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95章 乾隆的决断(1 / 1)人到中年纸老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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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乾隆在乾清宫的御书房中,久坐无语。

他手里拿着的傅恒秘奏,看了一遍,便不敢再看,可闭上眼睛,一字字一句句,又不停在脑海里翻滚。

‘因本年瘴疠过甚,交冬未减。士卒多染疫疾病,臣亦无能幸免。’

‘前线本有兵三万一千,迄今唯余一万三千可战者,实无力再战。’

傅恒为了退兵,倒是挺敢说的,打破了满洲一贯隐瞒自身战损的传统,来了个反向修改。

他本次征缅倒是出兵三万有余,但受限于道路和补给,出境就只有两万四五,到达新街、老官屯一线的,只有一万九左右。

他上奏的时候,清军还有一万五千人,也被傅恒说成只有一万三。

不过,这倒跟最后的数目相差不大,等到莫子布打下阿瓦,老官屯缅军溃散之后,清军确实只剩了一万人上下。

乾隆对于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舅子,还是了解的,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绝不会发这样的秘奏。

想到此战又败,损兵一万八千,还大多是八旗精兵,一生顺风顺水的乾隆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

特别是傅恒秘奏末尾说:‘用兵之始,众以为难。臣执意请行,负委任,请从重治罪。’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傅恒是在说,第四次战争本就不该打,是皇帝力主要战,他硬着头皮帮你这姐夫哥硬顶的,怎奈能力有限,确实不能打服缅甸。

陛下可以把罪过都推到他头上,治他的罪,从而获得一個就坡下驴的机会。

乾隆长叹一口气,傅恒做臣子的,能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于是,他开始在秘折上手书回复,‘用兵非得已,如以为非是,朕当首任其过。’

嗯,十全这方面,还是有些担当的。

要是我崇祯,别说大臣主动揽责了,就是大臣不揽责,他都要甩锅,他不那么勤政,大明朝说不定还能挺过去。

三月底,就在乾隆让军机处拟旨,让染疫的傅恒回京,大军由阿桂带领的时候,阿桂的八百里报捷信,就到了。

至于为什么傅恒的秘奏比阿桂的报捷信早了快一个月出发,却只早到了十余天的原因,那是因为傅恒的秘奏,根本不敢走正常的驿站交通。

这玩意说白了,是很伤我乾隆面子的,走驿站交通,搞不好就会天下皆知,所以只能选择命亲信传递秘折,时效性上面,就慢了很多。

乾隆骤闻,简直喜出望外。

要知道这第四次清缅之战就是他力主打的,朝堂群臣,哪怕就是出来抗雷的傅恒都是不支持的。

这要是没打赢,岂不是证明他是错的,是一意孤行。

现在打赢了,当然就可以证明他的乾纲独断,是正确的。

于是,乾隆立刻召在京三品以上旗人勋臣、文官武将来乾清宫参加小朝会,用意就是让这些不支持他的朝臣看看。

你们呐,比我这个天子的眼光,可差远咯!

而一众官员被乾隆在下午四五点从家里给撵到乾清宫,却没人有半点抱怨。

整个朝堂一片欢呼,满洲亲贵们长长松了口气。

要是傅恒和阿桂打不赢,万一皇上还要打,又不知道谁该跟明瑞和阿里衮那样,倒霉催的死在西南瘴疫之地了。

汉人大臣们也松了口气,满人只顾打仗,这军需粮秣可都是他们要负责调配的。

为了这征缅之战,各地满人督抚把下面汉人担任的州县官,折磨的苦不堪言,现在终于可以不打了,也是好事一件。

等官员们到了,乾隆倒是冷静了下来,他粗粗浏览了一下阿桂的八百里报捷信,立刻就命内侍递给朝会的满汉官员传阅。

还十分高兴的表示,明日要召开大朝会,让在京七品以上的官员,都来庆贺。

随后,乾隆以向太后报喜为由,迅速离开了。

太后钮钴禄氏才不关心这个呢,乾隆要避开群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阿桂发回来的报捷奏章是明暗两份。

明面上的,就是乾隆让满汉大臣传阅的。

内容当然是奈皇帝英明神武的指导,全军官兵克复疫病,上下一心,终是攻克老官屯,杀缅军过万。

随后遣偏师顺江而下,与藩属暹罗国军队南北夹击,破阿瓦城,擒杀缅贼酋首懵波(孟驳)云云。

而另一份,就是据实以告的报捷文书了,乾隆看着这一长串名字,心都要碎了。

原本历史上坚持到回京,七月份才病死的傅恒,因为主动与染疫大军一起隔离,不断交叉感染,三月中就病死了。

满人大员中,副将军阿里衮、漕运总督傅显、副都统明亮、荆州将军永瑞、云南提督五福等三十余人病死。

其中阿里衮和丰胜额,父子一起病死在了前线。

汉将则有水师提督叶相德,总兵吴士胜等以下将官十余人。

前线一万九千大军,只剩不到一万一,战死不过五百多人,被疫病夺去性命的高达八千。

四千驻京八旗没了一千九,这可是乾隆心肝尖尖啊!

其中至少有四五百人不是乾隆的血亲,就是傅恒这样的至亲外戚,全是祖上跟着老奴起兵闹事者的子孙。

而看到傅恒愿意留守疫病横行的大营,官兵为了胜利残酷分营之后,乾隆终是忍不住泪洒当场。

我十全感情丰富,对于自己人,那是真舍得,真有人情味。

只可惜屁股决定脑袋,出身决定了他只会做一个维护少量奴隶主利益的精明坏蛋。

等擦干眼泪,稳定情绪之后,乾隆将大学士刘统勋,工部尚书、额驸福隆安,协办大学士于敏中,兵部尚书、老臣尹继善之子庆桂等召入大内。

几人到了之后,这才知道实情,大军确实被堵在老官屯前进不得,但好在暹罗,不,河仙莫家的军队给力,趁着缅军主力在北的时候,火速打下了阿瓦。

几人对望了一眼,难怪皇帝的表情很是怪异,这谁能想到,我大清还有一天需要依靠明之遗民摆平边患的地步。

刘统勋给了于敏中一个眼神,‘你是皇帝的心腹汉臣,诗友,可得哄一哄,别因为这事,皇帝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于敏中想了想,缓缓说道:“臣向皇上道喜了,不管是暹罗还是河仙,都是大清的臣属。

现阶段,只要拿下了胆大包天、不服王化的缅贼孟驳,震慑西南诸夷,就是天大的喜事。”

乾隆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也没有表态。

刚刚得知父亲死讯,已经哭倒在地的福隆安强忍泪水也对乾隆说道:

“无有我八旗劲旅数次击垮缅人精兵,无有我们在老官屯的压制,河仙兵定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入阿瓦。

河仙莫氏固然功劳甚大,但关键还在我大清天兵。”

听到福隆安的哭声,乾隆也忍不住,又跟着落泪了起来。

“为惩戒这孟贼,一等公,明瑞,明亮,福灵安先后捐躯,翌日到了九泉之下,我怎么跟孝贤皇后交代啊!”

以傅恒为代表的富察家实惨,先后死了四个顶梁柱男子,现在这个乾隆朝第一勋臣家,成年男丁竟然只有了福隆安一人。

哦,福康安已经快满十六岁,在此时,也勉强能算成人了。

乾隆正在哭呢,在宫内做侍卫的福康安也得到消息,跑过来了。

这位爷可不一般,进出皇宫跟自己家一般,跟乾隆的关系...呃。

反正他没等通报就跑进了军机重地,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扑过来抱着乾隆的大腿就开始大哭。

乾隆不但不怪罪,还摸着福康安的头顶,哭的更伤心了。

刘统勋和于敏中又对望了一眼,他们都是刚知道傅恒在军中病逝,而福康安显然早就知道了。

这么说来,皇帝是先通知了福康安,再才通知他们这些军机大臣的。

这份恩宠,远远超过对臣子的待遇了吧。

随后,这两老狐狸稍微一酝酿,眼圈马上就开始通红,泪水跟不要钱一样,噼里啪啦就掉了下来。

没办法,皇帝都哭成这样了,你敢不陪着?

又哭了一会,福康安主动起来劝解乾隆。

这位也马上六十岁了,在此时已经相当高龄,要是哭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皇上,臣父为国尽忠,乃是本分,更是他的荣耀,请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富察家身为旗人勋戚,为国而死,正是大丈夫气概,福康安未来也要效法父兄,为陛下解忧,为国效忠。”

听到福康安的劝解和豪言壮语,乾隆总算止住了泪水,联想到傅恒马革裹尸的悲壮,张了张嘴便要作诗。

可是,思路有了,文采没跟上。

于敏中秒懂,他沉思片刻,想到纪昀因为不能接上河仙莫氏进献的绝句,已经被发配到伊犁去养马的惨状,那就立刻文思如泉涌。

轻咳一声,于敏中故意作了一首五分真功夫,五分故意卖破绽的诗。

果然,乾隆的兴趣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他让侍立的军机章京梁瑶峰上呈誊写的于敏中诗句。

啊,你问为什么军机处的人还负责这个?

不好意思,我乾隆就这么任性,日后梁瑶峰担任了军机大臣,乾隆依然让他只负责记录诗句。

待到诗呈上来之后,乾隆轻车熟路的就开始给于敏中的诗,提出了‘建设性’意见。

乾隆有想不通的地方,于敏中和刘统勋还不着痕迹的引导,等到诗成,屋内满汉群臣齐声恭贺我乾隆又做一上品名诗。

而确实也还不错,全诗曰:

‘瘴徼方欣却病逝,侵寻辰尾顿增哀。鞠躬尽瘁诚已矣,临笔写悲有是哉。

千载不磨入南恨,半涂乃夺济川材。平生忠勇家声继,汝子吾儿定教培。’

这水平嘛,比打油诗还是要强一些,千载不磨入南恨,半涂乃夺济川材之句,还算是朗朗上口。

只是这最后一句,‘汝子吾儿定栽培’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喂,本身就风言风语传的到处都是,很难让人不联想哦。

诗做完了,乾隆方才有心情来议论大事,他沉声说道:“阿桂上奏,得逆贼孟驳袍服、金印、权杖、宝剑及后妃子女数人。

但偏偏没有逆贼首级,说是被这河仙王烧毁了,尔等参详一下,可有缘由?”

福隆安赶紧跪地回答道:“依臣来看,此事或是不得已。

想那孟贼,也是天南枭雄,灭白固、暹罗等大国,重创谬乌国,收服南掌等,定然还是受缅人推崇的。

河仙之兵号称八万,但实应该只有二三万,又非是堂堂之阵破缅,乃是靠奇袭得阿瓦。

阿经略也有言及,想来当时情况定然凶险万分。

若要将孟驳斩首送往大军营地,定会激怒缅人使之反抗。所以情急之下按缅人习俗处置,似乎也说的过去。

具体情况,待副都统明德上奏,就能清楚了。”

明德是福隆安的堂兄,两人关系素来非常好,福隆安其实早就接到了明德的秘密消息,知道了河仙王莫子布要跟他们家合作做大生意的意思,自然要帮忙辩解。

而福隆安是这些人中,唯一带过兵的,分析的情况又合情合理,由不得乾隆不信。

我十全沉思片刻,如果真是如福隆安所说,也确实情有可原。

不过乾隆马上就想到了另一件事,他脸上浮现出了难以捉摸的神色,语气也有些飘忽不定。

“河仙莫家,明亡之时不过是一监生,并未得多少朱家恩典,怎的如此心系前明?

竟然还在阿瓦祭奠咒水之难的前明王公大臣,杀莽白子孙数百人为之报仇。

你们说说,朕自御极以来,视满汉如一,朕身边,多少汉臣得登枢臣之位,恩宠远胜大多旗人。

朕之才德,也远胜前明诸帝,唯逊二祖。

如今我大清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海晏河清,丁口繁衍至两万万,前明何曾有如此盛世!

似莫家这等遗民,为何还对前明念念不忘呢?”

乾隆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刘统勋、于敏中、梁瑞峰这几个汉臣的。

这种问题,当然不可能由满人来答,问的自然是汉臣。

为何?

还能为何!

刘统勋在心里撇了撇嘴,真要视满汉如一,那你把满尚书取消呗。

你让我儿子刘墉十几岁一入官场跟傅恒一样,起步就是正二品的内务府总管大臣呗。

你让天下汉人士子都跟满人一样,能读能写就不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科举,就有官做呗。

还问为何,不说剃发易服,你满人拢共一百多万占了天下官帽子的七成,两万万汉人拿三成,你还来问为何?

当然,刘统勋也就敢在心里嘀咕几声,绝对不敢说出来的。

他抬头看了看,明明无形却又仿佛明晃晃悬在头顶的大刀,很明智的选择了继续怂。

反正他们家是闯出来了,管其他人呢。

“皇上英明神武,堪比尧舜等上古圣君。

前明成祖夺侄之位,虽有治国之能,德行却亏,不足以与皇上相提并论。

能与皇上同者,唯先汉文帝,后汉光武,李唐太宗,前明太祖,本朝圣祖仁皇帝,世祖宪皇帝少数几人而已。

非开国立业之主中,即使先汉中宗、李唐高宗也远不能与陛下相比,陛下乃是千古唯一啊!”

问题没回答,刘统勋先是一通马屁送上,而且不是尬吹,刘统勋老脸上是一副确实如此,与有荣焉的表情。

这吹的,我乾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接过宫人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滴,连连摆手说着:

“过矣,过矣。

前明成祖虽然有篡逆之名,但囊括海内,使万国来朝,还收复失地千年之安南,那也是英明之主。

汉宣帝承接霍光之策,稳定千疮百孔的国家,又有故剑情深,南园遗爱之美名,公私两面堪称完美,朕虽略略胜于他,但也相去不远。”

嗯,我乾隆没提李治,看来心里不大看得上这位需要牝鸡司晨,才能压制功勋派的皇帝

而看到乾隆情绪已经稳定,心情开始变好,刘统勋才开始继续说道:“皇上谦逊,真乃帝王典范。

至于阿瓦之事,以臣来看,河仙莫氏子祭奠咒水之难的前明臣子和永历帝,不像是在怀念前明,而是在尽孝。

其祖莫绍原以前明忠臣自居,其父莫天赐也自称明之遗民,莫子布到了阿瓦,不去祭祀,那么身为子孙怎能对得起祖宗的忠臣之名呢?

即便他不怀念前明,也还是要祭祀,如此才是孝道。

而此次惩戒缅贼,河仙主动出兵千里配合,接待大清南下之官吏时,也以臣属自居,并无思念前明之举动。”

好家伙,刘统勋很快就把莫子布的举动,从怀念明朝的忠,巧妙转移到了具有道德至高之地的孝上。

看来林通返程在江南采买时,三大船货物中两船由江宁知府刘墉牵线搭桥,并为刘墉奉上不列颠产八宝琉璃凤栖梧桐赤金怀表两块,还是有效的。

于敏中也出来说道:“臣观莫氏前次上书与此次用兵,忠谨之心还是有的。

不过他们家终是以前明忠臣自居一百多年了,心里有点疙瘩,也算正常。

就如同这孩童早年丧父,母亲改嫁后,突如其来出现了一个继父,要他马上接受,总归有些别扭一般。”

乾隆终于听的哈哈大笑,见他如此,就连福隆安和福康安虽然刚死了老爹不能陪着笑,但也止住了抽泣。

笑过之后,乾隆自己也说道:“我岂不知就算暴秦,暴隋这等二世而亡的王朝,亦有几个忠臣孝子。

前明养士二百余年,忠臣孝子不可能还比不上秦、隋。

河仙莫氏要做忠臣,那朕就成全他们,一如前明追随朱由榔的忠臣义士,虽然不知天时,抗拒新朝,但咱也不可鄙薄,应当不认其行,而感其气节也。”

说着,乾隆目露威严之神色,“缅人不过西南边夷,咒水时胆敢戕害宗主大臣,掳掠天子宫人,逼死宫妃、亲王,乃是大逆不道。

今日孟驳恶贼如此犯上,未必就没有咒水时起了轻视之缘故。

传旨给阿桂,让他告知新缅王,需于前明永历君臣驻地建庙祭祀,香火不绝,庙宇但有破损,天朝惩戒之兵,又将至矣。”

刘统勋等人,赶紧又是一阵马屁奉送而上,但旋即有些尴尬,因为新缅王是谁,现在还没定呢。

乾隆也刚想起来,如此重要的事情还未商议,于是轻咳一声,装作他不是忘记,而是还没谈及此事,开始询问各军机枢臣的意见。

封建集权的巅峰你以为是说着玩的呢,再大的事情,唯一有发言权的就是皇帝本人,余者只能是应声虫而已。

管他多大的事,皇帝没说讨论,你就别讨论,偌大的国家,万千种大事,处理与喜好,全部系于皇帝一身。

。。。。

入夜,讨论完毕,我乾隆独自一人,面沉如水,他秘密将前福建巡抚,军机处行走,满洲镶红旗人温福召了过来。

“汝久在东南,熟知风情。河仙莫氏子虽无任何可疑,但朕观此人,行事胆大心细,用兵老练狠辣,有枭雄之相,如今已能聚拢数万,陷天南大国。

此辈远在天边,又是前明遗民,不可不察,万一包藏祸心,于我等旗人,就是一害。

朕意,数月之后命尔赴任闽浙总督,你调派、抽练精干人手,混入下南洋的莠民之中。

一定要摸清其底细,以二十日为期,用秘折上奏其动向,以供朕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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