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仁,西山寨。
熊熊的篝火点起来了,西山寨主胡丕岳经过二十年的准备,终于要在此刻扯起梦想中的大旗了。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聚义厅中长条桌两边,也坐满了收到他英雄帖来的各路豪杰。
坐在他左下首的自然是李广才,他的实力经过莫子布加强后,比历史上强大了很多。
不但贡献了一百五十杆火绳枪,五十杆燧发枪,他还有四百多见了血,是真杀过人的亡命之徒。
因此李广才当上了这个造反集团的第二把手,被称为和义二寨主,手下的几百人被称为和义军。
李广才的对面,坐着一个裹着越式缠头的壮汉,此人是西山寨附近云屯镇的土豪阮桩。
阮土豪手下有两百壮汉,火铳三十杆,刀枪两百多把,于是坐上了第三把交椅。
人称仗义三寨主,手下武装称为仗义军。
李广才的左侧,坐着一個仅仅穿着短褂短裤,浑身肌肉虬结的壮汉。
这人不是京人,而是李广才的老乡,广东惠州府河源县人李集亭。
这位老哥是个神人,他本来有个马帮在归仁一代做走商,结果碰到归仁巡抚押送税款去顺化,一时没忍住就给劫了,收获白银三百两。
尝到甜头以后,李集亭发现做什么生意,都不如做无本生意来的快这个真理。
便一发不可收拾,干脆招募了百八十亡命之徒,主要是他的河源乡党,在安南占山为王。
这些河源人也以客家人为主,非常彪悍善战,历史上是东江纵队的革命根据地嘛。
不过李集亭不愿跟这些广南人混,有点自矜为天朝上国之人,因此他不入伙,自认是客军,被安了个忠义助拳三爷的名号,麾下称忠义军。
历史上李集亭被越南史书记载为集亭,乃是西山朝起义初期的主力军。
他的忠义军全是身材高壮的粤人,每遇大战,忠义军赤裸上身,头戴红巾,声动如雷,仅靠藤牌单刀,竟然每战必胜。
呃....,这些京人到底是有多矮,后世身高上与西南五省一起被嘲笑的广东人,在这竟然能得到高壮的评价。
这四人,就是此次造反的主力。
不过胡丕岳为了稳住自己的带头大哥地位,刻意又调拨了两百人给自己弟弟胡丕惠,硬生生凑足了五大首领。
其余还有富商玄溪出资白银三千两,也算是一方领袖,不过他没多少人马,势力很小,主要是管理后勤辎重等等。
归仁以南四十公里左右的石城,现在还顽强存在的占城遗民,号称女王的氏火,也派人前来聚义。
剩下的十几人,几十人的小头领就更多了,算是多少凑了点人气。
至于胡丕岳自己,自然是大寨主,麾下号称西山军。
这个家伙,虽然面相看上去粗豪,人设也营造的仗义疏财,劫富济贫,有恩有义的,但实际上心眼并不大,权力欲望还很重。
比如此次起事,虽然他准备做的最充分,但实力并不占绝对优势,但他就是能厚着脸皮把自己部队叫做西山军,对外也已西山为号。
硬生生把前来会盟的几股势力,从盟友变成了自己的下属。
其余众人虽然心里有点不满,但事都搞到这个程度了,总不好事业还没开始就内讧吧,于是忍了下来。
胡丕岳一看没人反对,心里更加高兴了,当即以首领的身份,带着众人歃血为盟,约定杀官造反。
见火候已到,狗头军师张文献就走了上来,向众人说道:
“虽然如今阮氏主昏臣奸,但民心并未彻底失去。
我听说武王之孙旸,贤明仁德,不如我等以推翻篡位之定王,诛杀奸臣张秦桧,拥立贤主旸为借口起兵。”
所谓的王孙旸就是阮褔旸,他是上一代阮主武王阮福阔的孙子,现在阮主定王阮褔淳的侄子。
贤名肯定是没有的,阮褔旸现在十岁都不到,不可能有什么贤名,不过倒是挺聪明的,朝堂民间也多愿意说他的好话。
这是因为上一代武王阮福阔死后,由于世子阮褔皓早逝,便遗诏让次子阮褔?继位。
然后权臣张褔峦勾结内侍褚德,禁军正兵掌营阮久通等,篡改了遗诏,改立阮福阔年幼的十六子阮褔昕为主。
阮褔昕登位后改名阮褔淳,就是现的第十代阮主定王。
不过阮褔淳虽然当了阮主,地位却并不稳固,国中民间普遍不服,认为他是篡位者。
而应该继位的阮褔?,又早就张褔峦被幽禁毒杀,那么剩下的阮主之位法理,就轮到了早逝世子阮褔皓的儿子阮褔旸身上。
所以民间很多人同情阮褔旸,认为他才是真正的阮主,到处传播说阮褔旸天资聪慧、仁德爱民什么的,并尊称为王孙旸。
名声有多大呢,大到张褔峦都不敢随意杀害的地步了。
这也是张文献说,阮氏民心并未完全失去的原因
众人都没什么见识,听到张文献这么说,纷纷觉得这个注意不错。
张文献又进一步趁热打铁说道:“既然要拥立王孙旸,不如做的更真一点,寨主兄弟可随母改姓阮,诈称王孙旸的族亲。”
呃,阮褔旸是独子,他父亲阮褔皓早死,哪来的什么族亲,不过糊弄老百姓够了。
于是刚刚竖起大旗的胡丕岳三兄弟,宣布从父姓胡,改为母姓阮,并将中间的垫字,换成听起来很有文化的文。
胡丕岳就变成了阮文岳,胡丕侣就变成了阮文侣,胡丕惠则是阮文惠。
历史上三兄弟反目,三弟阮文惠称帝后宣布放弃垫字,只称阮惠,其便是安南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西山光中皇帝阮惠。
此人在安南历史上极为有名,甚至在亚洲都有些名声。
与安南历史上与击败蒙古大军的陈朝兴道王陈国峻并列,是安南唯二可以拿得出手的历史人物与军事统帅。
。。。。
河仙,武定城,莫氏家庙。
鄚天赐神色复杂的为父亲鄚玖上香之后,才缓缓走出殿门。
而在他身边,嘉定陈家的族长陈大胜拖着病躯赶了过来。
鄚天赐唯一在世的长辈,比他还小十岁的亲舅舅裴恒人也从边和赶到。
莫子布的母亲陈氏,更是满脸担心的不顾阻拦,来到了宗庙内。
此外,地上还跪着两个人,身穿青衫做文士打扮的李献文,一身黑色劲装的则是陈光耀。
如果说,现在还有谁能代表莫子布,是那种不用信物就可以代表莫子布的人,一定是这两位。
快七十一岁的鄚天赐满头青丝未见一点白发,身体非常强壮,甚至偶尔还能与他的第五房小妾阮氏,过过夫妻生活。
看到舅父和小舅子都赶了过来,鄚天赐自嘲的一笑。
“自我接手河仙,迄今四十年矣,不说是比肩父亲,但也小有成就。
年初从故国传来几句诗,乃是新任羊城赵府台所做,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初听只觉有昂然向上之意,此时却方知其中真妙。”
鄚天赐口中的羊城赵府台,便是刚刚就任广州知府的清代大诗人赵翼。
此时这位乾隆时最著名的文学家之一,还未告老还乡整理诗词文章,但其中绝句早已写下,并流传了出来。
鄚天赐最爱诗词,还曾写信去向赵翼求诗句题跋,因此知道。
陈大胜比鄚天赐也要小上十几岁,从小就有点畏惧这个姐夫,因此张了张嘴,却终未说话。
只有同样小十岁,却能摆出长辈威风裴恒人噗呲一笑,“你小子,最是好强。
那年你来我家做客,我这舅舅才八岁,你女儿都有了,还非要和我抢一柄宝刀,把我气的哇哇的大哭,我老豆偏袒你,又把我狠揍一顿。”
“哈哈哈哈,不知道今日,算不算得报应!”
鄚天赐被亲舅舅当面嘲讽,一脸黑线却反驳不得,转头四处望了望,又不见表弟裴建南的身影,心里顿时明了。
小舅舅裴恒人会到河仙来,一定是裴建南跑去搬的救兵。
他心里对已经去世几十年的外祖父,也颇为无语。您老这身体是真的好,让我这外孙七十岁了,还有个能当面嘲讽我的亲舅舅。
裴建南在门外,也听的额头冒冷汗,他是想让小叔叔过来劝劝鄚天赐,结果这家伙,竟然直接嘲讽。
这下好了,他这好面子的表兄,肯定是更下不来台了。
果然,鄚天赐被舅舅嘲讽不能发作,左右一看,立刻就把怒火发到了家庙中跪着的李献文和陈光耀身上。
“那逆子自己不来,偏派你们两人到此,怎么的,是他没脸来,还是不敢来见我这父亲?”
一想到自己竟然有被儿子逼宫的一天,鄚天赐心里更加愤怒了。
李献文张嘴刚要说话,鄚天赐猛地一指,大声喊道:“我不听你说,你小子素来擅辩,我要听陈光耀说。”
陈光耀抬起头看着鄚天赐,想起了小时候跟随母亲到河仙来受的奚落,虽然那不是鄚天赐干的,但年纪幼小的陈光耀对鄚天赐的感情,仍然很复杂。
如今,再次被骂,心里的倔强之气,突然被激发。
他已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穷小子了!
陈光耀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拉高,“姑父,大王这些年有何成就,干了多少大事,您是清楚的,也是支持的,您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对吗?
大王为何不来见您,您心里其实也很清楚,父慈子孝方是人伦大道,若非要大王来此,是要在老公爷面前,来个王见王吗?”
这话就太重了,鄚天赐被气的眼前一黑,差点没栽倒在地上,陈氏惊叫着赶紧扑过去扶住。
病中的陈大胜也被吓坏了,他左右看了看没什么好用的,于是只能脱下鞋子,劈头盖脸就往陈光耀砸去,口中大骂:
“孽畜,怎敢口出此等悖逆之言,失心疯了吗?”
陈光耀的犟脾气发作了,硬是挺直着背脊不躲不避,任由本该是堂舅的堂伯陈大胜抽打。
裴恒人一看还有个比自己脑袋还铁的犟种在,赶紧过去将鄚天赐给扶住,嘴里也不敢奚落了,怕给气出好歹。
“士麟,你看看你,这么大年纪了好胜心还是这么强。”
裴恒人嘴巴里劝道,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哪是好胜心强,这是权力欲望强。
果然是父子两,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都一样,老的舍不得放权,小的也不肯再等等。
不过看着庭中的硬着头的陈光耀,裴恒人又有些明白,这恐怕不是小的不愿意等,是真的等不下去了。
他立刻凑到鄚天赐耳边,低声说道:“士麟,这个时候你可不能犯浑,你看这是老五手下的大将,还是咱明香人,态度都这么坚决了。
想想他麾下那些骄兵悍将,六长老,八十七议员该是个什么态度。”
“听舅舅一句话,该舍得时,一定要舍得,儿子有能力了是好事,你该支持啊!辛苦打天下的事就该让他们去做。”
此时,陈大胜也不抽陈光耀了,赤着一只脚走过来咳了两声说道:
“你们莫家人本就倔,我们陈家人也不遑多让,这身负两家血脉的子布是个什么脾气,你是清楚的。
你更清楚,昔年老令公和我父忠贞公为什么没完成鄚陈合一,就是他们两谁也不肯屈居人下的缘故。
若是当年他们谁肯退一步,咱们早就把嘉定经营的固若金汤了,哪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苍天保佑,祖宗错过的事,到了子孙手里还能挽救,五百年难有啊!
这是中宗续汉,光武中兴,玄宗再唐这样的大好事,此乃莫氏当兴,明香人当有天下的吉兆,天意不可违!”
鄚天赐被扶着在椅子上坐下,他看了看陈光耀倔强的样子,心里也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
他刚才故意说重话,就是想刺激一下陈光耀,看看莫子布麾下文武是个什么态度。
结果倒是真的把他气得眼前一黑,但同样,反馈他也收到了。自己这五儿子手下的文官武将,是不会认他鄚天赐的。
同时这些人身家性命,子孙富贵都已经与老五绑定,他要是再阻挡,是真有兵变风险发生的。
裴恒人也是精明,不然不可能在裴家掌舵二十几年,他更知道莫子布一旦成功,裴家会得到什么。
于是看到鄚天赐态度软化,立刻对着门口大喊:“裴建南,你还在外面磨蹭什么,赶紧进来带你表哥去后面休息。”
然后,他对身边的陈大胜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要陈大胜扶着莫子布母亲陈氏出去,把局面掌控住,再赶紧把莫子布召回来,锁定大局。
裴建南满脸冷汗的咚咚跑了进来,看到相伴数十年的表兄鄚天赐虚弱的靠在太师椅上,不由得万分难受,眼泪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表哥,我裴建南对不起你。但这没办法,咱么明香人好不容易要出第二个圣王了,我不能看着这个机会从我眼前丢失。”
“千错万错,都是表弟的错,但是权,必须要交了!”
鄚天赐看着泪流满面的表弟,这三十多年来,兢兢业业辅佐,从不出半点差错,他的判断,鄚天赐是相信的。
同时,他又看了看亲舅舅裴恒人。
好家伙,要不是裴建南对他有感情,正妻陈氏也没动,刚才这一下,就能直接把他安排了。
以前没看出来这个玩世不恭的小舅舅,有这么狠辣呢。
“罢了,罢了!”鄚天赐长叹一声,推开了众人的搀扶,想通之后,这一瞬间,掌控河仙四十年的霸气,又回到了鄚天赐的身上。
“是要交权,不过不能这么交,最后一件事,还要由我来给子布完成。”
。。。。
河仙城北,左营兵营地,阮仲明很明显感觉到了最近不太对劲。
是以这两年已经在河仙扎根,军营都搬进河仙的他们,立刻夹起尾巴做人了。
缅甸的消息,由于莫子布的封锁,并未大肆传播到河仙。
就是河仙一些百姓,也只知道莫子布当了暹罗的昭披耶,帮助满清击败了缅人的白象王,并不知道莫子布起了多大的作用。
但,阮仲明却非常清楚的感觉到了不同,因为他发现,莫子布麾下放假到河仙的士兵不但很精锐,还很有钱。
士兵都有钱,缅甸女人三四个的往家里领,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这支军队,取得了极大的战果,以至于士兵都发了大财。
能发这种横财,那绝不是打了一般的胜仗能比的。
而且,他也明显感受到了,鄚天赐这老狐狸有些太好说话了,似乎是在刻意纵容他。
虽然阮仲明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他不知道鄚天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知道,这一定有问题。
于是,阮仲明亲自手书一封,命亲信送到嘉定去。
同时开始严格约束城内的左营兵,让他们不许出营去骚扰河仙百姓,强买强卖,偷鸡摸狗,乃至敲诈勒索。
只是很可惜,阮仲明醒悟的有点晚了,等到他想明白该上报宗室烔和掌军宋文魁的时候,莫家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入夜,当阮仲明忍不住悄悄离开军营,来到城中姘头家里想要温存一下的时候,一进院子就被钢刀架在了脖子上。
他派往嘉定送信的亲信被五花大绑捆在院子中,那个迷得他有点神魂颠倒的小寡妇,正一脸玩味的看着他。
阮仲明瞬间明白,这个平日里对他有些不冷不热的臭女人,为什么这两天不断撩拨他出军营了。
“鄚....鄚总镇,下官可没有害你啊!”当看到那个熟悉身影的时候,阮仲明颤抖着喊道。
他自然虽然夺了河仙不少钱财,但确实也没听宗室烔这傻货的建议,找些问题栽赃鄚天赐,以此勒索一笔大的。
卫士拖来了一张椅子,鄚天赐缓缓坐下,一个卫士把阮仲明的头按低,让鄚天赐把右脚,踩在了阮仲明的脑袋上。
“这几天,你必须更加严格的控制左营兵,让他们愤怒,让他们呆不住,让他们闹起来。
然后,军营中会流传出一个消息,说在暹罗的莫子布,悄悄送了一批财货回来,足足有五千两之多。
只要劫了这批货,不但可以跑回嘉定一辈子不愁吃穿,还能得到顺化城张右辅的赏识和赏赐。”
阮仲明颤抖着,感受着完全陌生的鄚天赐,哆嗦提醒道:“总镇这样做,河仙会出大问题的。”
“那不是你考虑的事情!”说着,鄚天赐把一块长命锁,丢到了阮仲明的眼前。
阮仲明惨叫一声,这是他独子的长命锁,他三十七岁了,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你照做,全家平安,这两年你贪的财货都可以带走,自然有人送你去吞武里过好日子。”
“不照做,那就先杀你一妻三妾,一子三女,再把你交给那些被你欺压的河仙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