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寒风,在立春时节停奏。
跨越冬至,小寒,大寒这一个多月,冰天雪地,这是西南四国千百年来未曾遇见的场景。
为何要长风如此之久?
风允既逆改天时,自然随时令而节。
大寒时寒冷,立春方暖,符合天道。
去年大小雪时无雪,炎热,如此气候也能弥补这二时之寒,以望新年之后的气象。
“风子慢行。”
长江岸头,四周虽多雪,却阳光明朗,岁月可亲,一副朝气升腾之象。
风允坐上庸君特意准备的山地之车。
庸君以甲兵护卫,而自己在长江沿岸远送。
“风子免去四国交战,我庸国之前虽在楚国与风子为对,但也是趋于周礼之行,此番我庸国受损,就以此由,辞天子之令,不再出军去楚了。”
庸君也是豪迈之人,此言出,风允不由回礼。
“楚之战泯人性,人道衰也,庸君能不再出战,自然是利人道之举,以免去后世之国效仿,灭人道而拥利。”
庸君一笑,摇头。
利益往往,无可奈何,他不愿承下这言论。
庸君止住,摇首一叹,只是行礼相送。
风允不强求,只是随意交谈,他的言论从一开始就如老子所说,并非劝国君,而是动人心。
世之学者,多言顺世行,御人心,风允却是言顺人心,御世行。
对于君主是否认同,他并不在意。
因为君主有死亡的一天,国也有毁灭的一天,君与国都是人族更替的一环,是人生活的环境。
而人是人族的基础。
人心是人族的意愿。
人适应环境,不是屈从,而是求同存异,寻找对自己有利的一面,以此来缔造环境。
“庸君,那告辞了。”
“告辞,风子。”
辗转再起,风允却是完成了与楚君所言的约定,再归楚地。
立春,万物复苏。
楚地虽说也受到了一定的寒流影响,但却不比西南四国。
此时入楚地,可见绿色茵茵,溪水环流。
过夷关,其守城的还是那成子玉。
此番见到风允,他却不敢拿腔作势,恭敬无比,此时却只是站在一旁。
“风子,您如今在南地,名声广大,德行众而有知啊。”
屈原,他来亲自迎接风允。其面色比之风允离开时好上不少,可见楚国现状也缓了过来。
“南地之西四国,南地之东越诸国,南地之中荆楚,无人不知风子。”
屈原对风允行礼,眼中满是敬仰之色。
“若是原站在风子之位,必无法让诸国皆认可玄德啊。”
风允回礼,对屈原之言,虽有感触,但不会因此而喜,玄道……此言过矣。
“原,许久不见,不知楚国如何,天子可撤军,或改言了?”
撤军,天子威势必定大减,风允猜测,天子更多是改言,不灭楚人,而寻赔偿。
毕竟褒响之死,褒响在时,可是周朝下派的大夫,自然要抚慰天子之心。
这足够楚国伤其筋骨的,也足够充当天子之军与诸侯间出兵的军饷,不至于让各方不满至极。
可风允却高看了天子的胸怀。
“天子无声,其余六师都在神农盆地西南角的鄾国驻扎。”
“恐怕寒冬一过,会发起进攻。”
战争一起,并非欲停则停。
天子最先的号令是诸侯会盟,共伐楚国,将楚人为奴隶,瓜分楚地,这不违背此时人们心中与《周礼》之世的人道。
诸侯之间都积极响应。
但是随着事态变化,天子下令灭楚人。
人道崩塌,可诸侯之间已经出兵众多,无法退出,只能随天子战。
就像巴庸两国,此时有理由休养,就不再来参与天子伐楚,自然不是真的注重所谓的德,幡然醒悟,只是考虑胜负得失,及时脱离泥潭,给一个台阶,而不让天子惩处罢了。
“如今夷关安定。”风允思考战局。
“有汉水之险,荆门为关,天子即使渡水占领了安地,也无水军,楚国只需守住荆门,就无恙也。”
风允已经有了退去之意,但需要在安地安顿一番。
安地之民怕还在山间,依照风允的命令自保。
而他也需闭关一段时间,潜心将这段时间,经历的多国之事,撰写《列国》。
“我也该离楚了。”
闻声,屈原惊愕。
“风子,楚国战事还未……”
风允摆手,不多言,只是望向蓝蓝晴空。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人终离去,剩下的岁月需要一個个新老交替的楚人,才能撑起这片天地。”
屈原哑然。
风允安排那些护卫的庸兵带着马车归去。
屈原亲自御车。
“风子,原为您再驾车,送您往安地。”
风允颔首。
“不耽误你处理楚国政要就好。”
屈原闻言,哈哈笑着,挥动马鞭,驱使着四马之驾,前往安地。
“原送风子,就是楚国重事,比政要紧迫,楚国上下皆明此理。”
“架!”
快马扬鞭。
此时屈原却也是卸下了长久以来的担子,似在风允方入楚地,他还未为大宰时一般,眉目中还是那青年质朴,简单无浊。
“风子,您说原能一直在楚国出仕吗?”
“或许像您一样,成为一位周游列国的学者。”
风允望向屈原,轻声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选择……
在曾国的礼乐之典上时,屈原就已经做下了选择。
屈原眉目一黯,只有无可奈何,却无悔意。
“人生如此,原希望,风子周游列国的书,原能观尽,就是原对道最大的期许。”
人生与道,有时相驳,有时同一。
屈原的人生不是他的道。
生在楚国权贵中,他的人生,选择的是楚国繁盛,而不是追求列国之学。
屈原不再言此话题,转而询问风允出使西南四国时的事情,如何以道理化解,让四国牵制,又各自罢战的细节。
风允除去心中尚在猜测之事,无不言者。
很快,马车来到了安地,已经从丹山改为安山的山口。
“是风子!”
山上,巡视之人远望,惊喜而呼。
不时间,山中几千人,纷纷下山来迎。
风允道:“允这段时间就居安地了,待成书后,再离去。”
闻此言,众人大喜。
回首。
屈原眼中艳羡,可却还是对风允行礼后道:“风子,原送您至此,就不留了,楚国战未平,东方国,各地还需安排农耕。”
风允颔首,又问:“那些医者如何了?”
玄道医者。
风允安排的是冬后再离,只要冬日瘟疫不再起,那就无事了。
此时冬过,还不知情况。
屈原回禀:“孙叔敖国相处理了长江水患之事,此时正在安排玄道医者归安地,或百越。”
风允颔首。
“如此就好,那吴萸性辛,可入菜,是驱寒良品,可趁着春日里,在荆楚各地种植,加入民食,是为大利。”
屈原点头。
风允也不再询问、交代。
屈原泪目。
“风子,告辞。”
施大礼,屈原御车,转身则奔,不敢再去回望。
风允遥遥视之,微微叹息。
“原,感性之人。”
玄道,御世而不御人。
所谓选择,就是御世,扩人之天地,是风允给屈原最大的帮助。
“屈原,楚国大宰,如此地位,俯瞰楚国天地,他的选择,就是他的命运,希望后世不会有那个祭奠之节。”
“后世之人虽然喜欢节,但有些事情不曾发生,才是对当事者的欢愉。”
……
风允入安地。
此事已传四方。
而随着时间,风允不再过问楚国事,这也是他正式离楚,不为其谋的证明。
天子诸侯皆缓了一口气。
风允出使,楚国虽花销不费,但不费一兵一卒,去除天子之盟的两大国。
若是风允再帮楚,这剩下的天子四军,可还有剩?
特别是邗、桐、英这几个,与风允在百越时就有交道的国家,其还让风允任相,自然既对风允的能力有知,也与风允有旧,是为亲好之交。
那与百越国的风泽之盟可还在呢。
此时百越国在此战中因为医治之德,可有了子爵之位,是与他们一同的诸侯。
风允再是离开百越,百越当中风允的声望又谁人能敌呢?
不对战,自然大好,不会交恶。
至于其余几国,也有心思。
曾侯丙早有退意,他才接受曾国,还未来得及全盘掌控曾国,可不能一直在这天子手下毫无建树地久待,不然国内声望大减,对他是万分不利。
而风允的德名深远,与其对,是损自己曾侯的德名,风允离楚,对他也为大好。
神农盆地的诸国中,邓国不用多说,其邓君在安地求学一月,虽无弟子名分,但也不可敌对,不然世人如何去说呢?
那些小国更是,本就穷苦,此时久战在此,如此消耗天子又视若无睹,怎能不急,其都盼望天子撤军。
唯有神农盆地的申国。
申国,一国俩地。
有西申在宗周之旁,为宗室之地,经营多年,又有申王后在,岂会在意什么兵马粮草,风子名望?
有南申在神农盆地,为开拓之地,此时就是要谋夺功勋,以得新地,方能强盛,天子伐楚,正合其意啊!
鄾国,天子之盟地。
鄾国宫改为天子行宫,此时殿内,诸国之君,皆在席上。
中央炭火扑哧。
那申候上前,拜礼。
“天子,楚国方春,正要春耕,其后勤不保,正是可战之时啊!”
“我军只需派遣奴隶,顶过一月激战,拖垮楚国后勤,夺下荆门,那楚地岂不是唾手可得!”
此言一出,除却天子悠然自若,目光浅浅外。
其余国君皆惊。
春耕时战?
“不可!”有人起身,反驳申候之言。
“你是?”
申候微怒,但天子却觉得有趣,遂询问是何人。
“天子在前,余为邗国君。”
邗国……
“哦,同宗之亲,武祖之邗叔所建。”天子的面色一和。
他称武祖之子,自然是武王姬发的子嗣,姬邗所建,自然是天子同亲。
邗国偏远,也是为保证边疆之东南,有同宗镇压,其邗叔建邗,是为牺牲自己,以利大周啊。
天子瞥了申候一眼,示意邗君继续言。
邗君可不怕申国,邗与申,天南地北呢。
“禀天子……”
“此先冬日,巴庸两国,被夜郎与蜀所攻,风子以冬藏之时为由,逆改天时,行德以寒风不绝,冰冻西南四国,让四国休战,其虽风寒,却暖人心,彰显人道。”
“此事诸侯国与蛮夷之间,皆在议论其德。”
“方才申候所言,借春耕之时,而伐楚,此策虽行,但破坏人道,毁春耕之意,我天子之军,若行此,恐被诸国,甚至是蛮夷之间嗤笑啊。”
人道!
人道之言,此时的诸国之间,上至权贵,下至庶民,都有议论,不管如何人,只要为人,皆有认同之感。
议论中也知晓了何意。
这是风子玄道中的,秉承人道之心也。
何为人道?
顺人心,存善恶,秉人性。
在风允在楚中,为何先前不帮楚,就是因为天子行军,即使是为了利益,但也是合乎人道范畴的。
之后帮助楚国,也是天子灭楚人的言行,不合乎人性,是在破坏人道,若是有人效仿,那人族相互灭绝,何存人族?
有楚国此例,世人自然清楚何为人道。
“人道…”天子坐在席上,仰天而深吸一口气。
他无法反驳此道,即使他是代天行道的天子,可他也是人族一员,而他的下面,皆为人族。
他反驳人道,就是与世人在对立。
在《周礼》中,天子代天而朝,是为了帮助人族,其阶级,也是德行的不同,所以天子能对其惩赏……自然不能对立。
“是不能违人道,之前寡人错矣。”
天子望天,掩去眼中的戾色与羞怒。
其余人却大惊。
天子错?
但天子很快调整心态,低首扫过众人之色,又笑道。
“寡人错了,所以寡人在鄾国祭祀问天,天定楚罪!”
“快了,等天回复寡人,那就知晓楚国应该有怎样的惩处。”
望向申候,天子道:“申候是为楚国之恶行而怒,遂才出此失言。”
“此年之内,天必回应寡人,到时此次出征,也有了完结。”
此言一出,众人眼中思索。
此年之内,天子就有决策……那倒是能等得。
申候目光幽幽,但还是顺着天子的言论道:“方才失言,也是气恼楚国之恶。”
“此时天子代天问罪,那余等自然恭敬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