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繁星微闪，天色已晚。

莲雾坐在大块的游艇残片上，周围的波涛轻轻推动着游艇被击溃后的碎片。

游艇完了，许多残块都已随风吹散，一些密度最大的核心组件已经沉落下去。

深海的另一个名称是舰船坟场，沉没的船只在海床上一动不动，彼此遥望。

“忍忍。让我把主上从这件沉重的盔甲中移出来。”水璃跪在金属板上，慢慢剥开黑色野兽。

莉迪亚驯顺地接纳水璃，让她来完成盔甲的卸除。

水璃把黑色野兽剥离并折叠起来，鲜血和海水哗啦啦地从盔甲夹缝中侵泄下来。

莉迪亚需要时间自检，并且用纳米机器人完成基本的重建和维修。

莲雾看到张肃满身是血的样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水璃打开右手机械臂的储物匣，将一根超级治疗针交给莲雾。

「超级治疗针的外观上有一对小翅膀，需要拔掉然后再用空气泵将纳米机器人和生物修复液注入重伤员的心脏」

莲雾的脑海中充斥着她所熟谙的知识，她看的书太多了，她甚至记得自己何时何地读到过这样的内容。

她的手有些发抖，但还是咬牙将针尖刺进张肃的心口，然后慢慢推动针管。

张肃此时自肋骨以下已经支离破碎，鲜血迸流，只剩下脊椎、皮肉和肠子连接着上下两段躯干。

药液颜色金黄，仿佛是将一抹阳光融进了药水中，它们刚从胸口注入，旋即就从器官之间流出，浪费在空气中。

莲雾现在都能看到张肃那静止不动的肺部，还有近乎停搏的心脏。

“他死了吗？”莲雾近乎哀求地看向水璃，想要得到一个恳切的答案。

“忍。快了。”水璃准备安排张肃的身后事，“遗产分割是一個重要的命题。”

莲雾蹲下去。水璃看着莲雾，因她的动作愣了一下。

“我、我不要他死。”莲雾俯身贴近张肃，以口抵口。

这就像她第一次与张肃接吻。

偶尔也会想过这样的事情，但从没想过是这样。

她泪如雨下，一次次将呼吸送入张肃体内。

呼——吸——呼——吸

莲雾笨拙地尝试，努力让自己小小的肺盈满空气，然后呼入张肃口中。

“忍忍。战场的尸体缝合术……”水璃则跪在张肃身侧，拿出缝衣针和线团，用它们来缝合张肃身上较小的伤口。

尸体？张肃才不是尸体！莲雾很生气，但无可奈何，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俯下身，向张肃的口部吹气。

她知道这些气流能顺着器官注入肺部，也许能做到点什么，她也不知道。

莲雾是渊博的女人，她很能分得清张肃的状况，意识丧失，失血过多，神经濒亡，危及生命，血氧饱和度低，低血容量休克……

这些名词她越清楚，越害怕，因为张肃命悬一线。

“忍忍。节哀顺变。”水璃坐在旁边。

之前，莲雾发现水璃在船上，于是她们在外面冲浪了一段时间，因爆炸声而返回游艇。

然后就发现了垂死的张肃。

“有办法，一定有办法。”莲雾固执地站起来。

她扫视张肃的状况，深呼吸，先将张肃的脑袋对齐他的脊椎，免得他进一步受伤，然后再跪下去，继续对他做人工呼吸。

“你不能抢救一具尸体。忍。”水璃一边说，一边从右臂的机械匣中取出绷带、药膏、等战场急救物品，从旁加以支援。

忍者也精通重伤后自我医疗的技巧，这是水影流道场的必修课。

水璃先用夹板固定住张肃的胳膊和手脚，然后扎上止血带，将无菌敷料洒在较浅的伤口上，用绷带包扎明显的伤口。

“可以继续用药了。”莲雾又嘴对嘴对张肃人工呼吸了十几次，她擦擦嘴，然后让水璃注入类似凝血注射液和治疗针的针剂，“一定有用，的确有用的，我不许你再说丧气话，我知道你也想救他的。”

水璃点点头。

就在这时，莲雾和水璃都能感到张肃身上出现些微变化，好似原先那些一直缠绕着他的气势正在重新运作。

“‘气’在运转。”旁边被折叠起来的黑色盔甲中，莉迪亚开始说话。

“盔甲鬼……”莲雾转头。

“你做得很好，你在拯救他，原先的气已经近乎停滞，但你几乎送进去了所有他需要的气动力！”莉迪亚说，似乎她也感到有些惊奇，从没想到莲雾大小姐一开始就会这样做。

“我要救，救他。”莲雾继续人工呼吸，她想象自己正在用吹气的方式驱动一辆大风车。

天色愈暗，月色渐高。水璃正在旁边望风戒备，转头就看到莲雾的变化。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又一次发生异变，原本的黑发变得霜白，双眼变成深紫，头顶长出一对弯角，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变化，格外清冷。

“现在应该可以了。”莲雾低头看着张肃，他仍然深陷昏迷，没有苏醒的样子，但心脏已经开始自主跳动！之前打的超级治疗针意义重大，为他提供了急需的修复和造血功能。

但刀锋令使的断肢还裂在张肃腹部，像一把无往不利的灰刀。

“忍忍。”水璃将盔甲沥干，莲雾看到它上面沾着的全是张肃的血，眼神一变。

“在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莲雾问。

“我们一开始的目的是去龙宫底下拜会乙姬公主，获取星尘砖，但发现那里已经沧海桑田，世事剧变。新晋的乙姬公主不过是个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少女。底下的星尘砖实际上也用于抵挡恶魔大军，其中的领袖，刀锋令使，已经突破到我们这一侧。之前许多英杰力战才击败纳兹米，我们独力要赢就只能以伤换伤，对方也已经大残。”莉迪亚报告。

令使级的恶魔！世界都会为之震颤，但张肃却能以一己之力将其重伤。

莲雾伏在张肃的身体上，深深哀恸。

“恶魔很多。”水璃说。

“没错，现在还有更糟糕的事情，下方的龙宫已经被涌出的小型刀锋恶魔和领军者们淹没了。乙姬公主还藏在龙宫某处，但恶魔对灵魂很敏感，恐怕现在已经找到并把她杀了。但现在张肃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醒来。”莉迪亚说。

“我可以去帮忙。”莲雾低头。

“你？水压会把你压爆。”莉迪亚警告。

莲雾展开“黑色野兽”盔甲。

“我穿上你下去。”莲雾说。

“你！”莉迪亚大吃一惊。

怎么会！

这样一个娇弱的莲雾……居然想要穿上这件代表勇武顶点、战力顶峰的盔甲。

“这是张肃要走的事情，我也想替他完成未竟的事业。”莲雾咬牙。

月色苍白，在她脸上映出泪痕，又像透明的血。

水璃往前一步。

“不如让我去，我更精通武艺。”水璃说。

“你们似乎都没明白深海是个多恐怖的地方。”莉迪亚警告，“不是每个人都和张肃一样能下海九幽又全身而退，然而他也几乎燃尽了。”

“忍。你错了，忍者也是无所畏惧的。”水璃将展开的黑色野兽盔甲披在身上，“忍者一直有当做主公替身的传统，那就是‘影武者’，我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那就拜托了。”莲雾向水璃鞠躬。

水璃披上盔甲，让它变形并且覆盖自己身躯周身，因为水璃有一半是机械改造，而今那些预留接口也和盔甲相连，方便加速讯息沟通。

“神经扫描中，完成。”莉迪亚报告。

水璃眼前一片黑暗，转瞬间随着嗡鸣声点亮，随后她看到眼前的清晰世界。

“你还需要一把更好的刀。”莉迪亚说。

不言而喻，水璃看着插在张肃身上的刀锋令使残肢，那简直就是绝世神兵级别的武器，一头高阶恶魔的刀锋，光是锋芒就令人两眼生疼。

“我来就好。”莲雾走到张肃身侧，她的心中满是悲哀，他用尽全力对抗前所未有的强敌。

她把恶魔令使的绝世长刀缓缓拔出，刀上染血，然后再转交到水璃手里。

“需要提醒，我的躯干之前随张肃一起被洞穿，深潜后会对你造成极大压力，而且材料受损，再也无法上浮，很可能要滞留在龙宫中。”莉迪亚警告。

“忍者，不害怕冒险。救援乙姬公主，无所畏惧。”水璃转身，背对莲雾和张肃，“这样的任务交给我，一定能完成。”

她跳入海水当中，深潜下去。

莲雾抱着膝盖坐在濒死昏迷的张肃身旁，好害怕张肃就这样与世长辞。她从没想过原来这就是她一生最大的恐惧。

她的手搭着他冰冷的手。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醒来之后又会多好。但我一定要帮你完成未竟的事情。”莲雾望着月夜，一边说一边给自己下决心。

她编辑并发出消息，以张肃的名义提供了刀锋令使出没的线索，方便人类防御计划围猎这头极其可怕的高阶恶魔，也提醒周围的人类城市做好防范，一旦被它进行大规模屠戮，它很快就能恢复全盛，那样张肃的努力就白费了。而只要让它一直负伤、流失灵魂，人类也能战胜这样的恐怖怪物。

她也启动后援计划，令公司派遣专门的医疗机组快速抵达，进一步完成救援任务。

“我们要赢然后一起过幸福的生活。”莲雾自言自语着，直到今天面临这样的生死攸关，她才在月光下完全看清自己的心灵，她的所有愿望皆在此。

“爱说话这种事本来和我不相干，但在你身旁我也想要多说话。”莲雾的头抵着张肃的额头，闭着眼睛，“莪想要呼唤你，唤醒你，让你在恢复清醒的第一刻听到的就是我的声音，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要大喊你的名字，把你叫起来，张肃！张肃！张肃！”

……

……

水璃降下到深海龙宫城，此时宫殿已经破损，大量海水灌入其中。她右手拿着令使灰刀，左手拿东美浮景曜影作为辅助。

“嗷嗷啊——”

“嘎嘎，那是……”

“哇哇哇！”恶魔们正在龙宫城里到处翻找，拆解那些防御机关，破坏能量枢纽，至少上千头，在及腰深的上涨海水中呜呜渣渣咆哮。

当它们看到水璃身穿黑色盔甲，拿着灰刀跳下来时，全都震撼了。

它们之前分享信息，知道刀锋令使大人已经离开这里，前往海面，试图攻占辽阔的人类世界。

但现在，它们看到刀锋令使已经被打得只剩下一条腿了！

这也太可怕了！

横行无忌，在许多世界中都造成滔天杀业的刀锋令使，现在被打得只剩下一条刀？还被敌人拿做武器？

这个念头瞬间令恶魔们感到恐惧，尤其是那把刀上还缠绕着刀锋令使的无限魔气，对这些中低阶恶魔来说简直就是最可憎、最害怕的可怖武器。

“你们好，初次见面，恶魔先生，我是水璃。”水璃嘀嘀咕咕，跳向场中，一下跃入水里，立刻就像回家了一样。恶魔们看到自己曾经的大君和领袖只剩下一条腿，顿时阵脚大乱，如果那样天下无双的刀锋尊主都被盔甲人击溃，那它们这些小魔算什么？

“激流·水龙卷！”水璃扬起灰刀，海潮引动，化作巨浪之锋，淹向恶魔！这是为张肃复仇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