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就变成宠坏她们了,以后会迷失方向,魔女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这可不是说笑。早穗知道她能杀人,迟早她会找一个目标练胆。孩子们都有天真的残忍心,别忘了怜央把小虫子都剥了皮!”红焰坐在石头上说。
“她们还没到那种丧心病狂的地步,在这样一个有清规戒律的地方生活已经够压抑了。如果再不让她们做些开心的事,她们更会紧张不安。这是她们一生中最该培养個性的年纪,过时不候。”张肃说。
“那她们长大了迟早要翻飞出去,到外面的世界里,她们会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没有什么好人,也没什么道德,一切都灰蒙蒙的……”红焰慢慢地说,露出怀疑的眼神。
“那时她们会互相照应。更何况安心院的生活将成为她们一生的财富,记忆是抵抗时间的宝具,人们在幸福的时候会把幸福储存起来以供日后支取。”张肃说。
“有道理,我就是因为没有什么幸福的事情可供回想,所以才只能吃吃玩玩,挖地道度日,从现在开始要寻找快乐了。”红焰叹了口气起身。
她去月华苑打游戏,意图打穿蒸汽平台的游戏库。
红焰确实很缺乏美好的回忆。张肃心想。她被关在这座荒山上,主要任务是看守月华姬。
她几乎是被流放到这里,灵界的人不认她,安心院也废弃多年,红焰躲到地道里生存。
现在刚刚离开裂缝,她也努力尝试恢复完整的个性,想恢复到那种健全的状态……
看来不只要吃饱喝好,心理健康也很关键。
张肃拿出手里的文件夹,打算对安心院的魔女囚犯进行心理健康评估。
许多常规监狱都会这样做。张肃走向花园深处。安心院也不例外,不过对象是魔女。
魔女心理学又是个复杂的课题,每个魔女都深受自身途径魔力的影响。
“幽法琳,到我办公室里来。”张肃远远招手。
花丛中,拿着花锄耕作的幽法琳抬起头,第一时间露出困惑的表情。
张肃重复了一遍,她的表情像是被冰封住,心虚地转头望了一眼瓜果棚里的小蜂,害怕再次被小蜂重创。
公事公办,张肃带幽法琳返回办公室。
他上楼时,听到幽法琳虫肢在台阶上逐级敲击的清脆声响,走得很慢,他留了门,在办公室的茶歇区为幽法琳准备了茶水。
“那么,这次是例行的魔女囚犯心理健康评估时间。”张肃邀请幽法琳坐下。
[虫群能用心灵交流,有什么必要?我的心理被你看得一清二楚]
幽法琳给张肃心灵传讯。
她背后有很大的镰刀足,需要努力将它们收起来才能勉强坐下,不至于割穿沙发套。
幽法琳呼吸平稳,面貌成熟,外观艳美,姿态妖娆,即便已经落魄到安心院,幽法琳那虫群女皇的高贵气质还是昭然若揭。
自从取回部分纳米虫后,她也减少了对衣物的依赖,仅仅让纳米虫变形成合适的点缀,稍微挡住要害。
张肃坐上他自己那张带异响的椅子。
“我们每个人都有深藏的潜意识。”张肃说,“即便心灵传讯也只能传达最表面的一部分,你的意识会自动过滤深层的想法,只有潜意识才能代表真实的幽法琳,代表你身上潜在的特质。”
[跟我进一步交流吗?这可是很危险的……]
幽法琳不必开口说话,虫群魔女精通掌控下级虫,心灵沟通的技巧炉火纯青。
她将一条腿叠到另一条腿上,身体微微前倾,挑衅般地看着张肃,每个动作都很流畅,背后的刀足也微微颤动,好似狩猎前的蓄势。
“我想了解你更多的事,接下来的问题,请你尽量作出真实的回答,否则会影响心理分析的有效性。”张肃在笔记上书写,“请告诉我,你成为女皇之前的经历。”
幽法琳往后轻轻靠去。
她将虫肢带刃的一面朝外,抵在沙发的靠背上,陷入沉思。
[我的虫系来自温暖、潮湿的南太平洋,密克罗尼亚人是我们寄生的对象。那时我就是个成熟的‘雏母’,我的女皇瓦莱里娅对我青睐有加,把我埋在土里,封闭五感,等到有用的时候再挖出来]
“所以你的年龄比记录中的还要大一些。”张肃感觉殊为奇特。雏母是特殊的虫群魔女,很轻松就能蜕变成女皇,分裂虫群。
[地下的时间流淌得有些慢,我的卷须在坑道里扩张,幼虫们把我无意中伸出矿道的手脚当成粮食吃掉。南太平洋很乱,有一些群星魔女在召唤星界躯壳,那都是些能造成精神污染的怪兽,虫群不容易遭到侵蚀,能分庭抗礼,我们之间作战许久。瓦莱里娅有时候跟我说话,告诉我迟早轮到我来领导这个岛屿上的虫子,但只要她还活着,我就得受苦]
“2044年,人类防御计划进军,从南太平洋驱逐恶魔,你是那时候被发现的。”张肃说。
[人类发现两拨魔女在这些岛屿上的战争,试图收服我们两家,群星魔女们召唤星界躯壳失败,全家暴亡。瓦莱里娅负隅顽抗,我在土层里拍打岩石,请人类士兵放我出去。之后莪极力释放心神,支配了三分之一的小蜂群,让她们去给人类带路,瓦莱里娅和她的虫子都遭到屠杀。我则因大功得到合法身份。我有三个选择,红空市、孟买或者东溟,我的选择非常明确。踏上东溟的第一时间,我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比过去更大的岛,我可以大有作为]
“……原来如此,这样就解决了你档案中的许多空白和疑点。”张肃望向幽法琳,“你重建大虫群的初衷,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作为‘雏皇’的潜力?”
幽法琳紧盯张肃,谈论过去几十年的经历让她感到一丝不自在。
[每个女皇都很厌恶雏皇,所以会极力打压,但同时又把她们储存起来,以免虫群断绝。你没有像我一样遭到长时间的封印和采摘,你很难理解我的感受!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我的命运就是这样]
“我相信这不是命运安排或出身独特那么简单,你是在主动寻找什么东西,一种能填补心中空洞的东西。”张肃研究。
[我可不是标本,经不起这样精细分析。根据你的说法,我建立新的虫群,如果不是因为血统,那我是在寻找什么?]
幽法琳的表情很谨慎。
“……‘母亲’。”张肃说。
[说的什么鸡毛!]
“我是说,你早年的记忆就是作为庞大虫群中的一个备用品,一个工具虫,‘雏皇’,随时等着女皇死后替代她,因此女皇厌恶你。所以,幽法琳,你作为一个个体,从未得到安慰;作为一个虫子,从未得到养育;作为一个女儿,从未得到母爱。”张肃慢慢说。
[……]
幽法琳陷入深思。
“所以你试着建立虫群来重建纽带,把所有虫子和你的思想联系起来,希望能看到小蜂和小小蜂们与你之间产生亲密的联系。”张肃推测。
幽法琳一动不动坐着,看起来很认真地在思考。
她不再用心灵传讯,可能是因为心情十分复杂。
“你的见解……有一定道理,但我的追求肯定不是安慰那么简单,你不是虫群魔女,不理解,即便在魔女当中,我们虫群也是最独特的一类,信息素支配着我。”幽法琳说。
“我看今天就到这里了。”张肃点点头,“分析的目标,只是为了帮你重新认识自己,找到过去不愿面对的东西,不要把它当成心理负担,我们只是聊了聊过往,我也只是分享非常片面的见解。”
幽法琳的目光变得柔和不少。
“我记得我的刑期太久了,多久?”幽法琳说。
“600年。”张肃说。
“……我得顶住,让自己的心肠更硬,争取从你们人类手里减刑。”她收起之前那片刻的柔和,表情再一次冷酷起来。
幽法琳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在门口,她停下脚步然后回头看。
“……但是我……欣赏……你。在另一种命运里,我们……也许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亲密的朋友。”幽法琳说,张肃相信她是真诚的。
她离开后,镰刀肢足逐级而下,嗒嗒作响,十分轻快。
幽法琳回到花园的地道里。
之前已经在红焰、张肃的帮助下拓宽不少,是个冬暖夏凉的虫群地洞,对幽法琳来说很喜欢。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妈妈,午饭都准备好了]小蜂传讯给幽法琳。
两只虫子不去食堂,在地洞里吃各种高碳水的零食。
对她们来说能量密度高的东西才美味,所以小蜂带了很多巧克力、梳打饼干、黄油爆米花、炸薯片以及一箱箱白砂糖。
[谢谢]幽法琳走过去。
小蜂那天还把幽法琳打个半死,但虫子之间的交流就是如此,偶尔打个缺胳膊断腿也可以通过进食来补全。
小蜂看着幽法琳。
她知道幽法琳上张肃那去了,不过并不担心。
因为她和张肃共享一份微弱的心灵链接。有时候她正在老实工作,忽感到一股发自脊椎末端的酥麻和快乐,浑身通电般舒畅,就知道张肃鬼混去了!
不过这次没有,说明很正常。
幽法琳轻轻靠近小蜂,越来越近。
[妈想抱你一下。]幽法琳说。
小蜂没有抵抗,而抱了抱幽法琳。
幽法琳的手抚摸小蜂身上的绒毛,小蜂头上卷曲的触角都展开了。
[这样会感觉好吗?]小蜂闭上眼睛。
幽法琳试图回应,却说不出话,她的泪水缓缓流下,滴在小蜂脸上。
所有空虚的过往都在熔化,幽法琳也渴望有人可以依偎,她的一部分想要逃离这种显而易见的脆弱,另一部分又渴望沉浸其中。
因此幽法琳只是抱着小蜂,想象自己不是女王,而是身份颠倒,轮到她当一次疲惫的孩子。小蜂收拾好了地洞,准备好了食物,就是等“孩子”来的,不过这个孩子果真大了些。
就这么几秒钟时间,幽法琳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她深吸一口气。
[所以,你确定要跟着张肃了?]幽法琳问。
[对。反正我又不是囚犯,我可以过自己的生活]小蜂回应。
[去生成千上万只小小蜂吧。]幽法琳松开小蜂,整了整自己的仪表,无限感叹,[你们得到我的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