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中国海的咸湿海风,轻快吹过了这个位于湄公河三角洲的港口城市。
在这被热浪统治的南洋九月,一股清凉之风哪怕带着些许难闻的气味,也是弥足珍贵的。
街上的孩童更是将双手举得老高,尽力扩大受风面积,享受这难得的凉爽。
河仙背靠屏山,面朝大海,素称形胜。
城北倚靠着还算高大的屏山,山腰就能俯瞰整个城市,从山脚到山腰坡度陡峭,四周多怪石,加之道路狭窄,易守难攻。
莫氏经过两代人的经营,在山腰修建了象征统治权的堡垒-武定城。
武定城层叠坐落,方圆四里有余。
砖土混合的城墙上能并排通五人以上,架设着从富浪沙人(法兰西)那里买来的十门二十四磅舰炮,防守非常严密。
除了武定城这個堡垒以外,河仙还有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市镇,周围便是大片大片的良田。
而在华人到来之前,湄公河三角洲远没有后世那么富庶。
缺少人类活动的它沼泽遍地,大小水潭里充满了鳄鱼与蟒蛇,至于巨大的牛虻和成群的蚊虫、毒蛇,稀松常见到不值一提。
土生此处的真腊人生产力极度低下,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高棉帝国的时期的豪情和积极向上。
那就像是一个美梦一般,当梦醒来,真腊人又回到了如同他们两千年前祖辈一样的生活。
饿了就去树上摘果子,渴了捧起河里的水就喝,种植完全看心情和老天爷,能主动去抓鱼就算勤劳,打死一条鳄鱼,那就是了不得的战果,晚上全族打牙祭。
如此的生产力和脾性,自然无法治理洪水泛滥、沼泽遍地的湄公河三角洲。
高情商的做法叫保持了生态,低情商的说法叫懒。
这样的情况,一直等到华人大规模南下之后,方才开始改变。
以闽粤桂琼为主的华人在湄公河流域修坝筑堤、平整土地、挖掘运河、抽干沼泽。
他们开垦了大片荒地,将上万年来都横冲直撞的湄公河及其支流,限制在了固定河道。
可以说,没有下南洋的华人,就不会有后世富庶的湄公河三角洲。
而河仙的市镇又分为镇城和港口两个区域。
今天,似乎是所有的河仙人都涌到了港口。
被阮氏广南国封为河仙镇总兵,内部暗暗以大明雷州镇总兵自居,对欧洲人自称高棉王,却又被欧洲人称为港口国国王的鄚天赐,带着长子鄚子潢等三个儿子,站在人群的最中央。
而在他的左手边,还有几个穿着红色大明官袍,看起来很显眼的男子,为首者正在与鄚天赐攀谈。
有熟知河仙政治格局的人不禁咂舌不已,这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嘉定陈家的当家人陈大胜到河仙来。
这些年,因为鄚陈合一的逐渐不现实,以及广南国在嘉定实力的增强,压制住了陈家。
陈家人虽然还是在与河仙来往,但陈家的首领人物已经很少到河仙来了,更别提是当家人陈大胜亲自来。
“来了,来了,舰队回来了!”突然,河仙港口派出去交通的小船,风驰电掣的蹿了回来。
小船上的引水员,还在不断挥舞红色旗帜给岸上报信,港口聚集的人群,立刻就轰动了起来。
没过多时,一艘艘大船在一片欢腾声中,缓缓驶进了河仙港口。
轰隆两声,财宝号在远处轻轻把船斜过来一点,然后四门六磅炮先后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这是没有装炮弹的礼炮打响了。
紧接着,河仙港口中十几艘华洋大船,也组织了船员列队着礼服,然后对天鸣枪表示欢迎。
李献文身着锦袍,头戴无翅乌纱帽,当先从财宝号上下来了。
在他背后,三十名河仙精兵,三十名陈家红袄银刀兵,一百名法兰西与普鲁士雇佣兵鱼贯而下。
河仙精兵身穿青色劲装,手持1750爱尔兰竖琴燧发枪。
陈家的红袄银刀兵身穿大红露胳膊号衣,头戴红笠军帽,手持藤牌银刀。
一百名欧洲雇佣兵则集体身穿白色长裤加白色上衣,带着三角帽,全员手持上了刺刀的燧发枪,拉着四门三磅奥地利野战炮。
呃,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的,但没办法,英法军现在的军服可不便宜,南洋和印度又太热,基本没法穿他们的欧式军服,是以莫子布招揽的这批欧洲雇佣兵,压根就没有统一军服。
就这白衣白裤加三脚帽的尬装,还是莫子布找锡兰的荷兰裁缝‘买’的呢,费老鼻子劲了。
但这个尬装是莫子布认为的,除了他,包括布鲁诺中校、雅克上尉、弗德里克上尉以及李献文等人,都不觉得尬,还觉得这样看起来不错。
当然,鄚天赐等人也还觉得不错。
李献文激动呼吸急促,他按照莫子布的叮嘱,快步走上前对着鄚天赐抱拳施礼。
“总镇大人,昆仑山堂舰队出征归来,历时九个月,破城有三,擒王有二,缴获火炮二十门、火铳五百杆。
商船十三艘,全员顺利返回,共计赚取白银超五万两。”
“哗!”人群起了阵阵惊呼。
虽说有十三艘船跟着舰队出海,但其中七艘是装着不怎么值钱的大米出去的,这七艘中也有五艘在宋卡和巴达维亚交易完毕之后,就返回了河仙。
剩下的两艘也基本是空船跟着去了印度的,实际上在当运兵船用。
也就是说莫子布用六艘船就赚了五万多两,平均每一船就有最少九千两的纯利润。
呃,实际上还不止,因为有一艘船上的货物,被莫子布平价卖给了不列颠东印度公司。
也就是说,一艘船的纯利润在一万二千两以上。
这是非常,非常惊人的数据,如此短的航行,所获利润却相当航行到欧洲的七成。
鄚天赐也非常欣喜,但他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河仙这些年大发展之后其实不太缺钱,鄚天赐更深知,在这混乱的南洋,没有实力,有再多的钱,也是白搭。
李献文也知道鄚天赐在等什么,等到鄚天赐挥手示意港口上的人群安静下来之后,李献文再次拱手请示:
“昆仑山堂健儿,感于总镇大人恩德,受龙头委派,愿操演以谢!”
“准!”早就沟通过的鄚天赐大手一挥,显得有些兴奋。
李献文得令,令鼓乐手奏乐,手持令旗颁发给四个队正。
四个队正立刻持旗奔赴队伍,随后这一百六十精兵就在令旗指挥下操演了起来。
具体内容其实并不复杂。
一是刀盾手在前,火铳手在后的街巷搜索战。
二是士兵在口令中迅速排成三排线列横阵,中间在夹杂着火炮,以步炮协同的阵型向前攻击。
第三个则是组成空心方阵,刀盾手换上长枪与一部分有刺刀的燧发枪手列阵。
其余火枪手演示三轮击,火炮手居于空心方阵中,火枪手和炮手互相配合轰击敌骑。
说实话,这水平不算太高,至少与欧洲列强精兵有很大差距,比满清八旗精锐和绿营精兵的九进十连环也多有不如。
但是在南洋,已经该比暹罗和北郑南阮的军队要强了,应该能跟现今的南洋一霸缅军精兵打的有来有回。
不过,莫子布麾下的这些士兵操演起来,却远比实际本领要强。
为什么呢?
那是穿越来的莫子布其他的军事知识不敢说,但是训练队列,绝对是很熟悉的。
他虽然没当过兵,但从初中、高中到大学,三个学校的军训,那都是高规格的,绝不是那种应付事的,高中和大学的军训还有实弹射击项目。
加上后世学生,从小学到大学,基本都是在队列训练和遵守纪律的培养中渡过的。
毫不夸张的说,后世的高中生穿越到古代,在纪律和队列方面,都能甩时人一大截。
因此别的不好说,昆仑山堂的队列训练在莫子布的亲自督促下,绝对是此时各国军中最好的那种。
哪怕此时的欧洲,队列训练的方法都还没有成熟,列强各国都还是在摸索中。
这也要算是一个穿越者的大优势吧。
至少这个码头上的人都被深深震撼了。
他们看着昆仑山堂的士兵在令旗、鼓乐和口号的指挥下,百余人如同一人般,做出各种战术动作,喊杀声,声振屋瓦。
演戏完毕还齐齐朝鄚天赐敬了一个欧式军礼,集体高呼‘万胜’三次。
震的鄚天赐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礼,手忙脚乱了那么一大会。
操演完毕,港口数千人突然鸦雀无声,半晌后,震天的欢呼声响起。
嗯,到底还是小地方的人,没有多少见识。
也可以说,河仙这些亡国之民,离开大陆百余年了,就没见过什么正规军。
鄚天赐兴奋地面孔涨红,他来回快速走动了几步,看着那李献文带回来的这一百多兵丁,犹如看到了命根子一般。
“令行禁止,如臂指使,竟然是一支前所未见的精锐之师!”鄚天赐指着远处,对身边的陈大胜说道:
“阿兄请看,你我两家之兵原本不过寻常,今得阿五数月调教,已是天南猛虎,恐怕比之岳父在世时的大明精兵,也不遑多让了!”
陈大胜抓着鄚天赐的手,此时恍然大悟,明白鄚天赐非要他来是什么意思了。
鄚家两家,自从鄚玖、陈上川这样的英雄开基之主去世之后,后人在兵事一道上,就再无几个值得称道的人。
连他兄长陈大定,也不过只能称得上是虎父犬子,泛泛之才罢了。
就好像子孙的气运和天赋,都被祖宗用光了一般。
而在这天南之地,出现武运不昌这种情况的后果,是非常非常严重的。
可以说,陈家占着先发优势,却在陈上川去世后迅速被阮家挤兑的快要无法立足,就是因为无人能为陈家练出一支精兵自卫。
鄚家也一样,河仙的商税已经几乎与广南阮氏的收入基本相当了,甚至每年的结余还要大大高过广南国。
但这么充沛的财源,却没有转化为河仙的优势。
鄚天赐手握大把钱财,在军事上一直处于广南在嘉定八千正营兵压制下,也是因为鄚家没有一个可以练兵带兵的将才。
而现在好了,莫子布的横空出世,终于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有了武力的保证,已经停滞的鄚陈合一,似乎又可以推动了。
陈大胜激动抓着鄚天赐的手,“妹夫,你我两家,咱们天南明香人的未来,就要在阿五手里了。”
听到陈大胜这么说,周围无论鄚家还是陈家人,都露出了喜色或者惊讶之色。
唯有一个人,鄚天赐的长子鄚子潢脸色惨白,眼神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