有抛弃她们。

体谅妈妈担心幼鲸夭折的脆弱和敏感，大家就算不情愿，到最后也会分给她们小部分的食物，让她们不至于在海里饥肠辘辘以至于遇到危险无法逃脱。

可是妈妈大多数时候都拒绝，她其实很清醒也很固执，知道自己没有为狩猎出力，所以不愿意分享大家的劳动成果。

后来她就只能乖乖听话，待在原地等着妈妈带回猎物。

可惜她随着年龄增长食量渐渐变大，妈妈要独自养活自己和一头亚成年虎鲸压力倍增。

有的时候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把吃的给她。

雌鲸眼里闪过一丝灰败，其实她不愿意这样。

她也想像族群里其他的幼鲸那样，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而然能够跟着母亲一起狩猎。

她也不愿意让妈妈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吃的给她，明明只是饿上一两顿根本不至于饿死。

雌鲸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在她的记忆里妈妈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让她听话，只有听话才能好好活下去。

鲸群首领看着雌鲸的样子心中有些酸涩，谁能想到当年仅存的幼鲸，现在会成长为抚养五头幼鲸成年没有任何一头幼鲸夭折的虎鲸母亲！

“我知道你是想让孩子们活下去，可是……”

“只有听话，才能活下去。”

雌鲸猛地睁开眼睛，眼角闪过凌厉的光，想也没想地重复了那句幼年听过无数次的话：

“只要他们听我的话，他们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不听话的幼鲸就想办法让他们听话！

“不管他们现在开不开心，只要让他们活着，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雌鲸大声喊出这句话，声音算得上撕心裂肺，瞳孔深处却爬满了麻木。

是的，是的，这也是妈妈教她的。

只要幼鲸能够活下去，她就是合格的虎鲸妈妈！

只要孩子们能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

看着有些癫狂的雌鲸，虎鲸首领瞳孔一缩，宛如看到了当年她的母亲，最终高声道：

“可是你放了你的孩子自由，不是吗？！”

雌鲸狂躁的动作一僵，随后听见虎鲸首领幽声道：

“你小的时候你妈妈从来不让你离开她身边，可是你却放任了你的三个女儿离开你，你妈妈也从来不会让你去狩猎，可是你逼你两个儿子参与族群的团体狩猎。”

“尼纳现在是整个虎鲸群里数一数二的猎手！”

“如果你一直奉行你母亲的教育方式，为什么放任孩子们远离你？”

首领的声音宛如枷锁，一圈一圈地锁住了雌鲸的心，让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被迫仔细地想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

因为她小的时候渴望和族群里的其他虎将接触，渴望离开妈妈的保护，自由自在地破开海里的风浪，去成为真正的海中霸主！

因为她从来不需要妈妈自我牺牲式地抚养她，她也想帮妈妈狩猎，也想和她互相支持活下去！

海风呼啸吹过海面，浪花激荡，风声水声交杂着，仿佛是当年那头年幼的小虎鲸正在哭诉。

妈妈，我没有那么脆弱；妈妈，我是一头真正的虎鲸！

……妈妈，我也想照顾你。

雌鲸脑子里越来越混乱了，尾巴高高翘起拍向海面，激起数层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