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俊鼓起最大的勇气,平生第一次反驳娘亲:
“爹爹说了,祖父身体不好,除非他领着,我绝不能去打扰祖父,否则他回来就要罚我。
娘亲,我不能去,我去了爹要生气,还要怪你。”
话一说出口,小俊像是有了胆量,神色越发坚定起来:
“娘亲,我就留在这个院子,哪都不去!外面不安全,小舅舅都被人劫走了。”
娘亲听了吕良娣的话,就派人去把小舅舅和外祖母也接来,小舅舅却在半路上被人劫走了,娘亲哭的半死。
娘亲闻言却暴怒而起,一把把他扇倒在地上:
“你这个不孝子,敢违背我的话!”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痛苦绝望又无比失望地看着生他养他的亲娘,他知道自己非去不可了。
可他一点也不想死,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长大以后日子好过多了。
白天各种上课和练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前院和师长护卫们在一起,就连吃饭也在一起。
夜里练完功就很晚了,已经不常见到娘亲了,因为她已经睡下了,所以他不想死!
“娘,我不想死,我可以拿我的命换妹妹的命,可我不想拿我的命换小舅舅的命!他是长辈,要爱护幼小!”
刚才他听到有人对娘亲说,想让小舅舅有命活,就送他过去,一命换一命。
他已经好几年不肯向娘亲求饶了,这会却不顾一切地求饶,因为他不想死,他想活。
想陪着妹妹长大,想学好多东西,学很厉害的本事,做个有用的人,将来给奶娘养老送终。
恼羞成怒的娘亲越发狰狞可怖,她拿起鸡毛掸子朝他劈头盖脸地抽着。
朱嬷嬷越来越老迈多病,后来走不动了,带着只会拖后腿,就留在上一个驻留点养病了,所以没人再拼死护着他。
他蜷在地上用手臂护着脸,无声地抽泣着,一点也不反抗,这是奶娘教他的。
护着脸是因为他是皇长孙,尊严和脸面至关重要。
不反抗是因为反抗无效,只会引来加倍的惩罚和打骂。
“娘!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
尖利的哭喊声传来,是妹妹明珠,他抬起头想让她走,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惨状,那会吓到她。
妹妹却扑在他身上,柔软的小身体紧紧护着他,大声哭喊着:
“娘亲要不要打哥哥,哥哥会疼的!”眼泪滴在他的脖子上,温暖又潮湿。
娘亲大怒:“你们都是死人哪?快把大郡主带走!”
他忍着疼痛,小心地扶起妹妹站起身,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
“不要硬拉妹妹,会吓到她的,我去,我梳洗干净换身衣服就去!”
又安慰了妹妹几句,叮咛她好好吃饭乖乖睡觉,不要一个人乱跑,长大了多看书。
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明白了,这一去可能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就把腰间的龙纹黄褐色玉佩摘下来,塞进她装零食的小荷包,那上面暗藏着一个“峻”字,是他身份的象征,以后就代他陪伴妹妹。
爹爹的孩子都有,妹妹也有,男孩是龙纹黄玉,女孩是凤纹红玉。
他回了屋,把“黑龙红鱼头碰头”的青玉锁仔细戴好,收拾干净平静地跟着来人走了。
这是奶娘亲手给他挂上的,他戴着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
临出院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娘亲抱着妹妹站在院子里看着他。
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很复杂很奇怪。
妹妹象是感觉到了什么,奶声奶气地哭喊着哥哥不要走,边哭边挣扎着要下来。
他留恋地看了一眼妹妹可爱的小脸,转身走了,妹妹的哭声越大了。
他抹去脸上的泪水,这一耽搁,已经暮色四合了。
他被带到祖父的面前,他瘦削无肉的脸阴碜碜地看着他,不时咳几声,沙哑着嗓子说:
“要怪你就你爹吧,你这是替父还债!”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老东西恼羞成怒:“何盛,快带下去,手脚麻利点!”
何盛进来了,神色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就来拉他走。
老东西冷笑几声:“不许给吃东西,就让他空着肚子走,与我爱妻爱子受一样的罪!”
何盛一滞,应了一声带他来到空无一人又昏暗的后院,进了一间屋子,点着微弱的烛光。
里面有一个小太监,他知道,他叫小元子,十四五岁,是何盛的二徒弟,满脸同情又不忍地看着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发抖。
桌子上放着上一盘小巧精致的点心,散发淡淡的乳香,还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水,颜色有些深。
“师父,真要?我这腿都软了,从刚才就抖的止不住!我从小顶多就拍过几只苍蝇蚊子,这可是......”
何盛收徒弟很有讲究,大徒弟精明能干支应门户,小徒弟善良心软体贴孝顺,所以也不以为怪。
“皇上的吩咐,吕家给的药,我有什么办法?我若不做,你、我、还有你师兄和师祖,都活不成了!
我若不做也有别的人做,反正皇长孙今天是逃不过去了,亲爹不在,亲娘不护,别人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知道皇上有多狠吗,都不让给吃东西,让空肚子走!这可是亲孙子!”
“啊?这还是亲祖父吗?”小元子越发抖的不行,皇长孙怎么比他这个奴才还可怜?
何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比怜惜地看着小俊:
“皇长孙莫怕,这盘点心是刚做的,味道很好,你快吃吧,才刚吃过晚饭不久,再多你也吃不下。”
小俊那时不懂,后来才知道,人死前是有讲究的,不能空着肚子走,否则就是饿死鬼。
死囚临终前也有一碗断头饭,他在祖父眼中连死囚也不如。
是何盛心中不忍,才偷偷准备的,他的亲人还真不如一个奴才!
他乖巧地点点头,很快吃完了点心,神色平静地看着师徒俩。
何盛端起茶盏,神色愧疚又悲凉:“大皇孙吃完点心一定渴了,喝了这杯茶吧。”
小元子啊了一声,用胳膊围住茶水,泪如雨下:“大皇孙才六岁......”
“没时间耽搁了!”
小俊有些明白了,他走过去:
“两位公公不用为难,我不怪你们,以后如有机会,还请照看一下明珠郡主。”
小元子哭的越发厉害。
何盛叹了一口气,出了屋门看了一圈,掩上门,压低声音说:
“实话对你说吧,我把吕家的药换了!
这里面下的是你师祖给的假死药,是先太子当年给他的大内秘药!
只此一颗,当年皇上还是秦郡王,才五六岁,离京逃命时给他保命用的,就连皇上也不知道有这颗药的存在。
我想着以后用不上了,就私自给换了,我们人微力薄,虽然不能保皇长孙平安,却也给他留了一条生路,说不定皇长孙命好,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