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五,天刑值。
五行炉中火,冲猴煞北。
云层拱卫的日轮逐渐西沉,西面红霞万道,瑞彩蒸腾,渲染半边赤穹,月夜如约而至,天地的运转,不因人间的离合有丝毫改变。
乘风居内,张郃正在练功,胸膛一鼓一瘪,竟是将心血跳动之声也催响起来,可以看到,他那稚嫩的身躯上也逐渐有了些皮膜的痕迹,内劲也不再修行张家支脉的二流武学,而是改修了项稷所传的降三世明王身这门一流武学打基础。
在他行功三个周天后,一旁坐着的项稷饮下一口茶水,屈指一弹间有离火玄冰劲飞出,落入张郃体内流转洗练,化去那明王身的忿火与煞气。
跟着,便有请来的专人持佛经与儒学竹简走来,开始给张郃讲解,配合他功力的进步,思想与才智也不能落下。
“这一月以来,收支如何?”
眼角一瞥,项稷已是见到赶山客迈着大步子走来,油光满面,这段日子过的显然是滋润。
“托公子的福,不少书院外院与各家子弟常来光顾,此前您带回来的几箱子珍宝也变卖完成,得了五千两银子及约莫五百人的粮食,还有五张地契,还有那乘风居的老板···”赶山客闻言哈哈一笑,躬身行了一礼后便提起了这个月的买卖来,生意很好,不过当提到这片住地的老板时,却是忍不住顿了顿。
言有未尽之意,项稷便明白,这是不好决断,多半是有了麻烦,便颔首道“住了这么些日子,乘风居也不算亏待了我们,招待周到,若是有什么麻烦,能顺手帮便帮吧。”
听到这话,赶山客才松了一口气,憨笑道“不瞒公子嘞,我二人听闻居主的女儿回城时被江匪劫了,还险些丢了性命,老秋他急性子您知道的,当场就拍马去救人了,我便回来禀报一番,以免出了什么麻烦。”
事实上,也不会有什么麻烦,江匪实力能高到哪里去?以秋老虎四关的实力,收拾他们绰绰有余,只不过他们如今是项稷的随从,要分清楚尊卑,做事自然不能随心所欲,要禀报一番才好。
“佛曰,降妖除魔为本心,这些匪寇就是妖魔,降伏了便是功德啊。”
正在研读经书的张郃忽地开口,眼睛不自觉的瞟往项稷方向,显然是也动了出去走走,实践身手的心思。
“说的在理,晚上你加练一個时辰。”项稷自然看出了他的小心思,轻哼一声便要他加练,让小家伙一阵唉声叹气。
不多时,秋老虎便喜滋滋的攥着一张地契回来了“公子,办妥了,还有个好消息。”
“你说。”项稷微微一笑,这两人办事的效率很不错,的确适合带在身边。
秋老虎递来地契“乘风居主感谢咱们的帮助,将这间院落的地契送给咱们了,希望日后多多往来。”
“这也是正常的人情往来,你收下便是;至于那五百人的粮食,你们可酌情招揽些流民或百姓训练一番,当作下手,安置在城外便可,正有一张地契是那里的,日后会派上用场。”
项稷也不意外,他如今的身份到了那个层次,自然就会有人抛出橄榄枝,表露善意,想要借势托庇,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在这悠闲的一个月里,光是请帖与拜帖他都收到了上百封,无一不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取舍部分后赴宴,在城中也结交下了一批人脉。
再有三日,九月八的白露之日便该是袁绍再宴众人的时候了。
哒、哒,就在此时,叩门声起,一个潇洒不羁、意气飞扬的文士踏入院落内,面容略带傲才之气,当见到项稷后目光一亮,遥遥拱手便上前来。
项稷早知此人曾来过,便笑道“阁下仪态飞扬,才气外露,想必就是那位‘闻名洛阳名士’的许子远吧?”
“兄台竟知我许子远?哈哈哈,果然是慧眼识人,才子相惜啊,实不相瞒,许攸此番而来,为的是三日后的托日山庄再聚,本初兄的宴会一事···”许攸一抹下额,洋洋洒洒说了半天,末了才提及三日后的宴会之事。
一月前送拜帖,三日前再告知,赴宴当日亦有人来通知,这是礼数,袁府班底自然不会有疏漏。
他还真是话蛮多···项稷头回碰到这么能叨叨的,大概也知道了他意思,就是前来再告知一声不要忘了三日后的宴席。
而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到来的人会少很多,或者说是信得过的人,显然是有所谋划。
寒暄完毕,项稷礼节性的挽留许攸留下,对方虽有些动心,但还有要务在身不可拖沓,便只能离去。
“一月以来,我也将那紫雷电身与怒雷鸣修行有成,三日时间,也正好再熟练一番。”
月上中天,项稷一人坐于亭内思量,当初自平皋府内搜刮出来的几门武学也修行到了熟练层次,其中的以气御刀·怒雷鸣更是玄妙,为昔年西楚霸王的操刀之术,可以达到如传闻中‘飞剑’一般的神异功效。
一念至此,他指节轻敲桌面,顿时远处黑木匣子内传出铿锵之音,寻梅刀被银白电光包裹着飞射而出,犹如飞燕一般在十丈之内来回穿梭飞舞着,凌厉敏捷,望之不似凡俗手段。
跟着,他暗运无相真身,眼耳口鼻以及周身每一处毛孔内顿时迸射出紫雷银电,整个人都如同化作了雷霆之身般绚烂,这些雷光在身外环绕聚拢,形成了一层圆环般的壁垒,而后便见项稷毛孔颤动,一簇簇紫雷凝聚成了锋芒,化作成百上千根雷刀扎根在了毛孔上,霎时间他通体都是刀锋钻出,双臂合十向天,恍如无数口雷刀熔铸在了一起。
立在那里,项稷只轻轻一挥手臂便发出了刺耳的雷暴与切割声,脚下发力一个旋转就形成了一团直冲长空的雷刀风暴,人体毛孔何其多,而他却借无相真身之法化弱点为武器,直接造出了这样一身杀戮之兵,若是与人交手,当真是凌厉无匹,令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攻击。
“如此,甚好。”项稷满意的点点头,斗转星移毕竟只是卸力打力,没有那么万能,且还需要接触媒介;但这一式便是肉搏厮杀,贴身鏖战的妙法了,让敌人无从下手,犹如刺猬一般头疼。
而在此时,袁府另一座府邸内,另一位袁家传人却不是那么的心情愉快了。
华贵明堂内,袁术正伤神自酌,近来发生的一件件事让他颇有些唏嘘,感慨不得志。
原本,他是袁逢嫡次子,地位仅在袁基之下,也有着大好前程,可自从袁绍被过继为袁成之子后,地位也压他一头成为了堂兄,更是在佛兵神掌一战中大放光彩,与魔君、虎魔都有所交手。
而那位大哥袁基就更不用说了,气运逆天,得了上天下地至尊功,更是皇城大战击败弘农杨氏的日月同天,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龙虎之上一座山的恐怖成就。
两位“兄长”都在大放异彩,而他却碌碌无为,这段时日什么也没有干成,族内自然多了不少闲言碎语,让袁术也有些郁闷。
“罢了,既是他袁本初一再相邀,我便也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三日后便往那宴会走一遭便是。”
末了,他看向桌案上的一封拜帖,目光渐渐沉凝。
与此同时,曹府内,曹操亦是一人独处,立在月夜下沉思。
“赘阉遗丑,宦官之后···也许这便是改变的机会了。”
良久,他轻声低语,像是下了某种决断。
范阳府,厢房内,一盏烛火摇曳。
刘备静静望着桌子上的拜帖,他也收到了三日后的邀请。
袁绍对宦官有动手的想法,那么大儒一系就是必然的盟友,他们与宦官是天然的不对付,甚至大儒郑玄都被迫害的入狱。
“山河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们来了,就会被卷入,不站队,便都是敌人,历史,时代,都在迫我们做选择。”
他呢喃自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渐渐吹熄了烛火。
日升月落,云卷云舒,眨眼已是三日过去。
九月八,白露。
朱雀值,宜祭祀忌安葬。
今日项稷起的很早,盘坐屋檐之上,遥望天际一线鱼白。
渐有东来紫气浮现,鸡鸣紧随其后。
“既然师傅没有传话,杨氏也没有阻止,那么就说明他们默认了这一次的宴席,或者说,士族集团默认了袁绍的报复行动,并不打算阻止他对宦官下手,那我便没有什么好顾虑了。”
想明白了其中问题,项稷一跃而下,准备前往托日山庄所在。
乘风居前,已有一道身影走出,遥遥招手。
“阿德。”项稷从天而降,出现在了刘备身旁,两人相视一笑,便同往同去,泛舟河上。
时至今日,龙气与光武碎片在身的刘备也突飞猛进,成就了三关武师的层次,正在着手选择星宿序列,要完成仪式。
长河漫漫,托日山庄近在咫尺,已然能够见下人在门口迎接,与数月前所见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人少了些。
“两位请进,随我来。”领头的仆从见两人到来,当即在前引路,往内而去,安排好了席位。
在高台席位上,曹操已至、许攸、张邈等人亦在。
而更让项稷意想不到的是一个坐在袁绍身旁的男子,面容与他有三分相似,但更为粗豪,乃是豪鸷悍鬼袁术。
这位与堂兄一直不对付的袁家传人竟也到了。
与阿德对视一眼,项稷就明白,这次的事情不会小。
落座之后的一炷香时间里,宴客已悉数到齐,就连公孙瓒、公孙越两兄弟也到了,总共十五人。
此刻,场中众人都有些摸不准宴席背后的猫腻,不过既然猜不到,大家也就花轿轿子人抬人,吹捧起袁绍在佛宫内的表现来,效果不见得多好,反正袁术神色是不太好看的。
终于,袁绍举手一平,众人目光聚拢过来,便见他侃侃而谈道“此番请诸位前来,也是为此前宴会上刺杀受惊一事做个交代,当日之事我已查清,背后的主使不止是消灾楼,还有其背后的乱政宦官,当日推动此事的,便是中常侍王甫,其麾下王吉、其子王萌,党羽段颎亦有纠葛。”
众所周知,十常侍有十二个,其中首领,便是被宏帝曾戏谈作父母的张让与赵忠。
“惭愧,在下被擒,迷迷糊糊醒来时已是身在家中,连出手之人也没有认清,险些害了诸位。”张邈面露愧色,要是当日刺杀真的功成,整个宴会上的人怕是都要受牵连,引起一场震动。
众人没有在意张邈的话语,而是震动于袁绍话语中所提及的人物,中常侍王甫及其子王萌、酷吏王吉、党羽颍川太守段颎!
这其中,可不是寻常人物啊,很难不考虑这之中的潜在麻烦。
袁绍若要报复,难道还准备直接对王甫下手吗?其实力可不弱,至少都是五关之上完成了一重仪式的人物,又鲜少出宫,他们哪里来的机会?
“段颎(炯)?”项稷沉吟,此人也不简单,乃是西域都护段会宗从曾孙,与皇甫规、张奂并称凉州三明,170年段颎被征入朝,历任侍中、执金吾、河南尹、司隶校尉等职,他党附宦官、捕杀太学生,因而得保富贵,平步青云。
如今袁绍查清楚背后的元凶,势必会一一报复,自己是否也要在其中捞取一些政治资源呢?
此前击杀雾魔时,便以天魔四蚀察觉到消灾楼背后对自己下手的人是王萌,乃中常侍王甫‘之子’,王甫又与自己师傅杨彪是政敌,双方争斗不死不休,如此看来,可以说是完全敌对的一脉,新仇旧怨累加,怎么说也该算一算。
可这个时候,其他人目光就不自禁落到了曹操身上,神色耐人寻味。
虽然他做出了很多与宦官划清界限的事情,虽然他打死过蹇硕的叔叔,但他家世终究摆在那里,在这样的时候,真的能信任吗?
赘阉遗丑,这层身份不见得比草根好到哪里去。
“孟德是我力邀前来,随我共行诸事,不会有误,诸位在此,也正好做个见证,绍以身相保孟德,若真出问题,我会负全责。”
这时候,袁绍站了出来,他最有资格,也最有公信力说这句话,其他人出言基本无用。
曹操面露感激之色,遥遥拱手,不再言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袁绍力挺曹操,众人自然也无话可说,只能认同了这一点。
“每年年末,王甫之子王萌与麾下王吉会趁时出宫,明面上是代替王甫自己去与家人团聚,衣锦还乡;暗地里则是替王甫收取在外的‘孝敬钱’以及带回以供享乐淫玩的男奴,他们二人的实力都是五关层次,只完成了入门仪式。
而据我所查,两人迫害异己,冤杀官吏,夺人房产,私通外官的证据并不少,若要伏杀,当一锤定音,不给翻身之机,上报罪责的官员已有人安排好,届时若成,伪装成其畏罪自杀便可,朝堂中的其他人会摆平麻烦;若是不成,也够他们伤一阵子;无论成与不成,咱们都会被摘得干干净净。
城内动静也有天师道的化身符箓遮掩,造出一个没有战斗力的分身来,伪装成我等尚在城中的景象,且有‘人证’,可以放心;好处自不必我多言,各位都是士族集团的一份子,除掉一位大宦便是日后支持与高进的资源。”
袁术适时开口,这次出手相助也是存了积攒名气,招揽班底的心思,他自然不会亲自下场,受袁绍之邀前来也只是帮衬一二,起个稳定人心的作用。
而且准备也的确充分,就连上报罪责的官员都是之前与王萌结仇的,扯不到他们身上来。
别人一看袁家三个传人里俩都参与进来了,这事自然稳妥,能搞得定。
而从小来看,这是袁绍的报复还击,直指王萌;但从大来看,其实是世家士族对于宦官的攻击,要打压他们争取更多的权力,针对的是王萌之父、中常侍王甫;故而他们这行动也只是大方针里的一部分,其余布置不会告知他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这兄弟二人说完也不着急,静静等着众人的反应,他们邀请过来的,要么是同一集团的自己人,要么是跟宦官有仇的,基本不存在告发的可能,士族集团与宦官的争斗早就不死不休了。
权衡片刻后,有五人选择了离去,不愿亲身参与,但可以提供其他方面的支持,亦是立下血誓不会外泄,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一种独特誓言,与歃血为盟相似,具有一定的约束力,违背会付出有碍道途的代价,背后家族也会被士族集团排斥打击。
最终,只有曹操、袁绍,袁术,项稷、刘备、公孙瓒、公孙越,张邈,吴臣,伍孚十人留下;后二者都是被宦官迫害的党人。
“诸位能留下,本初感激之至,不论结果如何,我可以保证诸位的行动与身份不会外泄,事后无论成与不成,一定也能官职升迁,名气大震,届时我会赠诸位一人三口百炼利器,武学、金银以及地契皆有,权当是辛苦费,本初亦欠各位一个人情。”
袁绍先说利益再谈条件,开诚布公,愿意出手的不会亏待。
公孙家的两兄弟对视一眼,他们本就是庶子出身,地位不好,前途有限,若是能搭上袁家的快船,也许可以搏出一番事业来,自然愿意一拼。
曹操则是有心要洗清身份,彻彻底底的将自己与宦官分割开来,故而此行有必要性。
至于项稷与阿德倒关系不是很大,只是对日后的前程有想法。
伍孚与吴臣自己就是被迫害的党人,险些家破人亡,与宦官结仇,自是坚定。
“好,诸位,这等社稷蛀虫不可不除,年末我们再会,一举斩去阉党的羽翼。”
末了,袁绍拔刀立誓,要除尽祸国殃民的阉党,众人共证。
借着宴席,项稷也与曹操打听起军伍中的职位来,将军那是不必问的,太遥远,中郎将也不是眼下能触及的,他便自校尉问起。
曹操没有隐瞒,自中郎将以下,有各级校尉、而后是司马、曲军侯、官长、队长、屯长、什长、伍长等军官。
大将军建旗,秩奉万石,统领全军;偏将军建旌,秩奉中二千石;校尉建帜,秩奉比二千石;司马建旃,秩奉比千石。
兵制是以二和五的倍数为计算,最基础的单位为伍,即每五个人有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什,每十个人有一个什长;五什为队,每五十个人有一个队率;两个队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个屯长;两个屯为一个曲,每两百人有一个军侯;两个曲成一部,每四百人有一个军司马。
“以兄台背景,至少取个军司马是不难的,若是再往上,尉官亦可期。”曹操面色微红,已是有了几分醉意,也调侃起项稷来。
“帮了本初这一趟,便是稳了。”项稷饮下酒水,已然有了自己的盘算。
此时,万里碧空如洗,阳光将云海照出无边无际的灿烂金色。
众人离了托日山庄,回望皇城,莫名觉得那里被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笼罩,似是垂垂老矣。
在这一刻,他们心中莫名涌现了一种感觉,生于天下间,不能安社稷山河,不能辅佐明君而福天下,便只有行屠戮之事,斩杀害群之马,这亦是他们报效家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