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入洞窟,风允就感觉到一股骇人的腥风,从洞窟内部吹来。
“这洞窟存于此不知多少年了?”
翻译之巫翻译,那二长老道:“存于此不过几十载,但此地却比百越王宫还早开建。”
风允从二长老的话中明白,此地比百越王宫重要。
或者说,是仡氏的底蕴所在。
但这让风允踌躇,他真的可以进去吗?
二长老见状,夸赞道:“嘿,你这娃崽,倒是和我们这的人不一样,有啥避讳的,能让你看的自然是你能看的,不能让你看的,你就是叫我阿爸阿爷,我也不能给你看啊。”
风允闻声一笑,这老头倒是活泼。
但却给了风允一些亲切之意。
百越人淳朴,热情。
与之周人的君主之行,礼制不同,这里的人较为直接。
对比二长老与宗伯,一为山中灵,一为云中君,各有风采,其性各善。
与之,风允似乎看见了前世山野之民的景象。
他心道:或许只有这样,不被外界打扰的地方,其习俗才能保存数千年而不变质。
风允在面对百越王时还能在百越王身上看到政权的高傲之处,但在长老这,却只看见了人心的自然。
一瞬间,风允的拘束也无,大步跨出,随着二长老入洞窟。
但身上的曲裾约束,他差点踉跄跌倒。
礼啊!
风允无奈,只能缓步行走。
“二长老,可否说一声这洞窟的故事,这窟可是九黎族宗祠?”
风允的话随着翻译,二长老笑了笑。
其笑声在洞窟中传荡,爽朗不已。
“这啊,不过是当初没东西建,就选了这个地方。”
“但别说啊,就是让我们搬走,我们这些老东西也不搬,这挨着洞窟建的屋子啊,冬暖夏凉,舒适得很。”
说了一堆絮叨的话,二长老才引回正题。
“这个洞窟吧,还是有讲究的,你看这两边石壁上的壁画,这些壁画是我们九黎族从北迁徙到南的经历,我们之所以优先在洞窟里建,就是因为石壁比什么木板啊,墙啊能留的时间长。”
说着,二长老眼中含泪。
“我们原本的百越,是在现在的越国,而这里是古艾的地方。”
“这样的迁徙故土,对我们九黎的部族来说,太平常不过。”
“你们炎黄的人啊,把我叫做蛮夷……只要我们在一個荒芜的地方开荒,拾地,建立了国家,耕作粮食,你们看见这块地被整理了出来,可以住人了,就开始攻打我们,驱逐我们……”
风允闻声,浑身一震。
讷讷不知言语。
回想已知的历史,少数之族,确实是被攻打,驱逐到更加荒芜的地方……
风允还在思索,那二长老看见风允沉默,他劝慰道:“我老了,看得清楚了,要是年轻时候,我可不会和你们周人这样和气。”
“但是啊,娃崽,这就和打猎一样,我们赢了就是猎人,输了就是猎物……”
“哈哈,其实我们也看不惯炎黄部族的,要是打得过你们,我们肯定得打回去!”
“那个时候,这些洞窟的壁画啊,就是我们回家的路!”
回家?
风允闻声,倒是觉得自己狭隘了,人皆有立场,这部落之间自然也是。
欺凌者与被欺凌者,有时候看似没有缘由的欺凌,但其实就是弱肉强食。
猎人与猎物……
风允恍惚,这或许就是百越国为何有稻而不全为农,依旧要去山野之间狩猎捕鱼的缘由。
百越国尊蚩尤,其心中的家不在这,而是在洞窟壁画上,指引的地方。
他们或许清楚,若是有人来驱赶他们,他们若是败了的话,这里就不再属于他们。
那时,只会耕作的他们,如何在山野荒地生存呢?
稻谷不是一天之内就能长出来的,而且需要适合耕作的环境。
而打猎就不一样了……
风允此先还想着让百越民尽数耕作,放弃山野,但现在,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山野狩猎,或许就是他们的文化根基。
风允不能以自己在大庭学习的文化来套入百越,必须融合贯通,以九黎文化为根基,取周礼优处而变化,不然他就是在毁灭九黎这个民族。
或者说,在毁灭九黎之前,他会被九黎毁灭。
“唉啊…”
“咚…咚…咚…”
洞窟内,二长老高高站立,手中不知何时寻来了个竹质的竹筒,似乎是一乐器,正用棍敲击,随之敲击,他的歌声在洞窟中回荡。
“我们看古时…哪个生最早?哪个算最老?他来把天开,他来把地造……”
五言歌,交错而出……
其声洪亮,风允仿佛身处高山之上,观望往前山岭,其音震荡,竟隐隐有道韵流露。
二长老是异人!
他在用九黎歌,带风允了解这些壁画的含义。
一旁的翻译之巫不再言语,让风允自行感悟。
风允有青丝帮助,倒是听得懂这些歌的意思,或者说比歌唱的二长老还要清楚。
随着九黎歌,风允一边观看壁画,与之对应,一边随着二长老步入洞窟深处。
良久,歌毕。
二长老才停下步伐。
翻译之巫解释道:“这是九黎古歌之一,开天辟地篇,此篇共计四首歌。”
开天辟地…
这可不是蚩尤所在的时期的记载,风允随即询问。
二长老笑着道:“蚩尤祖是我们的一祖,而在之前,我们九黎也是存在的,只不过那时候没有部落之说,人是一样的。”
似乎二长老也迷惘其中的故事,但他听了这么多年,早就有了自己的理解,他道:“怀着敬畏听就好,这里面的故事是神的故事,我们是凡人,听不懂的。”
确实…风允听后,也感觉光怪陆离,这天是一手持巨斧的巨人开辟的,也就是盘古,而与前世所闻的神话却多有不同。
许多莫名的神穿插其中,十分杂乱。
而这些在大庭的历史中毫无记载。
或者说这是比大庭历史还要久远的时期……
女娲伏羲之前,燧人氏之前?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风允的认知。
风允有些混乱,不得不停下缓神。
二长老哈哈大笑。
“娃崽,老人家嘞话,你要听嘛,哈哈哈…”
笑声中,二长老却轻轻敲击手中的竹筒,发出咚咚咚的悦耳之音,风允混乱的脑海逐渐舒缓。
“啊,今天你就只能听这一首了,开天辟地篇有四首歌,之后啊还有枫木篇、蝴蝶篇、洪水滔天篇、跋山涉水篇……每一篇都有几首,有十九首歌啊。”
风允闻声,哑然。
“九黎有这么多古歌吗?”
二长老听后,笑道:“不止嘞。”
“九黎四个大姓,五个大宗,其余小嘞不晓得有好多,之后不同宗姓之间,又有分支,交错聚集,莪们这百越啊只是其中之一,但也汇聚喽好多个部族姓氏嘞。”
“不过我们这一支仡氏啊,主要唱的是这几首,你要是去别的地方,还能听不一样的。”
“但内容也差不多咯。”
二长老手中的竹筒乐器化作灵光消散。
本命之器!
这二长老身上气势并不强大,但却有本命之器,倒是让风允惊讶。
但也看得出,二长老是有学识认知的人,不然无法感悟到器。
“原是如此。”
风允点头,今日所闻,已经足够了记载一些时候的。
深望洞窟,风允有些感叹,不可小觑任何一地啊。
二长老扫过石壁上的壁画,缓缓言明:“传说啊,当年蚩尤祖也是从这些壁画里面悟出的道理,获得了女娲的力量,才带领我们九黎变得强大……”
风允闻之女娲,但二长老所说的却意为蝴蝶妈妈,语言的不同,被青丝所解释……
二长老接着道:“在蚩尤祖死后,他告诉我们,他的灵魂会一直庇护我们九黎族。”
“只要我们祭祀蚩尤祖,就能赐予我们九黎力量啊……”
“可惜…后辈无德,好久都没有唤醒过蚩尤祖了。”
如此说着,二长老有些泪目。
“我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啊。”
风允不解。
“为何,难道是祭祀不兴?”
二长老摇头,叹息道:“唯有女娲氏或者是咒巫才能唤醒蚩尤祖啊!”
女娲氏……
风允欲说,但女娲氏隐秘在山野当中,以安为氏作遮掩,他也不欲说破。
随即转口询问:“何为咒巫?”
“啊,咒巫啊,你晓得风伯和雨师吧?”
风伯,雨师,风允知晓清楚,这是黄帝炎帝与蚩尤大战时,蚩尤一方的异术者,其操控风雨,让炎帝黄帝无计可施,后有旱魃相助,才战胜蚩尤。
“风伯雨师就是九黎的咒巫啊。”
“咒,就是九黎四大姓五大宗之一。”
风允往下问道:“何为四大姓,五大宗。”
二长老随口就出:“咒姓、屠姓、黎姓、蚩姓是四大姓”
“而咒部、屠部、黎部、蚩部、女娲氏为五大宗。”
“我们百越国是黎姓仡氏为首。”
“黎是大姓,代表了蚩尤祖的八十一个兄弟氏族;仡虽不是大宗之氏,但意为强壮勇敢之人,却是蚩尤部落中的善战之氏!”
风允点头,取出薄兽皮和木板,开始记录。
二长老嘿然一笑,打量这风允的字。
他道:“唉,我们九黎原也有文字嘞。“
“啊?”九黎有文字?
风允不解。
而二长老道:“九黎的文字啊,就是咒,是被咒巫掌管的。”
“可惜咒巫没得喽,那些咒也分的分,离的离。那些巫医或许还知道点,但没得体系……”
二长老不再去看周文,只是坐在一旁暗自叹息。
他或许是在想百越的一生,或许是想九黎到三苗,再到如今的变迁……
文字,无体系,则不具备广传性,最多只能当一个符号,图腾。
“哪个时候才能生一个娃崽,唤醒我们的蚩尤祖嘞。”
二长老还在叹息。
风允也不好去打扰。
翻译之巫来的风允身旁解释。
“传说能唤醒蚩尤祖魂的人,能给九黎带来指引。”
“我们每十二年都会举行鼓藏节,杀牛祭祀,让新诞生的孩子尝试唤醒先祖,但在女娲氏主祭消失后,至今都没有成功过。”
闻之,风允又在兽皮上写下鼓藏节。
“呼…”今日记得够多了。
风允看见二长老也有了疲倦之态,也到不急于一时。
但他心中还有一问:“长老,不知百越可还祭拜女娲?”
二长老闻声蹙眉,微叹:“女娲氏没了,仡氏没有能和女娲通灵的巫,没办法再祭祀女娲。”
问毕,风允起身,感谢之。
“嘿,和小辈说这些事,是我的乐趣。”二长老哈哈笑着。
“你啊,明天还来啊,我再给你唱后面的古歌,让你这周人娃崽也看看我九黎大不大哟!”
这时,却听见外面传来声响——
“那什么风君真的来这了?”
是仡豹的声音。
风允微微蹙眉,二长老则挑眉,询问那翻译之巫。
“啥子是风君。”
翻译之巫紧忙将风允是大庭国人,出使越国,在越国治理洪水,被越人称作风君,后回大庭国,越国来袭,风允怒杀越君允常的事情说了出来。
“啥子,他就是那个治水的人!”
“哎呀,还杀了越国这没有德性的王?”
翻译之巫紧忙解释道:“是越君允常,是那个…没有德性的儿子。”
“老的死了,杀小的也让人高兴啊!”
“断子绝孙没,这越国咋样了?”二长老自从来三窟隐居后,就不怎么理会百越的国事,而风允在百越民间传的故事也越发玄乎,让二长老又不确信起来。
此时风允在场,他才如此惊讶。
“越国分裂了,之前打的好几个地方都开始自立……”翻译之巫将自己所知的事情告知二长老。
“分裂!”
百越就是从越分裂而出的。
“艾国那群人呢?”
在二长老壮年时,就是百越分裂时,他们对阵的可就是艾国,当时结怨可不少。
此时越国多地分裂,艾国若是也分裂,那对百越可就不一样了。
“暂未分裂,但已经有了苗头……”
那边,二长老还在追问翻译之巫事情。
这边,仡豹带着一群百越汉走进来,其一眼就看见了风允。
“你这风君,我阿爸让你四处逛逛,你倒是逛到了这里,这可是百越禁地,赶紧出去!”
仡豹气焰凶凶,但其身前却是好几个百越汉护着,似乎在惧怕风允怒起。
随即又和声道:“你可是君子,我这是和你讲道理,你要治理百越,难不成还得看看我们禁地里的东西吗?”
其欲阻拦风允,但又在讲道理,实在滑稽。
最起码这见多了仡豹脾性的二长老是笑出了声。
“你这豹娃,是你二爷让他进来的,咋了,你要把我也赶出去?”
仡豹哪敢,这山窟旁居住的长老们,就是他阿爸都不敢动。
“二爷……”
“他是周人,怎么能来这里。”
“你别管,小娃崽崽,懂啥子。”
二长老起身,拍了拍身上在洞窟中染上的碎土沙。
对风允道:“明日我再给你唱,今天先回去吧。”
等翻译之巫翻译后,风允才道:“如此多谢长老。”
望向左右的石壁,风允询问:“不知能否让允留在这里,绘录一份壁画?”
这些壁画中,满是九黎之人的神话,信仰,习俗,生活日常……
记下这些,才能一窥九黎文化,为百越制定合适的国策。
当然,这也是风允《列国志》中的一部分。
仡豹笑出声来。
不等他说话,二长老就蹙眉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