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山风,我是从竹子中诞生的。”
山风……
风允低眉,望向这孩童,七岁之年,稚嫩可爱,肌肤仿佛玉石透亮,不似这此时的且兰之地能养育出的孩子。
“你相信我。”
孩童的眼眸中充满了探究,等待,期盼之色。
这不似一个正常孩子,应有的冷静。
“山风,很不错的名字。”
“风允,这是我的名字。”
没有相信什么竹中生灵的话,说罢,风允准备将山风放在地上。
可地上已经沾满了人血。
“我不想留在这,也不想成为几个老女人的养夫。”
山风紧紧盯着风允。
“我也不想碰这些血,你可以再抱我一会吗?”
风允动作暂缓。
“每一個都有自己的人生,学会面对自己不想的。”
这般说着,但风允还是抱住了这个孩子。
“不过也要坚守自己的内心。”
闻声,山风浅笑,虚弱地窝在风允怀间。
低声道:“你很聪明,我确实不是在竹子中诞生的,但是我从竹子中得到了不同寻常的力量。”
不同寻常的力量。
“这是你的秘密。”风允低头,他自然清楚,这是异人之力,只不过出现在一个七岁的孩童身上,实在是让人惊讶。
“当然,这并不是你独有的,这叫做异人……如果你想了解他,我可以带你去周地看看。”
一个七岁的异人,风允有心一带……
“嗯?”
一个小圆球,被山风塞到了风允的怀中。
“这是且兰的灵咒。”
“我刚出生时本来要死了,但是她用这个咒,在竹林中祭献自己,救回了我。”
说罢,山风就靠着风允,虚弱地晕厥过去。
可见,虽然有不同寻常的力量,但他始终是一个七岁孩童,经此一役,也不知对其是何影响。
罢了……
或是有缘,皆有一个风字。
远望,整个且兰国已经被撒骂王占领。
那些且兰王的妻女也被瓜分。
至于国中粮食财宝,也在统计。
且兰已无。
风允刚叹且兰已无。
却听撒骂王道:“把东西都用木车装好,想带女人的就自己去抓,明日咱们就回撒骂城!”
撒骂王不准备占领且兰?
风允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嘿,楚使,现在咱们有时间谈谈了,你来我们夜郎,作何啊?”
风允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调查夜郎的国情,只能和盘托出。
这夜郎不似周礼诸国,外界没有这般复杂。
寻了一处明亮之处,对坐而谈,风允直言——
“望撒骂王能出兵,以威慑庸国,而惊庸兵退守,缓楚国之难。”
“嗯……好处呢?”撒骂王哈哈一笑:“你这般说,不怕我趁楚国危难,发兵楚国?”
撒骂王眼中闪动战意。
他本就是好战之人,何况游商都传荆楚之地富庶,楚人蛮腰,婀娜多姿,怎能不引他心动呢?
对此,风允一笑。
“不说楚与夜郎前有山岳之险峻,后有长泽之阻隔,楚人擅水,而夜郎擅山,可见夜郎作战困难。”
“再看,此时天子六师在即,即使夜郎攻破了楚国,又能从天子六师手中,分润多少好处呢?”
“人多而粮少,楚人若败,必会逃窜四周山岳,倒时记恨夜郎,夜郎也麻烦多多。”
“所谓,楚与夜郎,是为近邻,各自习俗中,夜郎依山吃山,荆楚依水食水,互不侵犯,并无矛盾。”
“而夜郎与庸,皆占据山岭,以山养国,方为敌对。”
“哈哈!”撒骂王闻此,却笑:“什么敌人,朋友的,这还不是在本王的一念之间?”
对方紧盯风允,看风允淡漠不动,丝毫不被他的威势所震慑,也清楚风允并非怯懦之人。
而风允所言也直接,恰好对脾气。
“我楚愿赠夜郎五万石粮食,万金,以出兵威慑庸国。”
“……楚国倒是好气魄啊。”撒骂王眼中闪过贪婪。
但风允所说没错,夜郎之人擅山,楚国擅水。
而且天子六师他也是听说过的,二十多万甲兵,他夜郎自然难敌。
他夜郎与庸国,也确实因山而有仇。
但他想要更多……
“楚国的铸铜强悍,不如把万金铸成万金铜像。”
山风不愿离风允,就靠在腿旁休憩。
而在撒骂王欲提更多条件之时,出声此言。
“万金铜像!”
撒骂王一愣,想象着自己威武的样子铸造成铜像,他身体兴奋至战栗,眼中闪过极为明亮的彩光。
可见其憧憬。
在夜郎可没有这般的青铜铸造技艺。
“若是有万金铜像,我夜郎倒是能考虑出兵嘛!”
“不过夜郎不只是我撒骂的夜郎,还是诸多部族的夜郎,以我撒骂的兵,可不够。”
撒骂王示意风允,还需要向那些依附在撒骂的夜郎部族许诺才行。
至于他能从中再抽多少好处,那是他们夜郎的事情。
对此,风允暗敲山风的眉心。
一边笑道。
“可,撒骂王可通知各部族的王,商议后向允诉说,此刻楚国尚能等待。”
“而我也需派信使前往楚国,寻一能临摹撒骂王英姿之人,以画卷,带回楚国,铸造铜像。”
此时楚国瘟疫已解,治水有孙叔敖。
前几日时,他的楚灯异宝气运大增,也证明楚人民心已缓和,此时就这战事,自然不会这般急迫。
天子虽远征,却只带了几万人成一军,其余五师都是楚国周边之国,而楚国防守。
这粮草供给之事,不忧,此时怕是对峙之态。
如今,破局就在他,说动夜郎与蜀国,攻庸巴之后,让天子六师之气势,破口而泄,即可不败自退。
而这撒骂王…
万金之铜像,楚国在占领扬粤之后,自然能拿得出。
万金之像。
削一削楚囯之富庶,也能让其权贵,少些高傲。
对此,风允是丝毫不会为楚君节省。
眼下,这撒骂王也是同意了。
“哈哈,那我也去告知那群兄弟,楚使可也要好好思考,派信使时多写些,小东西可不能让他们出兵啊。”
说着,撒骂王起身,邀道:“楚使就随我们归撒骂城去,做客!”
风允拍拍装睡的山风,起身道:“自无不可,但还请撒骂王整军,楚国有意与夜郎国为友邻,自然不会虚此一遭。”
“好说,好说。”
“你们几个,这几天把兄弟们都召集起来,要干大事。”
……
翌日,从且兰国出。
撒骂王的人,跟随着身骑巨大蛮牛,高歌凯旋的撒骂王。
而风允骑在九尾之上,华贵而高洁的九尾一出现,就引起了夜郎人的惊叹之声。
这些人方晓得,为何他们的王会对风允如何和善。
原来也是奇异之人。
跟随在队伍半中,前后的夜郎人不敢靠近。
风允淡漠,身前带着山风,缓缓行在山路之间,倒也无碍。
“可有不舍?”
风允声音如风,轻轻打在山风的耳畔。
“撒骂王并未屠杀不做反抗的且兰人,也没有吞并这里的地盘。”
闻风允之声,山风没有回首去看,只是看着前方轻轻摇头,目光清澈。
“会被没有粮食的人,吃掉的。”
“即使他们曾经叫我竹神。”
“……”
“不杀不反抗的人,这是撒骂王惯用的手段。”山风清澈透亮的声音,为风允解释,像是在介绍他眼中的夜郎之地。
“不管是这一位,还是之前的许多位,他们每十几年,就会用各种手段逼迫臣服自己的部族反叛,然后带兵攻打,收割这些部族的财富、粮食、女人。”
“但不会占据这片满是山的土地,因为……坐吃山空。”
“而且山中花木不会跑,山中生灵却会……所以,有足够睡女人,睡男人,生孩子,耀武扬威的地盘后,其他地方就可以像赶山一样,长成的挖了,留下小苗,继续长,等下一波赶山再来。”
风允想不出,这是一位七岁的孩童能说出的话。
但夜郎如今的撒骂王确实是如此。
果然只有本地之人,知晓本地之情。
“不过这一次,他杀死了且兰王。”
山风往风允怀中靠了靠,目中却没有害怕,也没有怜悯,只有思索。
“风允,你说为什么呢?”
“我在且兰国能知道的东西太少了。”
真挚的眼睛,仰望着风允。
直呼其名,在他的人生中,并没有周礼,也没有尊卑,长幼,所视之人,都一样。
风允低声道:“因为邛都,靡莫、劳浸三个部族,有脱离夜郎国之意,似也要建国独立。”
“还有句町原。”
“撒骂王可能无法同时对抗这么多的大部族,所以,他需要一个威慑。”
风允摸摸山风的脑袋。
“别仰着了,小心扭到头。”发枯燥,却不是头发本身,而是许久没有清洁,其中还有碎石枯叶,摸起来并不舒服。
“不是…”山风迷茫道:“为什么都要称国呢?”
“这有好处吗?”
像是感觉到风允并非是邪恶之人,也非那些无脑唤他竹神,诉求各种贪婪心愿的愚昧之人。
此时山风在风允这,他愿意倾诉。
“国,以墙护人族。”
“护人,先聚人…”风允骑在九尾上,为他解答:“聚人之后,必定会产生引领者,方能形成秩序。”
“而往往这聚人也是聚气运…”
“什么是气运?”山风打断风允的话,赤子无邪,他只晓得寻求答案。
风允也不恼。
“气运就是每一位生灵的那份期许,那份信任,那份认可,汇聚一致成为信念,团结而无穷大的力量。”
山风懵懂。
风允粗浅解释道:“撒骂王是一国之主,那就是汇聚了夜郎之地所有人的气运力量,虽说每一个人为他贡献得有多有少,但积少成多,这无可厚非,就是一份强大的力量。”
如此说,山风明白了。
“就像是莪之前一样,且兰的人都跪拜我,会有一股力量跑到我身体里,但当我被架在火堆上时,这份力量就全溜走了。”
“这就是气运吗?”
山风并没有失去气运后的苦恼,反而皱眉道:“我不喜欢那份气运,它太吵,太脏了,每一个人都在求我为他们做事,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努力呢?”
“我并不值得他们信任、没有什么可以被认可的地方,也不会给他们期许的东西。”
山风直率诉说着被恭敬为神时的心情。
风允笑笑。
“或许吧,气运也有很多种,国运,族运,神运,道运,个人之运……”
“是好是坏,全看人心。”
风允却清楚,这是且兰王在造神,手段与此时的句町原相似,不过且兰王造的是竹神,而句町原的王造的是自己。
山风远远望向最前头的撒骂王,疑惑道:“撒骂王对包括撒骂部族在内的所有夜郎部族的人都不好,为什么撒骂可以当作夜郎国的国王,获得夜郎最强大的力量呢?”
夜郎的部族很多,但是被承认的主宰只有一个,就是夜郎撒骂王,其余部族的即使称王,也要屈从撒骂。
可以说,夜郎的气运撒骂部族就占据了七八成。
“为什么一定要有国,没有国,只是部族明明也可以生存。”
山风有些急迫,他想这个答案。
风允道:“国,护人族,就像是有巢祖最初建造的巢穴一样,为人族带来的庇护之所。”
“夜郎之大,周边国家皆有耳闻,而不欺夜郎之地。”
“此时的夜郎,就像是各自陌生的人,在同一屋檐下避雨,屋檐下争吵不休,但不至于掀翻夜郎这个屋檐,让大家都被雨水淋湿。”
山风抿唇。
“可是撒骂王,也不值得夜郎信任、没有什么可以被夜郎认可的地方,也不会给夜郎人期许的东西。”
山风小声。
似不想被周围的人听到。
风允好笑。
“你倒是谨慎。”
山风摇头。
“我和且兰王说过我不是竹神。”
说着,他伸出手臂,撩开袖子,上面有一道鞭痕,看着应该是老旧的疤痕。
“他不允许我说这些,我就没有再和他说过话了。”
拉下袖子。
“我要是说给这些人听,撒骂不应该是王,那我也会被打吧。”
“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说给他们听。”
这般说着,但他还是紧盯着撒骂。
“我不会改变我的想法,除非对方先改变,但是我看不会。”
“撒骂不配为一国之王,而他满是贪婪,享受权利。”
“夜郎国,给我们带来了这位残暴的主宰。”
“且兰建国,也给我们带来了这位残暴的主宰。”
山风眼神从清澈转为黯淡。
风允不由摸摸山风的头颅。
“建国是好的,只不过是主宰国的人,出现了问题。”
“你想,如果是一位善良的王,掌管夜郎,你说是好事吗?”
山风黯淡的眼神明亮了些。
“是好事,但是没有……”
他很现实。
风允点头。
“没有,但不会一直没有。”
“人族的历史很长,传承也会很远,这一百年没有,那下一百年呢?”
“或许我们等不到,但我们可以思考,如何在没有的日子里,安稳地等待到来。”
“更或者,可以选择帮助这个国找到适合……”
看着山风越发明亮的目光,风允却停住了话语。
他说的,似乎对山风来说,指引性太强。
而山风有成为王的潜质——冷静,理性,会思考对错得失,意志坚定而坚韧。
“风允,你怎么不说了?”
“我……”风允语塞,转而笑道:“看书吧,不过在之前我得先教导你周文,你才能看懂。”
风允发髻上的青枝微光,以夜郎人发音为标准,对照周言的《音字表》出现在手中。
如今,《九黎音字表》已经加入了夜郎各部族的语言,风允甚至在闲时加入了楚言。
倒是不能以九黎为称了。
“我来教你学字,学会字,你就能看书,从书中去寻找自己想知晓的答案。”
“我亲口告诉你的,那只是我的想法。”
“而你有自己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