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时间在符士德的眼中重新倒卷回来,虽然黑色幽灵并没有能够被称之为“耳朵”的部位,但符士德的耳畔仍然透过黑色幽灵的身躯听见了尖啸。
时间在逆流的过程中,回溯而来的一切仿佛在耳畔响起了尖锐又刺耳的声音,这种扭曲的杂音让符士德感觉脑袋嗡嗡的,像是耳鸣。
但随着时光的逆流逐渐在眼前将景象重现,这份因为逆流的时光而响起的噪音也变得柔和了起来,仿佛悠扬婉转的曲调,名为‘一步之遥’的小提琴曲回荡在耳畔。
符士德借以黑色幽灵的存在去观测流动的时间,游离在时间之外,仿佛就连时间也永远与他有一步之遥的距离。
在恍惚之间,符士德感觉逆流的时光中似乎夹杂着些许与往常不同的景象。
以这只化作石雕的鹿角作为【事象再演】的主体,符士德从中感受到了这些天以来鹿角所经过的辗转,从偷猎者的手中来到了槲栎的收藏室里,只是在这些过程之中,构成一切的景象却呈现出与之不同的异样感。
虽然呈现在眼中的依旧是那些景象,但一切的细节都像是由无数的齿轮和机轴等细碎的零件所构成的事物。
乍一看之下,不管是色彩还是线条亦或是事物的结构,都和往常所见的世界没什么两样,但是当符士德仔细凝望的时候,却能够发现一枚一枚的齿轮在互相嵌合,机轴在无数的零件里运转,宛如呈现在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巨大的机械结构。
甚至让符士德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见了以前经常在网络上刷到的AI绘图,但是这种宏大之余又不失精细的细节的呈现却是和以前所见完全不同的感受。
眼前的世界最终呈现在符士德眼前的,是一具无比恢弘伟岸的身躯,巨大的鹿首擎着巨树一般,半侧枝杈茂盛半侧几近干枯的鹿角,神威具足的赤金眼眸宛如流动的熔岩。
符士德直到如今终于看清楚了,连这恢弘伟岸,宛如神祗一般的古兽都是由无数的零件所构成的事物,数以千万计的细碎零件构成了无比精密复杂,无比恢弘伟岸的神祗!
之前符士德未能看清全貌,是因为他只能够粗浅的以色彩、线条和结构来感受眼前的景象,只是随着【事象再演】在一次又一次的使用中愈发熟练,符士德这次才能够感受到更为深处的信息。
此时古兽在逆流的时光中低垂眼眸,与符士德对视,缓缓开口,低声的呢喃在响彻的瞬间就像是足以震彻整個世界的雷鸣震吼,同时在符士德的耳畔响起鹿伯父那稳重醇厚的声音。
【事象再演】结束了。
留在槲栎的私人办公室里的黑色幽灵终于因为持续的溃散而维持不住自己的形体,化作游离的黑雾,只是这些黑雾在常人眼中根本难以察觉,因此就算是门外的保洁人员叫人从外面强行打开了大门,所看见的,也只有酒柜被强行扯开所造成的满地狼藉而已。
许多有不少年份的名酒就这么被摔碎在地上,整个办公室里浸润着酒香,浸透了柔软的地毯。
“这这这,这不是我做的呀,我还没有进去呢,这个是酒柜自己倒的……”
在符士德的意识从溃散到化作黑雾的黑色幽灵身上抽离回来的时候,他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保洁人员那惊慌失措的声音。
符士德缓缓将盖在脸上的菜单放了下来,青碧色的眼瞳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重归漆黑,他深吸口气,随着冰凉的气息在深呼吸中灌入肺部,将胸膛都撑了起来,再缓缓吐出去之后,符士德混乱的思绪也逐渐开始理清。
“槲栎不仅仅只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安排了一个收藏室,甚至于在绘城各处还有许多用于存放他的‘收藏品’的仓库。”
“这种收藏癖放在别人的身上可能只是有钱人的一种小爱好,但结合槲栎自身所表现出来的许多行为细节来看,就显得很是怪异。他似乎十分热衷于收藏【独一无二】的事物,在委托我设计怀表的时候也是,甚至不存在任何具体的要求,只有一个买断合约,要求制作的是【独一无二】的设计,并且以后也不能够制作第二件同样的作品给其他人,甚至于连同样的设计原稿也不能够保留。”
符士德之前和槲栎聊天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收集槲栎那边的线索去了,对槲栎的委托也就当做是外行人第一次找钟表师委托,所提出的比较不严谨的要求而已。
只是当符士德发现了槲栎在办公室里的收藏之后,对槲栎那收藏品的委托需求就觉得有些耐人寻味了起来。
暂时将槲栎身上表现出来的异样放在一边,符士德继续整理着在【事象再演】中所见的景象。
“而槲栎在绘城之中专门用来存放收藏品的仓库里,正好就有一座伪装成物流仓库的地方,那里存放着许多被偷猎者猎杀得来的灵能改造部件,一部分会被槲栎挑选过来作为【独一无二】的收藏品,另一部分在合适的时机会流向黑市,只是最近因为降魔局紧盯着附近的交易市场,想出手也没有这么容易,所以偷猎过来的战利品全都被保存在那里。”
“而那个地方,同时也是偷猎者中的‘猎枪’所在的位置!”
符士德此行终于凑齐了能够直指‘猎枪’所在的线索,甚至于不只是猎枪,鹿伯父的另一只鹿角,以及自己的另一只‘猫眼绿’可能就保存在那个地方。
一想到这里,符士德就有些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内心,只是他也并没有就这么贸然行动,而是把摆在面前的饮料仰头喝干,结了账之后在路边伸手拦下一辆的士先回了家。
虽然现在已经锁定了目标的地点,但从【事象再演】当中所察觉到的细节,以及曾经遭遇过‘猎枪’袭击的蜻蜓法官来看,这个偷猎者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存在。
符士德至今也在以‘猎枪’作为那个偷猎者的代号,就是因为他以猎枪狩猎蜻蜓法官的行为。虽然那枚本该是一击必杀的子弹因为【猫眼绿】的缘故而被拦下,但这并不代表对方的实力很弱,反之可以说是极强。
一个隐藏于都市之中的狙击手,手中的枪械武装极有可能是不逊色于降魔局配枪的强大灵能武装,而作为狙击手的敏锐感知,他或许也能够直接观测到黑色幽灵的存在。
在被降魔局不断追查的状况下,对方的警惕性只会提升到最大。猎枪和猎犬一样都是在享受着狩猎行为的人,他们将自身以外的所有人都视作猎物,此刻正是将自身作为诱饵,准备狩猎猎物的时刻,这种时候的他们反倒是最为强大的时候,符士德这么贸然接近过去的话,只怕连对方的面都没能见着,就被接连不断的狙杀。
虽然是持有着「死而复生的奇迹」没有错,但符士德也不至于就这么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想要处理掉这样的敌人,还需要做点准备才行。
反正如今的先机依旧占据在符士德这边,就算槲栎被带到降魔局里去,只要槲栎不主动松口把偷猎者给供出来,降魔局的侦查员们也难以找到与偷猎者和仓库有关的线索。
这么想着,符士德付了钱下了车,回到熟悉的小店,随着“嘎吱——”的推门声响起,符士德缓缓踏入鹿伯父的房间。
已经收拾的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小桌上摆着一块鹿首面具,这件符士德之前一直都未能深刻感受,与之建立沟通的东西是鹿伯父留下来的遗物之一。
原本符士德以为至少要等到自己在【事象再演】上有所进展之后才能够尝试着去沟通鹿伯父留下来的线索,只是从之前的回溯过程中,符士德却发现了全新的道路。
“希望我并没有猜错……”
符士德伸手将这块鹿首面具捧了起来,精神在喃喃自语中疯狂运转,心如止水,但平稳如镜的水面之下,却是不断翻滚,恍若沸腾的感知在嘶吼咆哮,掀起涟漪!
心湖的水面泛起波纹,一圈一圈向外扩散而出,无形的水波化作了青碧色的流光,符士德睁着犹如珠宝玉石般的眼瞳,凝望着手中这张鹿首面具。
在符士德的眼中,所见的一切由色彩、线条和结构所组成,只不过这只是眼中所见的表象。
他要看的更深,去看见曾经所见的那一幕。
符士德要看见属于鹿伯父眼中所呈现出来的世界,在鹿伯父那样的钟表师眼中,整个世界又该是何种的模样?
霎时间眼前的景象也宛如水波流动,黑色大理石的桌板里响起了细微的动静,符士德垂眸一瞥,目光顿时凝固了起来。
那是一枚又一枚的黑色齿轮在互相嵌合,黑色的齿轮中间夹杂着灰与白的细碎齿轮,整体构成了黑色大理石桌板的景象。
只是这一幕只维持了短短一瞬,短暂到让符士德以为自己先前是不是眼花,或者是太过于执着这一点而在眼前产生出来的某种错觉一样。
他有些惊疑不定,皱着眉头,专注精神,努力回想着先前的那种感觉,那虚无缥缈的感觉被符士德伸出了无形之手捕获,紧握在手中。
紧接着,世界的运转就呈现在了眼前。
齿轮与齿轮互相嵌合,机轴在不断转动,从桌面到地板,从脚下的拖鞋到身上的衣裤,仿佛都是各种细碎的零件聚合在一起所构成的事物,整个世界都像是一个巨大和谐的机械结构在稳定运转,甚至在符士德的眼中,还浮现出了从一到十二代表时间的刻度。
仿佛整个中庭世界其实都是一只巨大的钟表,所有人都生活在这一只钟表的其中一个细微结构上,世界的运转就像是时钟的运转,命运的轨迹犹如时钟的指针,坚定不移地迈向下一个刻度。
符士德眼中闪过青碧色的流光,当他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感知像是瞬间燃烧了起来,不管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在瞬间被燃烧殆尽,整个人从气色十足变得萎靡不振,一滴鼻血悄然滴落下来。
“这就是……真正的,鹿首钟表师眼中所呈现出来的世界!”
符士德咬紧牙关,他知道自己还远未到能够触及这种境界的时候,之所以能够以此强行触碰这种未知的领域,是因为他比起常人而言较为强大的感知能力,以及如薪柴般不断燃烧自己而绽放出来的火光,将这一层未知的世界在眼前照亮。
只是符士德即便将自身作为薪柴点燃,也难以维持太长时间,随着紧绷的弦从中断开,符士德也两眼翻白,此刻已经不仅仅只是鼻血横流了,就连双眼和耳朵也浮现出血迹,喉间也尽是铁锈的血腥味,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力气,软软的垂倒在地板上。
黑雾从符士德身上弥散而出,符士德猛然睁开眼睛,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有些讶异的看着自身的状况。
“仅仅只是窥探到那样的境界,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对一般的钟表师来说未免也太残酷了吧!”
符士德摇头叹息:“还好我不是一般的钟表师。”
他的眼中再次闪过青碧色的流光,精神和体力都如薪柴一般被燃烧殆尽,但是在符士德的眼前,却再一次呈现出那奇特的世界!
在这种状态之下,符士德再一次看向那块鹿首面具,原本并非是钟表结构的面具此刻在符士德的眼中也呈现出了钟表结构的样子来,让他难以接触的面具,此刻却开启了封闭的大门。
符士德伸手向前,指尖轻扣,鹿首派系秘传的钟表师手法就触动了这块面具的表层结构和核心部分,转瞬之间就被拆解成散落一地,几乎将整个房间塞满的零件。
随后,在符士德的手中以钟表的姿态完成重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