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官屯,自从傅恒分兵隔离之后,清军的死亡人数,终于开始下降了。
从每日死三四十人,慢慢下降到了死十余人,两月后,疫情基本结束。
当然,该死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
傅恒分营时,统计得病官兵四千余人,现在死的还剩千余人,他本人都已经奄奄一息。
这种残忍酷烈的分营方式,一般是干不成的,因为他需要两个条件。
一是要有地位高的大人物,与得了疫病的官兵一起留守,这样才能让留下的人没话说。
二得有希望,比如莫子布没来之前,这一仗是肯定打不下去了。
功劳?哼,皇帝不追究你们过错,就算是你撞大运了,还想功劳。
但有了莫子布,清军上下都知道这一仗是能打赢了,知道班师之后,会有泼天的赏赐在等着他们。
此时只要主帅许诺,患疫病的士兵也能分到战功,就能促使他们硬抗下去。
所以清军一直在老官屯外面风吹雨打的硬抗,所有人都为了一个目标的硬抗。
这次大军的损失,即使再心狠的人见了,都忍不住要落泪。
一万九千清军,战死者不过五六百,活生生被疫病夺取性命的,接近八千。
这其中的绝大部分,可不是绿营的一钱汉,而是真正的八旗精兵,不是普通八旗,而是八旗中的精兵。
单单乾隆的宝贝疙瘩,四千驻京的西山健锐营、内外火器营、前锋护军营,就死了一千八百多人,全部旗人加起来没了六千三百多。
将领方面,算上傅恒的话,就损失了一個国之柱石般的勋戚大臣,一个上将(阿里衮),三员提督级别的悍将(明亮、本进忠、叶相德)。
其余满洲副都统、四等侍卫以上将官死了三十七人,绿营副将以上一十八人。
基本上可以相当半个和通泊之战了,可见损失之惨重。
而历史上,他们只死了三千人,八旗精兵连两千都没死到,现在,则翻了三倍都不止。
清军当然不会干等在老官屯要塞群外面,缅军虽然把要塞堵的水泄不通,但清军几人到十几人规模的斥候,还是能越过老官屯出现在缅人地盘上的。
因此当登贾敏康率五千人离开的时候,清军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但全权负责指挥的阿桂不敢轻易行动。
他知道此时的清军只剩万人,不能轻易发起攻城战。
同时全军上下确实憋着一把火,损失如此之大,谁都知道不打一个决定性的胜仗,那就得全完蛋了。
但也就是一把而已,痛苦的征战生涯,已经把清军上下都要整疯了,憋着的这一把烈火,一旦放出去。
如果烧不死缅人,那立刻就会变成引火自焚。
到时候军心崩塌,再也无法维持了。
所以阿桂不到最后关头,不见兔子他是绝对不会撒鹰的。
长保差点累死了,三个月内,他三次穿越缅人的封锁,每次单程都是五六百里以上,人都瘦的不成人形了。
但他非常兴奋,因为他知道,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了。
“阿太保,时候到了!”长保一边因为长途奔跑后开始不停呕吐,一边从怀里拉出了一面面旗帜,这是贡榜王朝王室成员才有的大旗。
几匹骡子上,驮着一副白象王的金甲,还有白象王儿子赘角牙的人头。
阿桂连忙让人把长保扶起来给他灌糖浆水,半晌之后,长保悠悠转醒,他脸泛红潮的对阿桂大喊:
“太保,阿瓦城破,河仙王大军进城,白象王授首,缅人完蛋了!”
欢声震天而起,清军上下如癫似狂,恰在此时,明德哭嚎着跑了过来。
“太保公,一等公,仙去了!”
可怜的傅恒,硬是没等到听见喜讯,如同历史上一样,病死在了这场战争中。
阿桂闻言,仰天长叹,老泪纵横。
“经略大人,且看老奴杀敌!”
言罢阿桂抽出腰刀,大声吼道:“明日卯时造饭,辰时出兵,不拿下老官屯,自老夫以下,都死在这里吧。”
海兰察等将也纷纷大吼,“报仇雪恨,就在明日,谁敢迁延不前,哪怕是勋臣贵戚,也难逃军法。”
。。。。
老官屯中,噩耗已经传来,缅军高级将领们拼命压制消息,全员都汇集到了督军的白象王之弟,巴东王孟云房间内。
孟云双眼赤红,几次哭得瘫软到地上,这幅做派,成功得到了军中将领们的同情和基本信任。
见人到齐之后,孟云终于能站稳了,他看着众将说道:
“今圣王遭难,阿瓦被陷,再守老官屯毫无意义,不如与清国议和,然后顺流而下,驱逐高棉军。”
马哈.希修闻言,立刻开始苦劝,“王,高棉军是为配合清军而来,他们必定会互通消息,若是清国知道阿瓦被破的消息,怎肯与我议和。
假如他们不知,我等出去议和,势必立刻把消息暴露无遗,他们就更加不会同意我等的和议。
依末将看来,不如固守老官屯,先打疼了清军,掐灭其攻陷老官屯的想法,再来议和方可奏效。”
梯诃波底也点头同意,“王,严密封锁消息吧,登贾敏康兵败身死,阿瓦被破已经十余日了,就算我们现在赶回去,也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惨事。
现今老官屯这两万人已经是我国最后之精华,应该尽力保存他们,高棉人始终会撤走,只要咱们手里的精兵在,国家就在。
若是我等仓促与清国议和,导致消息走漏,大军崩散,那才真是无路可走了。”
不得不说,缅军的战斗力虽然不如清军,但这几个将帅的战略眼光和政治能力,却真可以甩明瑞等几条街了。
不过,他们显然低估了难度,因为这些人完全想不到莫子布的心有多细,想不到他会把白象王的盔甲,赘角牙的人头,等物品带给清军。
第二日,缅军还想着守,但清军把这些东西在城下一展示,缅军一下就炸了。
联想到这几天的风风雨雨传言,消息一下就要瞒不住了。
虽然巴东王孟云主动出面否认,但缅军中下级军官和士兵已经不肯相信。
特别是士兵,他们极度担心家人的安全,纷纷鼓噪,军心浮动。
孟云没办法,只能将中级军官也叫进来议事,向他们陈诉利害,希望这些人配合高级军官出面,稳定军心。
搞了半天,孟云才勉强把军心安抚下去,但清军的攻势已经展开。
此时的清军,已经进入了癫狂的状态,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数百人的集团冲锋一连打了十几次,几乎所有人都上阵,攻势连绵不绝,打的缅军苦不堪言。
虽然清军伤亡比缅军大得多,但缅军却被清军给吓住了,双方士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到了晚上,血战一天的清军还不肯罢休,直接点起火把夜战。缅军终于抵抗不住了,各种流言再次疯狂传播。
及至半夜丑时正(凌晨两点),清军死伤数百人,暂时退了下去,但缅军在清军的不停歇猛击下,军心士气已经被击穿。
孟云无奈之下,挑选还没有失去理智的万余人,直接跑路。
为了避免被清军衔尾追击,孟云放弃了顺水而下的诱惑,而是带着队伍向西,往西边的敏金山脉逃去。
那里有缅军修建的为防止清军从西路而下的要塞,里面还有些存粮,且容易坚守。
等清军卯时初(凌晨五点)发起进攻时,老官屯大多地方已经人去营空,有些没来得及逃走的缅军被愤怒的清军碎尸万段。
随后清军狂怒之下,沿着伊洛瓦底江追击,终于在一个叫因育瓦的小城,追上了缅军残部四千人,再次大破之。
缅军残部全军覆没,浮尸沉浮江水中,鲜血染红了半条江。
打到这里,清军一口气猛冲了五六十里地,他们也打不动了。
在此前的老官屯之战中,倒霉催的清军放火船去烧缅军,结果一股东南风起,反把清军的战船烧了个七七八八。
没了这些战船,清军的补给和火炮、弹药等根本就运不上来。
他们也不能确定前面就再也没有要塞了,是以明知阿瓦已破,却根本不敢南下。
此时,孟云出现了。
他是白象王之弟,封爵巴东王,也是白象王死之前叮嘱信他敏,不要与之对抗的人。
历史上白象王死后,贡榜王朝陷入了动荡之中,国家几乎就要崩溃,力挽逛澜者,便是孟云。
他与满清交好,一反白象王桀骜不驯的样子,认真按照藩臣的礼节对待满清,多次派人到北京朝拜。
深得乾隆喜欢,乾隆认为他听话,也多次派使者到阿瓦显摆上国威风。
孟云咬着牙,以极高规格的款待,甚至还亲自写汉诗表达恭顺和赞颂。
乾隆因此放开了针对贡榜王朝的长达数年的经济封锁,解了孟云的燃眉之急。
同时孟云也开始主动与欧洲人交好,使得贸易恢复,税收大量增加。
总之,在这位手里,基本处于崩溃边缘的贡榜王朝起死回生,还灭掉了阿拉干王国,再一次达到了全盛。
孟云尊号波道帕耶,与雍籍牙和白象王孟驳一起,是为贡榜王朝三大英主。
而这个时空,孟云也显示出了他的敏锐和能屈能伸。
他派人到清军大营,言辞恭敬的求和,声言只要满清退军,愿意肉袒出降,送还清军俘虏,割让所有北部土司之地,甚至连老官屯要塞,都可以拆毁。
阿桂召集众将商议,都觉得可以接受,哈国兴更是直言不讳的表示。
“河仙军虽然是友军,也有大功劳,但终究是明之遗民,他们现在攻破阿瓦,士气如虹!
我军则被疫病折磨,只有这精疲力尽的万余人,万一到了阿瓦,河仙王起了歹心,如之奈何?
就算河仙王没有歹心,此去阿瓦还有五百里,等到了阿瓦,不知道河仙军撤没撤,风险更大。”
海兰察也劝道:“就算一切顺利,可我们也不可能长留阿瓦。
现在缅贼巴东王还有万余兵,就驻扎在我们回程路的附近,万一归途有变,把大功劳搞成大过,那就不妙了。”
阿桂环视了一圈,见周围将领都是这副表情,知道这一年多的恶战,确实把所有人都给打怕了,现在这口气一泄,真的就打不动了。
“但,既然灭国了,就不能不去阿瓦。”
阿桂政治上还是有些头脑的,他知道以乾隆的性格,必须要给个交代,于是对明德说道:
“联系河仙王一直都是你在办理,我给你五百人,与长保一起顺水南下去阿瓦。
你知道该拿什么能让皇上开心,也能把功劳放到最大吧?”
明德咽了口口水,没有犹豫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险,他必须冒。
而阿瓦城,莫子布当然没走,因为他祭祀永历君臣的举动,已经吸引到了一些人的注意。
掸邦高原隐藏起来的李晋王残部桂家人,已经派人来跟他联系了。
莫子布要等桂家人到来,看看还可不可以挽救,以免他们当中某些人的后人,落到后世那个可悲复可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