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一个特大的龙宫大浴场，大家每天都能下来洗个痛快澡，全新的项目。早穗走来走去。

她把穗影割出去，让它去找室华，然后自己就去溜达了。

一定是24小时开放的吧，早穗心想。得回去换一身轻便的衣服然后下来。

好像龙宫城还铺了地暖之类的，这里原先冷得人瑟瑟发抖，现在也暖和了些，地上的卵石踩得也很有意思，就像按摩脚底板一样。大肃把龙宫城和安心院用地道连接起来简直是天才般的想法。

胡思乱想中，早穗看到穗影跑回来，在地上打手势。

“干嘛，快快，有用一点，看不懂。”早穗催促。

穗影在地上做出牵拉的动作，让早穗跟上去。

“哦？”她在地上追自己的影子小步慢跑，来到附近的流水花园。

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植物香气，海生植物在浮桥分割出的方格中生长，像这样的方格至少有二三十個，浮桥相接的地方修筑了亭子。早穗眨眨眼，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背靠栏杆，就在其中一个亭子里。

“喂，机械手，快把室华放开，室华要去大浴场了。”早穗挽着袖子上去。

室华的头发长长的、披散下来，她眼神低垂，耷拉肩膀。

水璃双手抱胸，靠在室华旁边。海水在附近的石头和假山上流淌穿行，风景如画。

“忍。防水套件送去维修了，不能碰水。”水璃说。

“没问你，我说小室华，嘿，哥们。”早穗往前一跳，背靠栏杆，和室华勾肩搭背，“新城美玉在找你呢，我们的浴场真的牛坏了，是我们有史以来最棒的一个娱乐项目，热水源源不断，可以把自己搓得超级干净。”

“我只是……需要些新鲜空气，里面有些浑浊。”室华语气僵硬，好像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嘿，跟我说发生了什么，我们是兄弟，最好的搭档，过命的交情。现在大部分小朋友都已经把我放弃了，但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牢不可破。”早穗比划着室华和她脸上的小疤痕。

疤痕是抢救龙宫那天留下的。早穗摔倒之后，室华把一部分伤口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一如既往。既然室华愿意帮早穗扛事，早穗也愿意帮室华扛事。

“我不能……不能让妈妈看到，不能让大家看到。”室华按着自己的脸。

“嗯？啥？”早穗不明白。

“我不好意思……”室华担忧地看了眼水璃。

“放心，忍者，见过很多事情。”水璃说。

“就是那个……”室华的脸羞红如血，“……大象。”

“亚洲象？”水璃肃然起敬。

“非洲象。”室华本以为说出这个词会让空气陷入沉寂，但早穗一脸茫然地继续下去。

“那又咋了。”早穗说。

“忍者认为，这是一种敏感的变异。让人感到不自在，妖异，甚至痛苦。”水璃说。

“啊，那有啥，会很奇怪吗？”早穗实在不知为什么这事会引起室华如此大的焦虑。

“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我得隐瞒，无人可知。”室华近乎失魂落魄，“好多次从噩梦中醒来，我满心盼望一切恢复正常，但随着朝阳升起，我就知道又有一天要熬过去。”

早穗往后一靠，抬眼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个中要害。这是很大的事情吗？

她只能穷尽自己的知识来帮助自己的朋友。

“可能这就是……什么男女之别吧？如果是我遇到的话，我就能慷慨接受。”早穗说，“反正大家也不是很把我当小女孩。”

“你不会的，如果事情撞上你，你……”室华有些失控，“……如果从没发生过……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过……如果是你……”她不想说得太伤人。

“那我也会笑对生活。”早穗抬起头，脸上挂着自在的表情，“我不在乎我瞎了，受伤了，或者多了个大象的事情。干嘛关心呢！我就是我。反正它又不影响生活，而且还给你多了选择，现在你既可以挑男朋友，也可以找女朋友。毕竟你也说了，你两个都有。”

“抱歉。但这一切对我的耻辱心来说都无法承受。”室华咬着嘴唇。

“忍者，想到了过去的事情……”水璃侧过身，给她们看右半边手臂上的接缝。

“人造的胳膊！”早穗觉得有意思，“你原先的手臂呢？”

“行动中失败，被碾碎了，只剩一半。”水璃说，“最开始为了准备手术，接上的是木头手臂，很难看的，为了让莪适应，涂上了气味难闻的药水，道场里的人都争相躲避。宛如妖怪。之前所有视我为朋友的孩子，很快视我为敌。在每一项课程上，我都遭到欺凌辱骂，他们还故意撞坏我的木手臂，宛如笑料。”

“天啊，那太痛苦了，太难以……忍受了……我真希望那时候在你身边。”室华聆听，表情严肃又难过，仿佛自己也经历了和水璃一样的痛苦。室华能从水璃的话语中感到同等的沉痛。哪怕水璃的话语冷酷无音调，她也能用心灵感到背后想传达的情绪和体验。

“哈啊。”早穗不以为然，“那你也挺过去了。”

“忍者，顾名思义，善于忍受。”水璃转动着自己的机械手臂。

“它能360°大风车旋转吗？”早穗问。

“可以是可以……”水璃展开右臂，让它的球状关节稍微分离，然后原地高速旋转起来。

“呃，现在有些诡异了！”早穗害怕，那手简直跟车轮似的！

室华则轻轻一笑

“我也擅长忍受。”室华说。

水璃打量室华。

她的大脑有一部分被电线和晶体管所替代，大部分记忆甚至都是普罗维登斯公司的人手动输入的，计算芯片很大程度上左右她的思考。

但无论机械生成的逻辑路径，还是人心部分的情感思考，都提醒她要小心处理。

归根结底，室华只是个12岁的孩子，童年的所有经验未来都会成倍地影响她的成年生活。

她现在遇到了非同寻常的事情，而且难以启齿，特别敏感。她需要倾诉、聆听、理解。有些记忆会是一生的宝藏，有些则是一生的噩梦……

“忍者，决定帮助小朋友接纳自己。”水璃张开双臂，分别搭在室华和早穗的肩上。

“痒痒的。”早穗感觉水璃的机械手很冰。

“什么才能改变一个人的本质？”水璃问。

“……”室华摇摇头，她不知道。

早穗抬起头，也在想这个问题。

“就我而言，什么都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本质。我的一切都是后天再造的，但我还是我，水璃还是水璃。你也是，室华不会因为身体的变化就变成别人。”

“其他人会讨厌我。”室华担忧。

“这不重要。”早穗嚷嚷，“重要的是你得喜欢自己啊！你看我就永远认可自己，早穗最强大！”

“室华。忍耐是一种技术，可以帮你度过难关，但忍耐不是美德。没有说忍者是靠忍耐来解决问题的，大多数时候靠的是刀剑拼杀。你也是，忍耐会有尽头，必须面对。”水璃说。

“我正学习如何跟这种变化共处。”室华低头，好像终于说出一个秘密，“妈妈说，我现在的力气比她同龄的时候还要大。我的魔力也运转如常。老师说未来可能会有大劫难降临，如果要成为真正强大的魔女去保护大家，挡开一切刀光剑影，我想我不该错过这种变化。也许这样也好。”

“嚯嚯。那就没事了。”早穗说，“反正不管你怎么选，怎么做，我们都支持你，站在你这边。我看你现在一直都是自己跟自己闹别扭。别人说再多又能影响你什么呢？你自己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你。”室华点点头，“……如果和你一样的人多一点就好了。”

“哈，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话。要是大家都跟我一样，世界还不如灭亡算了。啊，大家好像差不多洗好了。”早穗看到大家陆陆续续裹着浴巾出来溜达。

尤其是莲雾小姐，早穗之前跟莲雾出去过好几次，所以对莲雾印象很好。

她的目光落在莲雾身上，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莲雾好几次想过去跟张肃交谈，但张肃在流水花园的浮桥上跟卡蒂说着什么，所以莲雾不好意思凑过去说话。

大肃老师大，卡蒂姐姐强，好像很般配呢。早穗心想。大小姐身影单薄，还是一边去吧。

“来我们这，这边人多！”早穗朝莲雾勾勾手。

莲雾看着张肃和卡蒂的背影，两手握了又握，好几次欲言又止，魂不守舍地离开，走到早穗这。

“大小姐好。”室华向莲雾行礼。

“大小姐看起来很生气呢，大肃光顾着和卡蒂巴拉巴拉了。”早穗拿莲雾寻开心。

“！”莲雾拍了拍自己的脸，“哼……！”然后踩了踩石桥上的浮木。

即便是迟钝的早穗，也明显感到莲雾现在有些生气又有些失落。

“不过去也好。好像是大战争啊，这可不是演习。”早穗踮起脚。

她看到乙姬公主也去找张肃了，然后卡蒂原本和张肃聊得和颜悦色，一看到乙姬公主又变了脸。大肃老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