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总算是到了。”芈月把脑袋从马车车窗内探出来,远远望向肃穆规整的曾国城池。
一眼望去,大而有序,四处都是身着得体衣物的国民,其面目和善,即使是衣着简陋者,也有礼有节。
与楚国彪悍、粗狂的民风不同,这股独属于《周礼》之随性而礼的气息,让芈月惊叹不已。
同时也让楚国来人,包括风允在内,都明了曾国为何为有礼乐之都之称——礼为生活。
沈尹华先生观之向往,而屈原目中灼灼,似希望有一天,楚国也是这般,行之仪礼。
“入城吧。”昭阳骑马,驱御而前,来至城门口的守将之前,交换了两国文书。
明显的,瞧见是楚,这守将虽无嗤声,却眼含不易察觉的敷衍之色。
昭阳蹙眉,可也不欲与一小将争执。
“走。”
大手一挥,楚国车马浩浩荡荡,驶入曾国,向着曾国驿传而去。
一路上,能看见不少外来之客,以其脸型,不乏能看出是来自四海八荒之人,可见这即将举办的礼乐雅会闻名中外。
驿传到——
“风君,请。”
雅言…
能听出,昭阳此时说的是周之雅言,也就是官方话,此时在礼乐雅会上,若不是说雅言之国使,怕连说话都会被人鄙夷。
雅言,风允自然也会的。
随着昭阳的带领,楚国几人各分了暂歇之处。
此时屋内只有风允与昭阳二人。
昭阳道:“风君,余有闻,君上已经派遣细作,前往彭蠡泽各国,一探风君的政绩。”
风允回首,而昭阳已经告退。
“政绩?”
风允只是笑笑。
他的政绩在百越,而一国之策往往需要时间发酵才能凸显其作用。
如今距离风允为百越国相,已近一年,百越此时是何状态,才是评估风允行政之能的一个方式。
对于百越如今是否欣欣向荣,风允也有在意。
“看来楚君已有邀我出仕的想法。”
“不过其心或许并不纯粹。”
风允不多去思,而不多时也有奴婢入屋,为风允收整。
风允无多顾忌,随即出门,一观这曾国情况。
“风君,沈尹华先生正欲邀风允一叙,详说事情。”
屈原来寻,正巧遇到风允。
风允颔首,与其一同而往。
来至一处小亭,其周边临湖,湖水在秋风中微微荡漾,十分惬意。
“风君请坐。”
此时芈月、芈姝已经坐在侧边。
在亭中,有一矮桌,桌上正摆放着几份宾客邀函。
沈尹华面色不佳,似在哀叹,见到风允来,面上愧色。
“风君,此先不曾与君说,也是因这曾国礼会,又有三宾之分。”
“其下宾,为入席观礼者。”说着,他拿起其中俩份邀函,递与芈月、芈姝。
“这一般是各国公子公主,士大夫薄者所得。”
“而正宾,为入席论礼者,是为杰出的后学子弟,提供论礼之地,以此延续礼仪,让众人评价。”
“最后是上宾,为入席说礼者,其为评判礼乐之人,以各国礼乐之长者为主,德高望重。”
说毕,可这桌面上剩下的,也不过是正宾之函,可见,曾国并没有重视楚国,甚至没有重视风允。
“怎可,对我楚国也就罢了,他们一直自诩高洁,认为楚国是蛮夷之属,可!”屈原气恼,怒斥道:“怎可薄待风君,风君贤德之名,周之东南,就是蛮夷百越之中也传响!”
“我去为风君讨个说法!”屈原是真的气急,此时不顾什么礼仪,拔出腰间佩剑,就要奔去。
“暂等,暂等!”沈尹华紧忙高呼,去把屈原拦住。
“哎呦,屈原大夫啊,你这是把楚国的礼仪放在何处,若是被人传说,别国之人如何看待我楚国啊!”
“倒是怕是蛮夷之声是真的烙在我们楚国人的脸上了!”
屈原眼中怒意不减。
“风君对我有传道之恩,原决不可背弃!”
“此番原不以楚国之人,只以后学身份,去论!”
见拦不住屈原,沈尹华心头后悔不已。
芈姝芈月对视,望着两位大夫拉拉扯扯,都不敢说话,只是看向风允。
就听——
“原,不必如此。”风允出声,他拿起那邀函,微微摇头道:“我与你说过,不必标榜贤德,其也是不必攀比,去注重别人的看法之意。”
“说起这上下之宾,允还希望与芈姝、芈月换一换,观礼对允来说就已足够,无意再去谋什么论礼、说礼之事。”
闻声,屈原这才暂歇。
“风君,是原鲁莽了,忘记了风君所意。”屈原行礼之后低首羞赧。
“坐吧,对于允来说,这位置是无关紧要的,但对于楚国来说,这却是诸位要争的。”
在楚国这般久,风允自然清楚楚国,不管是民还是权贵,都希望楚国被中原各地的国家所认可。
遂楚慕周礼,往来已久,这曾国的礼乐雅典,也寄托着国与民的祈愿。
“楚乃大国,却无上宾,此时,原与尹华先生代表楚国来曾,且都为正宾,却是要论礼一番,以证楚国之礼的。”
风允说着,自己倒没有太多压力,而屈原和沈尹华却感到压力倍增。
虽说风允是代表长江之南的诸国而来,可长江之南,多是蛮夷,也就寥寥几個周礼国家,其中最大者也不过是楚国罢了。
此番不得上宾,也是因此。
皆为鄙楚之蛮夷罢。
风允目光长远,非争一朝一夕,楚国却得争。
几人安坐,除却风允悠然喝茶外,皆愁眉苦脸。
“风君,要不您把正宾的函给我吧,我去和他们论礼!”不过六岁的芈月义愤填膺,此时她也清楚了楚国在别国的看法中,是为何位。
想到阿父对她的疼爱,她就义不容辞。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公主莫闹,怎可女子论礼,岂不让别国笑话楚国无男子。”沈尹华紧忙安抚芈月。
闻言,芈月却瘪嘴,不满之下欲说,可芈姝上前捂住她的嘴。
“月妹!”
芈姝瞪了芈月一眼,然后对几人行礼道:“芈月年幼,胡乱言语,还望诸位勿怪。”
说着,芈姝还观看四周,见无人关注,这才缓了口气。
可这时,她看见一少年人影,她方要探究——
“沙沙沙……”沙沙声,脚步零碎,似在逃去。
“啊,放开……先生,我只是路过。”
就见项燕提着一十一二岁的少年出来。
其衣裳华贵,但比之楚国众人,却要朴素不少。
沈尹华望之蹙眉。
屈原目光微动,起身一礼道:“不知是何国公子?”
“黄…黄国。”这少年说着,目光却望向风允。
屈原挥手,让项燕放人过来。
这少年紧忙上前,对众人一礼。
“在下黄国,歇。”
黄国……风允观国图,其黄国位于鄂国之北,小国,与桐、英之国差不多。
但是黄歇这个人……
战国四公子,春申君。
风允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代楚君不孕,黄歇将自己已经怀孕的姬妾嫁于君……
对此事,风允倒是不知其详细真伪,却也就记得这些了。
不过此时,黄歇非楚国人,乃是尚未灭亡的黄国士族,十一二岁的少年郎。
“你是什么函?”芈月询问。
黄歇微愣,转而笑道:“当然是下宾了,歇此时还未出仕,也未成家,能出席观礼已是不易。”
说着,黄歇又转头对风允一礼。
“黄歇,见过风君。”
风允颔首,微礼。
而此时……
“禀风君,外有人拜见,希望能见您……”
甲兵之后,昭阳赶来。
昭阳道:“风君可认识一名计然之人,其携前周都典籍宫之守藏史,欲见风君。”
周之守藏史……
老聃!
“计然为宋国人,原在扬粤任大宰,年前辞去职务,寻道问学,余与其倒是相识。”
风允将能说的解释清楚,昭阳目微凝。
扬粤大宰?
“不知计然何在,司马可随余去见。”
风允起身,整理衣袍,发冠,正襟而待。
见此,屈原也起身。
“风君,余随您见这位计然先生……”
“不,不是见计然,而是另一位守藏史。”
昭阳见状,明白风允欲见,不容置疑。
对此,昭阳深思熟虑。
“风君且待,余去请那两位进来。”
“有劳司马。”
风允亲自整理竹席,为那位先生留出右首一座。
沈尹华蹙眉道:“风君,到底是何人,值得您如此礼待?”
“一为大智慧之人。”
风允答后,就见两人到来。
其衣着朴素,完全看不出华贵姿态,远远望去,和寻常之人无异。
近时,计然暂不谈。
老聃宽额竖耳,目若星河,长须怀口,行动之间,仿佛引动周遭之气,似稳重而智者。
“老聃先生请。”
风允起身以请。
是为论道,问学。
如果要在这辉煌的时代求学,其道之老庄、儒之孔孟、纵横之鬼谷……都无异是其去处。
但风允已经有玄门一道,求学而非入学,论道方为上解。
“老夫在大周时闻南地有玄,本则随遇而安之心,未有来心。”
“可趁闲赋之便,随计然小友游历几国,来曾之时又闻玄,想是道之引聚,缘也,遂来一论。”
“还望风君莫觉此番失礼。”
老聃淡笑而礼,风允回礼。
老聃行之自然,无因其曾经是大周之臣而傲,也无因是客而入座后拘束。
待老聃入席后,计然也对风允行礼,风允以邀其坐。
这般,这亭下之席,倒成了风允的主坐,沈尹华与屈原等人都入了侧坐,让风允与老聃以便论道。
望向桌面上还有的邀函,沈尹华收起后道:“风君与先生论道,老夫暂有别事,却不能观之,望能海涵。”
此时沈尹华还为邀函之事苦恼,实在无心去听一位不知名的人和风允论道。
他望向屈原,屈原却无离席之愿,遂也不强求,微叹而离。
昭阳在旁护卫,其主要是关注计然,以防扬粤。
而芈月和芈姝都安静坐在一旁。
就是那黄歇,也因此混得一席位,和项燕同坐,不愿离去。
……
如此,风允和老聃都不在意。
老聃呵然笑着,明白风允论道之心,他亦有之,遂道:“风君可有题?”
题,非问也。
问:一人问,一人答之。
题:一道题,众人答也。
此时老聃说题,就是将两人摆在了同一位置,以此论道,而非单纯的长幼赐教。
风允沉吟,很快就确定了题——
“国为何,如何延续。”
道天一重时,有巢祖给风允一题,正是这‘国为何,如何延续’,风允以百越一国解之,却也不过平平而为,他自己也不满意那个答案。
如今他欲在事过之后,不足之间,询问老聃这位大智慧者。
而道天二重时,燧人祖询问的-文明之火,何分蛮夷?
这个问题不欲问,因为他还未去探寻,得出自己的答案,如何能开口呢?
“国为何?”
“如何延续?”
老聃目慎重,却没想到风允会询问这样宽广的询问,其一国好解,可延续之事,难论啊。
“国为何,围民而治也。”
“其可分为国土,国民,国主……国主掌国土,而治理国民,若论延续,需顺天地,顺民心,顺德政,顺其自然,方可延续。”
风允颔首,顺其自然,世间万事万物的延续确实是顺自然而生灭,生生不息。
周围的人闻老聃此说,也都正襟危坐,仔细聆听。
而因此论道之题,老聃与风允都沉浸其中。
随着论道,四周文气隐隐汇聚……
风允问:“人虽在自然中生存,但人心却难返淳朴,如何解国之不德焉?”
老聃哈哈笑着,其闭目而思,仰首而曰:“以正治国,以德化民!”
“以清静之国为国,是为正国土,以百姓之心为心,是为德民心。”
“其治国者,正德于国,德心化民,不必强求,亦复返自然。”
说毕,不等风允再问,老聃反问曰:“风君何解其题焉?”
风允微愣,一笑道:“余愚笨,为民之时,挣扎于仕途之间,但却也从中知晓了心中之解。”
“国曰民重,民曰国重…”
老聃一思,眸微亮,只觉其与自己之言,一为外解,一为内解,相辅相成。
笑着问道:“如何方能让民曰国重,视国重于己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