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白虎值。
宜祈福祭祀,忌盖屋上梁。
旭日东升,金霞遍照石桥碧湖,一夜安眠,灵丘百姓早已外出忙碌,长街上炊烟袅袅,人声如潮。
县衙之地位于长街正中,两堵方墙正将周遭屋舍店铺隔开,一家独大。
“还是这一身穿着舒服。”
东街铺子里,项稷置办了身新衣裳,依旧是斗笠配黑色大氅,将背负的黑木匣子遮掩,内辅青衣。
以他如今九尺之身伫立长街上,当真如鹤立鸡群般,路过行人不时投来目光,啧啧称奇,一些功夫在身的江湖客更是察觉到了一种危险气息。
这个壮硕青年绝不简单。
“捕头英姿勃发,应是你衬的这衣衫更不凡才是。”秋老虎笑着开口,面色还有些微白,伤病未好,但毕竟是四关武师,已经恢复了行走之力,剩下的治疗光凭内劲愈合也不过数日之功,也就不愿劳烦自己的医师友人了。
项稷闻言笑而不语,自从赶山客选择跟随他前往洛阳后,这位秋老虎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们二人几乎前路已尽,要想更多的荣华富贵,重立宗门,乃至武道突破,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追随他。
更何况这位翻天鲲也是真诚待人,一见面便将地宫内种种告知了他们,就连那武灵射术也没有私藏,只可惜他们资质愚钝,理解不得,只好等待日后项稷掌握后的传授。
“只是,今日还免不了与县衙打交道,欢喜僧与教众赏金加起来足有五百两银子,足够咱们前往洛阳的盘缠了,就是到了那里也能有余钱使用。”
赶山客看了一眼长街对面的县衙,神色复杂。
他们两大门派可以说是被灵丘县令的一手制衡之术给收拾的明明白白,就连欢喜教也被牵连着灭掉,崔家与赵氏一下子没了触手,整个灵丘只有官府一家独大!
自始至终,那位五关县令都不曾出手过,但却不动声色的将权力收拢回来,显然是要将灵丘打造的铁板一块,驱逐其他世家的干预。
“无妨,我也正要在灵丘县衙内查些文献,你们若不愿多留,在外候着也可。”项稷摆摆手,以追风捕头的身份借阅神通序列的相关书册不是难事,以他如今的实力也不会有衙役做出什么蠢事。
秋老虎与赶山客对视一眼,摇摇头道“我等还是跟着好,以免横生波折。”
三人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了县衙门前,守候的衙役就算不认得项稷,那也是识得赶山客与秋老虎两位地头蛇的,分出一人接待,另一人便匆匆入内禀告去了。
不多时,一阵爽朗笑声传来“哈哈哈,贵客临门,岂能驻足门外?太生分,还请进来说话。”
到来的是县尉,当初的断臂已然接上,只是面色还有些苍白,见到项稷时却忍不住神态微变,眼底有一丝惊惧之色,显然也是知晓昨夜他斩杀欢喜教主那位四关武师的事情。
县令呢?赶山客与秋老虎却是有些意外,他们这几乎就是三位四关武师临门了,就一個三关县尉迎接?按理说那位县令也该露个头才是。
“虎魔显踪,笔判生死·公孙越重伤,故而县令与县丞齐去前往查探,一路往冀州方向去了,县衙内暂由我主事。”看出了两人的心思,县尉言简意赅的道出了缘由。
虎魔!一听这个名字,两人神色就冷冽起来,深仇大恨不会忘却,迟早要清算。
“既如此,我也不久留了,此行目的有二,就劳烦县尉相助,一为赏金,欢喜教主及其教众全部覆灭;二为借阅藏书,我要查看三关官职所能解封的星宿序列书册。”
项稷不愿久留,直接告知了自己的目的,欢喜教主被杀就在县衙附近,他们自然知晓,邪教覆灭也可探查验证,做不了假。
官府内职位分级明确,能查看的神通序列自然也不一样,位置越高看的就越多,仪式与忌讳也就越详细。
“应尽之力,谈不上劳烦,银两我吩咐差役送来,至于藏书,就由我领着捕头去吧;两位请移步院内,自有衙役招待。”县尉点了点头,吩咐好事情,差人领赶山客、秋老虎歇息后,便在前引路,带着项稷来到了县衙的藏书室。
这里算是官府重地,足有三重关隘把守,武师捕头平日里也会在此坐镇。
县尉引路,畅通无阻,推开尽头的红漆木门便见到了一排排耸立的书架,上面堆积着竹简与丝绸缣帛,分类很明确。
项稷想起当初朱黑皮送来的抄本,这些东西是不容外泄的,完完全全被官府与世家垄断。
“捕头,便在此处看完吧,规矩你也知晓,我就不多言了。”
县尉也不打扰,说了一句就背过身去,闭目养神起来。
“这种垄断手段也让天下才子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靠世家谋求序列,要么进入官府步步晋升,我这般出身微末的草根亦没得选。”
项稷幽幽一叹,翻看起一摞摞竹简来,第一个查看的便是奎木狼,想要知晓十步武夫之后的职介。
奎木狼:主管人间武库戈矛、沟渎池庭、风云雷电之司。
入门·十步武夫,一关·风雷甲尉,二关·武府庭主。
角木蛟:主管人间将军兵甲、雨泽延生、农田耕稼之司。
入门·坤山夫长、一关·雨泽校尉、二关·万岳督军。
“神通序列也如武道一般分列天关?不对,武道是后神通而出,也许正是以此为参照。”
项稷大概有了了解,等自己五关后,也该差不多能知晓二十八宿序列的全貌了,继续向下,他很快就发现了全新的序列,是此前职位所不能探查的。
井木犴:主管人间天色昏暗、池塘坡井、桥梁大水江湖、鱼龙介族之司。
入门·荒山钓客,一关·湖伯,二关·江君。
毕月乌:主管人间天地开泰、朱轮宝盖、边兵守境封疆安宁之司。
入门·朱轮散骑,一关·开泰都尉,二关·封疆领军。
参水猿:主管人间将军权衡境域、杀伐冤仇、劫夺忿悦之司。
入门·绿林好汉,一关·忿仇金刚,二关·七杀人雄。
“女土蝠序列,这不是那位笔判生死·公孙越的途径吗?”
蓦地,项稷见到了一条熟悉途径,顿时一翻竹简仔细查看起来。
女土蝠:主管人间裁缝衣物、嫁娶聘偶、阴凝大风之司。
入门·魑魅魍魉,一关·裁命无常,二关·御魂阴帅。
除此之外,还另有记载的其他自上古部落时代流传下来的残缺序列,诸如凶邪黑兽、大巫、烛照、幽莹、大天魔、大天妖、浑天、世尊、鬼神序列等,记录的很零碎,目前官职也只能是知晓,九成九都不能查看,需要县丞级别或银章捕头。
唯一显露出来的是一条名为·伊水之蛇的残缺序列:
入门·鲜山鸣蛇,一关·阳水化蛇(形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罄,掌大旱、引大水之权柄)。
要想知晓从古至今最完整的序列,恐怕只有那本封藏在皇宫深处的‘皇极经世书’才能洞悉,亦或是那本早已失传的‘山海经’,内里记载着人族自茹毛饮血时代最先临摹拓展出的蛮荒序列,无比原始。
“山海经,难道记载的那些异兽古神都是原始序列?罢了,太遥远,眼下的风雷甲尉仪式也暂时不急,需要踏足五关后才能进行。
如今我自二关突破三关,仪式功成,易命图也该有所变化,破星升格了。”
放下竹简,项稷心神沉入脑海内,这里无人打扰,甚是安全,正好借机稳固己身。
精神世界内,古朴的易命图轮转长明,扩散开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紫色光芒。
而在元神小人所在,属于他的那颗青烟环绕的黑色孤星猛地变大,于原有基础上又粗壮了一圈,外围的一抹白色罡气猛地内凹一卷,让整个命星都发生了变化,黑色褪去,整个星体都化成了青色!
且,这颗青色的命星上浮而起,开始环绕着一道星辰虚影而行,冥冥中正与天外群星相对应,由孤星晋升成了‘辅星’!
且在辅星之上,亦有星光交织成两个大字:天虚。
天虚、破碎双辅星绕破军而行,是为北斗第七主星之从属。
缭绕星球表面的一朵朵的祥云将天虚辅星托扶起来,跟着在青云中燃烧起了虚幻的火焰,远远望去就像是一轮青色大日笼罩在了元神天地中一般。
由云而成火,这正是上乘命格。
破星升格,后天易命!
自那天虚辅星之内,骤然射出一道光与他交融,青火覆盖的星体表面更是形成了一张面孔,变成了他的模样,一股青色的强光开始在项稷体内闪烁,蔓延向脚底,双足下方的第三颗穴窍命星缓缓亮起,跟着点亮!
后天改命·青色品级·侵掠如火。
熊熊!
刹那间,一股离火劲自项稷打通的穴窍中升腾而起,与震雷、坤山共鸣,但却充满了侵略性,似乎并不与二者共存,但却跟降三世明王格外的契合,是谓‘明王忿火’,反而可以将那种打熬身体的手段化作杀敌之术。
他体会着离火劲在体内游走,浑身都炽热了起来,肌肤殷红,跟着竖起一根手指,气劲外放,顿时一簇火焰在指尖升腾燃烧起来。
轰!霎时筋弓脉弦触动,项稷猛地一挥手,一大片火浪顿时自掌心喷薄而出,绚烂弧光照亮黑暗,灼热劲气扑面而来,犹如一轮残阳般笼罩在身前十步距离内熊熊燃烧。
气魄,出来!下一刻,他眼底赤光一闪,动用了十步武夫神异,大片大片的离火劲顿时自毛孔间升腾起来,宛如他整个人都在燃烧一般,披上了一层赤纱火衣,一轮脑袋大的红日缓缓凝聚而出,出现在了他的脑后,炽热之感顿时提升了数倍。
“好,很好,这样一来,到了洛阳我也可明里以离火劲示人掩盖身份;暗地里以震雷劲化身霸王传人混淆视听,将桃侯与平皋一脉拉下水。”
项稷收敛火劲,发觉这股力量瞬间爆发虽然不如震雷劲,但持续的灼烧与攻伐却很稳定,催发明王身起来两两相合,威能更添三分。
但催动离火力时,另外两股坤山、震雷劲却是无法同时运转,虽因易命图之力共存于体,但并非就融洽了,若想统合调动,还需他日后自行开创武学来统御。
一门对应乾坤八卦的万象武学。
与此同时,易命图上,属于他的信息也发生了变化:
命主:项稷·字山河。
命格:上乘青色命格·富贵人家·多子多福。
命星:辅星·天虚星(操孤星而绕主星行者,亦有己身光辉轨迹,较为出众)。
根骨:十万里挑一·璞玉无双。
后天命格: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侵掠如火。
天机:黑·观星、青·龙精虎魄;青·斗转星移。
武道序列:三关武师,奎木狼序列·十步武夫。
道果星图:奎宿星君(缺失·星光渐熄,而位不见王影)。
武学招式:紫雷刀法,鹰爪功,降三世明王身,长江三浪叠,鲲鱼图,大鹏图。
寿元:四年又七十八日【三关增寿一年,序列入门增寿一年】。
战力:五虎之力·十步武夫。
“五虎之力源自十步武夫的提升,可这奎宿星君?又是何意,难道二十八宿代表的神通序列,就是二十八位星君的道果?走到最后便是继承他们的位置?
那二十八宿之上的四灵呢,九野九天之主呢?也是对应的星图果位?”
项稷浮想联翩,也许上古流传下来的二十八序列并非那么简单,秦皇汉武一生致力开辟的武道可能就是为了改变什么。
要知道分管二十八宿的乃是九天之主,中央钧天主:东方苍天主:东北变天主:北方玄天主:西北幽天主:西方颢天主:西南朱天主:南方炎天主:东南阳天主。
他们的权职与力量又该如何?是否又有道果留下?
还是说,都已成空,留待后人继承···
一声轻叹,眼下以他的层次而言思考这些还为时尚早,入京求学,进入洛阳书院才是要事。
如今已是灵丘,位处边缘,由幽州南下冀州,而后西入司州进洛阳,前往书院,也算是一条较快的路线了,数月足以达成。
“洛阳书院,阿德似乎也在那里,算是大儒卢植一系。”
项稷放下手中竹简,思绪已经穿山越岭飘向了洛阳,天下最繁华富贵之地,强者云集,又会是怎样的风景?
一旁闭目养神的县尉见他阅览完毕,伸手便推开了红漆木门。
两人回到县衙院落里,赶山客与秋老虎已等候多时,一旁还立着一位衙役,见到项稷到来便送上前一方木盒,内里盛装的正是五百两银子。
“带上吧,我们该动身了。”
项稷扫了一眼,后面的赶山客便上前将盒子收下,脚步一迈便走出了县衙大门。
直到三人离开后,一道身影才缓缓自屋檐上落下,是一位锦袍高冠的中年男子,他目光深邃,遥遥望着三人离去的身影,露出了微不可察的笑意。
“县令大人,属下已按照您的安排完成;按照探查的痕迹来看,尸体都缺失了心脏与头颅,举行的仪式应是奎宿·十步武夫。”一旁的县尉拱手一礼,深深低下了头颅。
“我已知,便添入榜单上吧,不是世家势力遮掩,可没有人能隐瞒自己的序列。”来人淡淡开口,竟是那位对外宣称追击虎魔去了的县令,却并未离开县衙,依旧盘桓在这里,实在诡异。
唯一离开县衙的,只有那位四关武力的县丞。
而在长街上,早先稀稀拉拉的人流此刻却团在一起,一股脑的挤向了布告栏所在。
“一月一换的龙虎榜出来了,今次不知可有新人上榜,老人换位?”
“我看很难,那些世家子弟大多雄踞一方,若无机缘,彼此很少都有交手的机会。”
“别废话,赶紧让开,大爷看完还要回酒摊子上吹牛去呢。”
喧闹声中,布告栏前已然多出了几位官差的身影,他们撕下过期的布告,缓缓将手中缣帛所制的榜单挂了上去。
龙虎榜!
这一挂可就引动了所有人目光,各个挤着上前,有的人头巾与腰带都被挤掉了,有人鞋子被踩翻跌落,还有的腰包都被光顾了七八圈,一片混乱。
“嚯,这前五十都没什么变化啊,汝南袁家依旧是一枝独秀,弘农杨氏位居第二,皇甫家传人似乎也出世了,排上了一百零八名,填了那位翻天鲲的缺,哪位主不会冲入前一百了吧?”
“原本七十二位的笔判生死·公孙越居然还升了,提到了第七十一位,战绩是对抗虎魔?”
“白马寺小圣僧与东海公子自从涿江一役后出关,排名各自都提升了,分列七十五与七十四;还有那位血头陀竟然也提到了一百零五,他也参与了虎魔那一战?”
“嘶,真正生猛的还是那位翻天鲲啊,你们看他竟然成就了三关层次,还击杀了四关级别的欢喜教主,覆灭了整个邪教,排名直接提升了十八位!”
望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不少人都惊呼出声,而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一次性提升足足十八位的璀璨名讳。
往日里可不曾出现过提升这么生猛的人!
姓名:楚姓字山河,涿郡楼桑村人。
武功路数:筋弓脉弦·三关武师,修行‘降三世明王身’,擅长刀法并领悟刀道锋芒,身怀精神武功,拳脚功夫为鹰爪功,自创招式·长江三浪叠。
战绩:逆杀四关‘欢喜教主’,灭欢喜教。
神通序列:奎木狼·十步武夫。
排名:九十位。
道号:翻天鲲。
身份:追风捕头。
评价:雄姿英发,正是今日风貌!
雄姿英发,正是今日之风貌!
望着这句话,也不知多少年轻人的目光闪亮起来,心中满是憧憬。
这就是他们心中的江湖,快意恩仇,扬名天下!
“天下龙虎,何其多也,真叫我期待。
只可惜故人当面,遗憾不能相见,来日方长啊。”
项稷嘴角微扬,瞥了一眼人群西南角,伸手按下斗笠,转身消失在了人潮中。
不远处,一个赤袍和尚自人群中走出,望着那龙虎榜上第九十位的位置,神色复杂,而他的耳畔竟也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可得小心些,如今灵丘县衙一家独大,抓你立功可是轻而易举。”
“你不准备抓我?还是因为破入了三关武师,不屑以境界压人,与我一战?”血头陀攥指成拳,有些不甘。
当初相见时,他可是遥遥领先这位翻天鲲,甚至都不曾将之放在眼中,可仅仅第二次相会,对方就追上了他,第三次再见,已然超越,甚至让他都生出了几分无力。
项稷遥遥传音,斗笠大氅的身影越来越远“恩怨两分,抓你是公差,但这是代郡不是涿郡,自然是灵丘官府忙活的问题;放你是私情,盘山之上你多有出手相助,我不会忘记。
今日一别,再见面时,我会掂量一番你的进步。”
“你真就这般自信?虽然此前一役我身受重伤,但也看清了三关之路,破关不远矣。”血头陀也非常人,很快调整好心态,他有自信去追逐,天资不弱于人。
项稷闻言悠然一笑“自然,因为我不愿手中之刀寂寞如雪。
很多崛起于微末的人,在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后便忘记了自己的宏愿,消磨了自己的雄心,也湮灭了自己的豪气。
不再自信,不求进取,只是想以前辈的身份来抵挡和打杀成长的后辈,这是没自信——对自己,没有自信。
而我不同,说是自傲也好,不知所谓也罢,恰恰就拥有着这份自信,属于自我的,自信!
要想与莪为敌,你必须努力,全力的追赶,好的对手有很多,宿敌却只有一个,你只有成为最好的那个,才有和我在一起角逐的权力,这个权力,只有当你成长起来,变强的时候才能得到。
即使仅仅是向我挑战的资格,你也要拼命角逐,才可争到。”
望着那远去的大氅身影,血头陀久久无言,他不禁想起,在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曾告诉自己,男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是看着自己前面的一个男人的背影长大的。
现在,他又在看着谁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