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郑信和郑莫赛在房中密谈。
方才的宴会,两人都喝了不少的酒,因此,此刻便上了浓茶醒酒。
“叔父觉得莫子布这个人如何?”郑信挥退侍女后,低声问道。
郑莫赛啜饮了一口热茶,没有直接答话,而是从另一个角度说道:“这几天,我去城外军营中四处转了转。
只见各处军营如同菜市、鱼市一般,小商小贩自由出入,叫卖声响起成一片。
军中士兵也在营寨栅栏各处打洞,肆无忌惮的溜出来,军官见了也并不严厉管控,甚至他们都带头不在军中呆。
老夫还数了数,这些军营外,私娼木楼,附近居民半掩门多不胜数。
前几日发下去的军饷,恐怕不是用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就是大吃大喝已经花光。”
郑信点了点头,“这几日确实少了约束,小侄本想他们跟着我一路奔波,如今好不容易进了罗勇城,总要让他们放松一二。”
郑莫赛嘿嘿一笑,也不点破,有这么方面的原因,但郑信放纵军纪的另一個原因,恐怕是想看看这些人的本性,然后挑选守规矩、能吃苦的进入近卫吧。
“但有一处例外,那就是莫子布在城西的两个军营中。
老夫远远看见,军营门口风气肃然,小商小贩绝不敢靠近吆喝,私娼也不敢在近处花枝招展。
士兵出入皆要凭木牌,行走规整步伐,虽营寨各处也有破洞,但无人从此出。
官将出入,门口戴白沿盔者必定要敬礼,每日早晚必定一操,杀声震天。
我从缝隙中窥见,步操、行伍甚有章法,此乃吾平生少见之强军。
听闻只有西番大国精兵才用此法操练,放到咱中华上国,恐怕也只有乾隆老儿的御前西山健锐营、内外火器营会这么操练吧。”
郑信听完,沉默了好大一会,就如莫子布想过的那样,郑信现在最尴尬的,就是他身为主,麾下兵将不如莫子布的精锐,他直接掌握的武力,也不能和莫子布相比。
这种主客颠倒的局面,时间长了是要出问题的,但郑信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观子布麾下将官,陈光耀、武文勇、王无病、陈旭等将以及西番将雅克都有英雄之气,未来至少是统帅万人的大将。
反倒是我这边,恐怕只有陈联和通才有这能力。”
说完了这句有点丧气的话,郑信突然看着郑莫赛,把声音放的更低,“叔父,我想把莫子布引为左膀右臂带在身边,你看可以吗?”
郑莫赛抬头看着郑信,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震惊,半晌后,他摇了摇头。
“恐怕不太好搞,叔父知道你的意思,但你我都是潮州人后裔,祖辈在这里扎根、经营上百年了,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沉疴难治,病去当如抽丝一般,不能操之过急。”
其实现在,郑信未尝没有觉得被潮州集团绑架的感觉。
但以前他无所谓,因为潮州乡党投资他,是因为看出阿迦达王对潮州系的防备,以及暹罗政局混乱,有浑水摸鱼的可能。
所以郑信原本是无所谓的,当权臣嘛,自然是核心党羽越多越好,身后的利益集团越强大越好。
但现在,搞着搞着,郑信突然发现他有当暹罗王的可能了,这下身份、角色一下就转变了。
原来当权臣,潮州集团拿走的东西再多,那也是国王的,现在变成拿自己的了,心里自然不想当个只依靠潮州人的跛脚国王。
于是,郑信起了利用莫子布,平衡一下身边潮州势力的念头。
潮州人当然是他的乡党亲族,心腹基本盘,但郑信不能完全被潮州热拿捏,只给二三十万潮州人当王啊,那样肯定是会翻船的。
历史上的郑信没得选择,但现在,他有了那么一点点的选择的可能。
虽然说了要病去抽丝般慢慢来,但郑莫赛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左右踱步,为郑信思考了起来。
而他之所以这么帮着郑信,身为潮州人却在为剪除一些潮州人影响力费神。
那是因为,他虽然跟郑信没有多少血缘关系,但从郑信养父这来说,关系又非常亲近。
更重要的是,郑信养父没有后代,只有他这堂弟一支人。
那么郑信一旦成为了暹罗王,他这近亲就是唯一的王室,自然要全心全意为郑信考虑。
同时,在大陆上的潮州华富里,郑信的亲伯父,亲叔父还一大堆呢。
郑莫赛如果不为郑信考虑,到时候这当王族的,就指不定是谁了。
突然,郑莫赛想到了一个点,他立刻转身看着郑信,直勾勾的问。
“信,你觉得莫子布这个人怎么样?”
郑信有点懵,这话不是我刚问你的吗?
但电光火石间,郑信猛然想起了莫子布的眼神和女儿诗诗脸飞红霞的表情,他心里很有些不乐意。
“叔父的意思....,可是诗诗还太小了啊!”
“小什么小!”郑莫赛家已经到暹罗五六代人了,早已习惯了本地风俗。
“这里的女子,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就嫁人的,娘家至多也就养到十四五了不起了。”
不过他又看见了郑信满脸舍不得的表情,随后放缓声音说道:
“而且这又不是要马上成亲,咱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赶走缅人,之后肯定还有一堆割据要平定,一来二去最少要五年八年的。
就算是赶走缅人,我看没有三年五年也不会有个结果,咱们先把事情约定下来,等到诗诗十六七岁再出嫁自然可以。”
“可莫子布现在就十九了,再等五年就二十四了。”
郑信这会,又开始担心莫子布是不是能接受的问题了。
“那又算什么,以后咱们郑家可是王族,他们莫家也是王族,人主之家为了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妻,等个几年算什么。
不过也不能让那莫子布出去乱搞,我看披耶罗勇那个三个女儿都狐媚妖艳的很。
我选一个机灵识趣的,带让大嫂调教一下,然后让大嫂收做义孙女赐给莫子布,先安他的心就是。”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郑莫赛很快就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而且他口中的这个大嫂,还不是郑信的母亲洛央,而是郑信的养母,出自老牌贵族披耶却克里家族,原本是作为暹罗王王妃备选存在的。
最后虽然没能嫁给暹罗王,但是调教几个女子的手段,还是很熟练的。
而他这大嫂未生育,没有后人,眼看在郑信这就没什么作用地位了。
但如果能调教个女子给莫子布送去,他郑莫赛又跟莫子布也搭上关系了,可谓一举多得。
郑信也被说服了,想了半天后,终于下定决心。
“不错,可以这么办,子布这人我看得出来,少年英雄,又被情伤过,应当更是珍惜眼前人,是个可以托付的对象。
那就此事就请叔父做主吧。”
郑莫赛点了点头,“再等两天,河仙如果还没有来人的话,老夫就亲自去河仙见鄚天赐。
我相信只要稍微暗示一下,鄚天赐就会同意的。”
嗯,鄚天赐在外交上毫无眼界的问题,郑信也感觉到了,可能这就是他历史上,根本不害怕莫家背后捅他刀子的原因。
不过目前因为莫子布,他还有点没摸清鄚天赐的底细而已。
。。。。
河仙,鄚天赐在干什么呢?
他在实行郑秀的郑伯克段于鄢的计谋呢。
同时,鄚天赐当然知道郑信已经逃出来了。因为河仙西边的白马山上,就有一股潮州人势力。
首领叫做陈大,人数约有华人八九百,土著二三千,算是河仙下面的小封臣。
真森府的上岸海盗霍然,也控制了一千多人,臣服于河仙。
这两股潮州人势力,就是鄚天赐了解暹罗潮州人的耳目,是以他很清楚知道暹罗的事情。
但他先得处理好嘉定营兵进入河仙的事情。
“阿爹,情况不妙,我得到消息,这次来的不是龙湖营留守宋褔洽的八百人,而是左掌营阮仲明的两千人。”
只不过,嘉定兵还没进城,长子鄚子潢就飞快跑进来报告了这事。
他虽然跟外祖家闹了矛盾,但在嘉定那边还是有点门路的,因此甚至比鄚天赐都先知道发生了什么。
鄚天赐立刻就警惕起来了,宋褔洽官小没有背景,就算来了河仙,也造不成多大的损害。
但是阮仲明可不一样,他是嘉定镇守宗室烔的亲信,手下有两千兵,身后有后台,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阮仲明肩负嘉定镇守大任,怎么会轻易出动,难道是顺化发生了什么?”头号谋士郑秀,立刻觉察到是顺化出问题了。
不过这个,鄚子潢也不知道了,只能等到人来了才能明白。
。。。。
河仙城北,阮仲明来的非常快,广南国两个商业中心河仙与会安,都在明香人手里,等闲插不进手。
会安能拉出三四千兵,枪炮齐备,还有大量倭国、西番人在,动就容易大变动。
河仙则是半独立的属国,逼急了更是能招募万人,也轻易动不得。
阮仲明可是眼馋很久了,现在刚接到鄚天赐的邀请,转头朝廷就传来了诏令,简直是给了他天赐良机。
所以阮仲明果断建言,让他代替宋褔洽到河仙来。
得到准许后,阮仲明根本没做多少停留,就下令拔营。
他麾下的嘉定左营兵知道可以去河仙驻扎,那也是喜不自胜啊,不用动员,立刻就扶老携幼准备好出发了。
没错,此时阮氏广南国的兵,是要让家属跟着一起行动的。
因此跟着阮仲明一起南下的不单单是两千兵,还有七八千家眷,浩浩荡荡的万人,就像是去吃大户的一样。
当然,阮仲明再是宗室烔的心腹,也不能在鄚天赐这种藩王面前太过放肆。
因此他先笑嘻嘻的问好之后,才拿出朝廷诏令,让鄚天赐焚香设案,并当众宣读。
原来,这一切都是张褔峦的诡计,他知道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嘉定镇守宗室烔和统军宋文魁,不愿意听他的命令去找河仙麻烦。
于是他听说暹罗有变故之后,立刻下了另一道诏令,要求鄚天赐配合宗室烔和宋文魁趁暹罗国乱的机会,谋划占领暹罗土地,甚至扶持代理人。
这...,宗室烔和宋文魁立刻就秒懂了。
让他们为了张褔峦儿子被杀,去跟河仙鄚家,乃至明香人火并,他们没兴趣。
但是用干涉暹罗当借口,大摇大摆的派人去河仙吃拿卡要,他们的不仅有兴趣,还很大。
鄚天赐的脸也黑了,好家伙,老子刚给你上了个郑伯克段于鄢,你就给我来个驱虎吞狼是吧。
怎么都赶一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