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正是他在京都的产业。
前年来京都,他嗅到了商机,但是碍于自己学生的身份,没法儿明面上开店。
因此,他用了些手段,找到方云良,和他一拍即合,两人一起开了电器店。
名字叫做方哥电器店,所有人打眼一瞧,都以为这铺子是方云良的,这也正合他意。
他出来,是要步入仕途的。
做生意这件事,当然是越低调越好。
方云良嘿嘿一笑,道:“真没看出来,你这天天在学校里学习的大学生,居然还知道这里开新铺子了?”
“是开了个红波电器,生意好得不得了,我瞧着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咱们就都得喝西北风!”
沈国华眸光闪烁,看着方云良,笑着道:“你甘心就这样被抢生意?方云良,你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
“大度?这词儿听得我起鸡皮疙瘩!”
方云良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弹了弹烟灰,“你别激我,别拿我当枪使,我自個儿心里有数,过阵子我再瞧瞧,要是还是抢了咱们生意,不用你说我都会动手。”
话已至此,沈国华就不再多说了。
他起身,走到店门口,朝着路口看去。
从他这个角度,能够隐约瞧见排在红波电器店外的人群,人头汹涌,十分热闹。
他眼睛黑沉,一言不发,隔着镜片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对于沈国华来说,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他万万没想到,沈琰真的能够从落云村,那个贫穷落后的小乡村,一步步走出来,走到京都,甚至在京都开了电器店。
沈国华沉思着。
他反复思索,却都无法明白这一系列环节,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想来想去,都只剩下最后一个答案。
他低估了沈琰。
沈国华伸出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转身的一刹那,能瞧见他的眼底,冰冷一片。
…………
红波电器店开业头三天,生意仍旧爆满。
沈琰赶紧聘请了三个售货员,给了高条件,高福利,反复叮嘱训练态度和专业性的问题,总算上岗了。
他缓解了很大的压力。
这日。
他从红波电器店回来,刚刚走到四合院门口,忽然就瞧见院子门口站了两个人。
沈琰走过去,一瞧,顿时就认出来了。
这两人,一个是派出所的老熟人,张柳,还有一个是街道办主任陈元方。
沈琰办事的时候见过几次。
是个老油条。
办事儿送礼的时候,明面上的钱他不肯收,非得私下里买点罐头过去,把钱塞进罐头底儿,然后特意加一句:“这可是好罐头,陈主任,您可一定要留着自己吃,千万别送人呀!”
这算是暗语。
一听就明白了。
送了礼后,办事儿就特别顺。
如今两人一起出现,沈琰一时半会儿没猜出来是什么事儿。
“哎呀!沈琰!你可算回来了!我和张同志都等你老半天了!”
陈元方一瞧见沈琰,当下露出笑脸,赶紧快步走过来,没等沈琰开口,他就赶紧伸出手,在沈琰的肩膀上用力的拍了拍,一脸激动。
“你可真是为我们京都人民,不不不,是全国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呀!”
他激动得脸颊通红。
而这话一出,沈琰顿时就明白了。
张柳的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厚厚的一叠。
他走过来,又拿出一封信,当着沈琰的面朗读了起来。
“沈同志,我代表全国人民感谢你,因为你精准的预判和分析,我们成功抓获了两位罪犯,拯救了更多无辜人民群众,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张柳慷慨激昂的读完。
他又将信件仔仔细细折叠好,郑重的交给沈琰。
“这可是咱们首长给你写的信!你可千万要收好了!”
张柳叮嘱道。
“还有,这是三千元奖金,你一定要收好!”
说着,将那厚厚的一摞现金,递给了沈琰。
沈琰接过来,笑着道:“这没什么,都是我们人民群众应该做的。”
“为了我们人民的安全,这也是我应尽的义务。”
一番话,洋洋洒洒,说完后,陈元方不禁竖起大拇指。
“哎呀,你这思想觉悟实在是高!你拯救了更多人的性命!也慰藉了我们死去的人民群众,咱们街道办经过商量,也决定给予你奖励!”
陈元方说着,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信封,递了过去。
沈琰有些诧异,正疑惑这只铁公鸡怎么舍得拔毛了,结果一侧头,才发现自家门槛儿上还蹲着个人。
是个年轻的姑娘。
脖子上挂着相机,手里头拿着纸笔,正在飞快记录着。
间或还抬头朝着自己看一眼。
他顿时了然。
这是记者。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琰的视线,那一直蹲在门槛上写东西的女孩儿笑着站起来,大大方方的对着沈琰伸出手。
“你好,我叫肖美玲,是京都时报的记者,负责这一次特大案件的专访,这一次来采访你的。”
她落落大方,扎着马尾,看起来十分青春活力。
头上戴着贝雷帽,身上穿了一件乔其纱的长袖,外面是黑色的小马甲,一条紧身的裤子,还有一双黑色牛皮半长靴。
这一身打扮,显然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沈琰笑了笑,也伸手,虚虚一握,而后立刻松开。
“你好,我叫沈琰。”
陈元方见状,赶紧介绍。
“这可是肖记者!刚从国外回来的!她父亲可是……”
陈元方没说完,肖美玲就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陈主任,咱们不说这个,赶紧采访。”
她笑着看着沈琰,问道:“请问能够问你几个问题吗?”
沈琰点头,“当然可以。”
紧接着,肖美玲就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一些比较刁钻的问题,都被沈琰打着马虎眼儿搪塞过去了。
他活了两辈子,话术方面可不是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套出来的。
就这一次事件而言,说来说去,沈琰都只有一个回答。
推导和碰巧,再加上运气好。
半个小时后,总算是结束了采访。
肖美玲看着自己本子上寥寥几笔,无奈耸耸肩,笑道:“沈同志,你的年纪和你的世故,实在是不太相符合啊!”
沈琰扬起唇角:“实话实说罢了。”
事情告一段落,陈元方和张柳还有肖美玲一起告别了沈琰,快步离开了。
他们还得忙着张贴大红字报。
还有一些上面的报告等等,都要忙活。
沈琰转身,走进院子,就瞧见苏幼雪站在不远处,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没事吧?”
苏幼雪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沈琰一眼,皱眉道:“那不是街道办主任吗?还有他旁边的人,好像是派出所的,是咱们的红波电器店出问题了吗?”
沈琰笑着摇头,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没事,你放心,是好事。”
沈琰走进来,喝了口水,随即将事情大概和苏幼雪说了一遍。
后者这才放了心。
他将厚厚的一沓钱,全都交给了苏幼雪,道:“这些钱你拿去给咱妈,她身上没点钱应急总归不好,万一遇见喜欢的衣服,就多买点,挣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别不舍得。”
苏幼雪瞧着厚厚的两沓钱,当下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她抿了抿唇,又朝着正在对账本的贺昭箐看了一眼,走了过去。
“妈。”
苏幼雪站在贺昭箐的面前,将钱推到她面前。
贺昭箐这才抬头,将账本推到一旁,疑惑道:“幼雪?这钱是……?”
“是沈琰给你的。”
苏幼雪道:“这是奖金,他举报有奖励,组织奖励给他的,还有首长写的信呢!妈,你拿着吧,遇见想买的衣服就买几件,别舍不得。”
贺昭箐蹙起眉,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能要。”
贺昭箐见苏幼雪还想说话,她态度坚决的伸出手,在苏幼雪的手背上拍了拍。
“妈对如今的生活已经很满意了。”
贺昭箐轻声道:“做生意,对账,和人快活自在的打交道,这些都是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你爸经常说,我若是离了他,指定活不下去,如今你瞧,我也能活的好好的,尝试不同事情,见过许多不同的人。”
“于我而言,已然是最大的慰藉和幸福。”
“这一切,都是你和沈琰带给我的。”
贺昭箐伸出手,细细的拢去耳边的碎发,眸光温柔且坚定,“幼雪,妈现在想靠自己,重活一次,你明白吗?”
苏幼雪闻言,点点头,露出笑脸:“好,那这钱就放在莪这里。”
她说着,起身去了房间,将钱放好。
门外,郑红霞带着果果糖糖回来了。
竹篮子里满满当当一大篮子野菜,黄花菜,婆婆丁,还有一些水芹菜。
嫩绿嫩绿的,一篮子的春日馈赠。
沈琰已经走过去接过来,清洗一番,下锅开始炒菜了。
没一会儿,叶敏杰也回来了。
他脸色有些难看,走进来,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姑,我找你有点事儿。”
郑红霞闻言,将手里的草蚱蜢递给了果果糖糖,“筠果筠糖先自己玩儿,郑奶奶等会儿就来。”
她说完,起身朝着叶敏杰走了过去。
两人走到一旁,郑红霞瞧见他的脸色,当下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是不是家里又要用钱了?”
郑红霞神色平静:“你这一次要多少?”
叶敏杰低着头,神色晦暗,半晌才开口解释:“爹妈说是病情加重,要一笔钱,二姐前段时间找了个男人,被骗了,欠了一点债。”
“姑,我真是没法子了,问沈琰总不好再开口,这个月的工资还得到月底才能结算,只能找你了……”
这段时间开了春,花粉多,天气也冷暖不定。
爹妈出去干活,风一吹,花粉一钻鼻子,哮喘和气管炎齐齐犯了。
老人家年纪大,说病倒了就病倒。
家里就靠着二姐做饭洗衣服还得带孩子。
前段时间,她又被村子里的光棍骗了。
骗钱骗色,结果连爹妈去医院的钱都没有,叶敏杰寄回去的钱,也都一干二净,找了村干部,结果去光棍家里一搜,早就吃喝嫖赌用完了。
昨天二姐又拍了电报过来,就四个字。
“病危,寄钱。”
叶敏杰愁得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沈琰那边还欠了钱没还,他已经不想再借了,只能问郑红霞开口。
他知道。
自己这个表姑有钱。
借一点,总比欠沈琰人情好。
毕竟说到底,他和郑红霞才是沾亲带故的。
而且再说得深一些,郑红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就只有自己了不是吗?
郑红霞盯着叶敏杰看了一会儿。
片刻后才道:“你等一下。”
她说完后,走回房间,片刻后拿了一个布包出来。
打开,里面有一沓钱,零零碎碎的全都是毛票。
郑红霞清点了一下,拿出三十元钱,递给了叶敏杰。
“我手里也没多少,这些你拿去,快点寄回去吧。”
叶敏杰接过钱,赶紧道了谢,又转身快步离开了。
郑红霞过来继续陪着果果糖糖玩耍,这边,沈琰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敏杰家里又缺钱了吗?”
郑红霞点头,道:“嗯,他家就他一个人,事情多,不容易。”
沈琰没搭腔。
两人又陪着果果糖糖玩了一会儿,沈琰忽然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沓钱,递给了郑红霞。
后者一愣。
“您先拿去花,下个月再还给我就成,不然的话,就算在买房子的里面好了,我现在手里流动资金多,足够用。”
郑红霞盯着这一沓钱,震惊又感动。
她抿着唇,没等她开口问,沈琰就已经继续补充了。
“前天邮递员寄信过来,我以为是我的,所以打开了,郑大娘,实在是抱歉。”
这话说完,郑红霞就不说话了。
她沉默良久,长叹一口气,从沈琰的手里接过钱,转身去了屋子里。
实际上。
前天邮递员来过一次,送信过来。
沈琰那会儿正在对账单,有信过来,也没说是谁的,他以为是自己的,顺手就拆开了。
里面字不多,寥寥几行,还是繁体字。
这一看,他就明白不对劲了。
再一瞧寄件地址,是从港城那边寄过来的。
收件人一栏,也写的是郑红霞的名字。
他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是拿错了。
人的好奇总归是本能,再一个,信件上的字原本就不多,沈琰看了几行,眉头皱起。
通篇下来,都只有一个意思。
缺钱,要钱,赶紧寄钱过去。
而且语气熟练,一看就知道这绝对是长年累月的习惯了。
又过了一会儿,饭菜做好,叶敏杰还没回来,沈琰给他单独留了一份放在灶台边热着。
一群人围在一起吃饭。
郑红霞拿了一瓶二锅头出来,倒了一杯,递给沈琰,旋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点吧,咱们唠唠嗑儿。”
沈琰点头,和她碰了一杯,刚抿了一口,就见郑红霞仰头把一杯酒全都喝完了。
沈琰没来得及开口,郑红霞就又倒了一杯,一声不吭,再次闷了下去。
“他们去港城,好多年了,我这辈子,没啥愿望,就想能够亲自瞧一瞧,看一看,他们过得咋样……”
话头敞开,过往如同洪流,混杂着时间沉淀下来的苦闷,一瞬间汹涌而出。
郑红霞:(此处省略两百字,她前期犯了思想错误。)
漫天雪地里,她能带着干粮埋伏一天一夜,脚指头都冻掉了两个。
后来心思有了‘变化’。
连带着一双儿女,都被排斥辱骂。
流言蜚语,杀人利刃,不见血的刀子最是恐怖。
那几年船票一度被炒到十根大黄鱼一张。
郑红霞知道自己不能走,她耗尽全部家当,买了三张船票,送丈夫和一对儿女去了港城。
含泪离别,原本以为相见容易,却不曾想一别就是几十年的光阴。
“港城那边,物价太高了,生活不容易,我这些年手里的积蓄全都寄过去了。”
“做门卫一个月也就二十元钱,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该卖的卖了,不该卖的我也卖了,如今实在是撑不下去才打算卖四合院。”
郑红霞说着,抹了一把眼泪,神色有些凄凉和感慨。
“这是我的根,我的根啊……”
她被囚禁在这里几十年,别说是去港城了,就算是出省,上面也要盘问再三。
这辈子,自己就这样了。
她唯一的愿望,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妻儿,能够过得快活幸福罢了。
话说完,所有人沉默良久。
郑红霞也已经喝了大半瓶酒。
她有些醉了。
微微侧了身子,支着脑袋,远眺着沉沉暮霭,辽阔天空。
那里有山,有海,也有她朝思暮想,在无数个寂静深沉的夜里,想念的孩子。
她时常在想。
若早知当初一别,几十年不能相见,她会不会不顾一切也跟着一起离开?
郑红霞又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完。
她想。
怕是无解。
…………
一天后。
报纸刊登了关于两个杀人犯被逮捕的消息,举国上下,全国欢庆。
要知道,这是第一桩连环大案,手段残忍,极其凶残,牺牲了无数人力物力追捕了许久都没有结案。
人心惶惶。
如今被抓,悍匪落网,简直让所有人瞬间安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