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獗浑身是汗地回到大营,这才知道冯蕴来找过他。
左仲道:“将军可要去看看?”
钱三牛现在整天都跟在裴獗的身边,闻声道:“天不早了,将军也累了。不如先歇着,小的过去问问夫人,是有何事?”
裴獗:“不用。”
冯蕴对他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人既然来了,一定是有要事。
他快马到春酲馆,冯蕴院子里的人都睡了,值夜的叶闯看到他突然影子似的翻墙进来,吓得拔刀。
“将军?”叶闯松开抚刀的手,吁一口气。
“您怎么……”
他指了指门的方向,又指了指墙。
有门不走,搞得像个奸夫似的。这合适吗?
“图个方便。”裴獗说着,看一眼夜风中安静的小院,“夫人找我做甚?”
叶闯挠了挠脑袋,“好像是为了韦铮的事情?”
对此,他是一知半解的。
冯蕴的事情一般都交代给葛广和葛义等部曲,对他,多少还是隔了一层,不好直接使唤。
“韦铮?”裴獗冷眸微凝。
叶闯思忖着道:“韦铮身边的长随庞贵来了,好像说韦府的骆姬要小产了?庞贵见不着主子……说是被太后殿下留宿在翠屿……这……嘿嘿,属下也说不清……”
他笑了笑:“韦司主跟咱们夫人,何时这般亲厚了……不如将军去问夫人?”
裴獗示意他退下,走向房门。
冯蕴房里有仆女守夜,但有裴獗的侍卫营在,她对此并无要求,总让她们都下去安心睡觉。
可大满和小满总会轮换守夜。
这会子,大满就睡在外屋。
打個地铺,盖床被子,和衣就睡。
听到轻声叩门,大满睁开眼,“谁?”
裴獗:“我。”
大满激灵灵一下坐起来,披衣出去。
“将军来了……”
裴獗没有说话,从她身侧错过,径直往内室走。
大满静静回头看着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垂下眼,默默躺回去,用被子盖住自己,阖上眼睛,却不敢入眠。
一会要是屋里传水,她得下去安排。
这是仆女的职责。
无论打霜落雪,天晴下雨。
仆便是仆,主便是主。
打娘胎里的低贱,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她要能像小满一样无忧无虑,也好。
可她偏生流着和冯蕴一样的血……
她是冯蕴的妹妹啊。
老天爷,让她如何不胡思乱想?
大满捂在被子里默默流泪,默默地想:
“答应过我的,一定要做到……”
-
裴獗脚步很轻。
房里的灯,早就熄灭了,他停了片刻,双眼适应了黑暗,这才走过去撩开帐幔。
冯蕴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暖手炉,秀眉微蹙,一张脸烤得滚烫,额际的头发都汗湿了。
在磨牙。
她睡得并不安稳。
裴獗探手过去,轻手轻脚将手炉拿开。
“嗯……”
冯蕴不知梦到了什么,声音里好似透着委屈,一把拉回手炉,就像有人抢她的心爱之物,抱回被窝便贴上去,发出一串细碎的呜咽。
裴獗喉咙发干,静立片刻,起身去净房。
天寒地冻,里头没有热水,他也没有唤人侍候,就着冷水冲洗一下身子,披衣回来。
被窝里很暖和,但他身子冷,便没有贴过去,捞起被子一角搭在腰上,离冯蕴有一段距离。
然而,冯蕴睡觉很不老实,迷迷糊糊地卷过来,一下就把他身上的被子拉走了。
裴獗:……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
是睡着了。
他一动不动。
冯蕴的身子让手炉烤得滚烫,被子盖得太厚并不舒服,反复地辗转两下,嘴里发出湿漉漉的哼声。
“…坏东西……不是人……”
梦里都在骂人。
可明明是生气的话,声线却很轻软,在暗夜里,带着蚀骨销魂的颤声,令人焦渴难耐。
裴獗侧过身子吻一下她的脸颊,哑声问:
“蕴娘骂谁?”
她睡着了居然会接话。
“……狗男人。”
“嗯?哪个?”
“裴狗。”
“骂他做甚?”
“狗……”她嘤咛,“嗯吃不着……吃不着……”
裴獗:……
这妇人到底做的是什么梦?
模糊中,竟似低低抽泣,很是混乱……
这勾人的声音。
裴獗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冰冷的触感,她舒服得软软叹声,整个人朝他滚了过来。
裴獗让她撞得闷哼一声,她却委屈了。好似不耐他身上的寒意,哆嗦着裹住被子往他怀里拱。
裴獗一把将人揽住。
女子肌肤柔腻如玉,隔着衣料,也难免令人腰麻骨软。
“蕴娘?”
暗夜无声,呼吸交缠。
裴獗缓慢地摩挲那一头青丝乌发,哪里还是传闻中残忍暴戾的阎王将军,分明是最会怜香惜玉的闺中儿郎……
冯蕴安静了片刻,突然轻唔一声,皱着眉头掀开被子,捉住裴獗的手。
裴獗以为她醒了,捉一缕发丝拂到颈后,“蕴娘?”
冯蕴没有回答,磨了两下牙,小脸贴到他的掌心,温柔地蹭了蹭,张嘴便吸他指头。
裴獗倒吸一口冷气。
“腰腰。”
冯蕴并没有醒来。
她很是认真地闭着眼睛,轻轻地咬住他,以舌相抵,慢慢地吃,像个孩子。
“松开。腰腰。”
他低哄着,声线低沉蛊惑。
怀里的人没有声音,腿却搭上来了,盘在他腰上,贴得更近,好像吃到了什么山珍美味,细密地收缩,不轻不重地裹他。
裴獗的手掌很大,比她大了太多,两只小手攀上来,更显他骨节突出,充满力量。他指腹有明显的茧子,她不嫌,很是喜欢地反复用细嫩的肌肤去摩挲那粗粝,挠痒一般,摩擦的力道不大,却几乎要了裴獗的命。
他咬牙,深深吸气。
大手拿惯刀枪,从不知这样敏感,不知从哪个指节滋生的痒意,钻入骨子里,浑身血脉偾张全冲下腹,几乎要膨胀到炸裂开来……
她竟似贪吃得很,不肯松开不肯放,缠上来便在他身上磨蹭,愣是将裴獗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弄得生生狰狞。
“醒着?”
“……”
“冯蕴!”
“……”
暗夜无声。
细微的摩擦声响,平添旖旎。
裴獗旷了几日,早就有些难挨,要不是顾惜她身子娇,也不会拉着敖七去校场上狠狠地出了一口燥气,顺便把他爆打了一顿。
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念想,在凝视她双颊潮红,小嘴翕张,一副不堪承受的娇样儿,哪还忍得住?他强行拉回手,反客为主地倾压下去,低头看她的眼睛。
“别……别闹了……”冯蕴闭着眼睛喃喃,“让我睡会。”
裴獗眉头微蹙,头慢慢低下。
没有吻,却似要吻。
鼻尖相贴,唇相近,若有似无地挨蹭,她轻轻嘤咛,难耐地抱住他,轻易便弄得他情难自禁。
裴獗双眼红透了,气息粗沉。
满脑子都是与她密不可分的交缠,猫爪子一样挠在心上。
他憋得难受,恨不得弄死她。
她却真睡着了,浑然不觉猛虎下山怒剑直指,更不知男人如何的躁动难熬……
察觉到他身上渐渐暖和起来,她便满意地叹一口气,寻个舒服的位置靠上去,整个人放松下来,片刻便传来悠长的呼吸……
裴獗眼眸发黑。
内心暴戾得如一头猛兽,沸腾的血液在身子里乱窜,可面对睡得香甜的妻子,他却不得宣泄——
得问问濮阳九,梦里发癫,是不是遗毒作祟?
-
翌日,冯蕴睡到天亮才起。
明明装着一肚子的心事,她发现自己竟然睡得很好,下半夜连梦都没有做,就一觉到天明。
果然是皮糙肉厚了吗?
大满和小满来侍候她洗漱,都说她面色不错。
冯蕴瞧着外头的天色,“大晴天呢。”
大满迟疑道:“将军昨夜来过,天不亮就走了。”
冯蕴疑惑地道:“是吗?”
她摸了摸脖子,“难怪呢。我说梦见了他。”
小满:“女郎这几日磨牙厉害,常说梦话。”
冯蕴耳根微微一热,垂下眸故作镇定地饮茶。
大满瞧一眼,瞪小满。
“还不快为女郎备膳,就你话多。”
小满吐个舌头,笑嘻嘻地出去了。
早食后,葛广来报。
“昨夜庞贵来过,夫人睡下,便没有惊扰。”
冯蕴看他表情,“怎么说?”
葛广本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可说到这事,眉目竟隐隐露出些笑意,“庞贵说,他差点祭了天。好在有夫人的教导,这才侥幸活得命来。”
冯蕴微笑,“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葛广道:“夫人叫他要大声呼喊,让更多的人听到。果然,他那一喊,人人都知道韦司主在翠屿,知道韦家出事了,那李太后也是要脸的,再不好拘着人不放……”
冯蕴轻笑。
她让庞贵大喊,是笃定李桑若不会要韦铮的性命。
为了让李桑若更丢脸罢了。
大半夜的,将年轻的缇骑司司主留在翠屿,做什么?本来她选些年轻貌美的男子在御前就已经招人闲话了。再不要脸,也得放人。
只是……
她皱眉,“李太后留韦铮在行宫做甚?”
葛广沉吟,“这个……庞贵没有细说。只道,这次多谢夫人,还说韦司主回头会登门拜谢。”
拜谢就不必了。
只要韦铮不怪她乱传小产的消息就好……
其实,她也有赌的成分。
搬出骆月,能不能能叫得动韦铮,她原本是不敢确定的。
这一想,她觉得骆月那一套对男人潜移默化的渗透,还真有奇效,不然韦铮这样的人,如何能驯服?
好本事的。
冯蕴思忖一下,“继续盯着,看看能不能从庞贵那边得到点风声。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寻常……”
葛广应诺下去。
明日和议就要开始了,冯蕴原计划去鸣泉镇晾一晾冯家人,给他们添点堵的。
不料刚准备出门,濮阳漪就找上门来。
这位平县君主,根本不等冯蕴出门去迎,就大剌剌自己进来了。
“这春酲馆真是个好地方,我瞧着比翠屿行宫舒服许多,夫人好本事呢,在哪里都能过得这般舒坦……”
冯蕴朝她行了一礼。
“县君饶了我吧。这玩笑可开不得,传到太后耳朵里,那我可是死罪。”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得煞有介事。
“这房子也不是我的,是我兄长以前在信州置办,算不得我的本事……”
濮阳漪怔一下,眼里闪过一抹笑光。
“我常觉得,你是个神人。很不一般。”
冯蕴微笑,“县君过誉了,里面请吧?”
她行礼相迎,濮阳漪却似笑非笑,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我今日来,是奉了太后殿下的差事。”
冯蕴:“我记得县君上次到安渡找我,也是如此。”
让她一说,濮阳漪便笑了起来。
“太后要召夫人去翠屿。”
冯蕴看她一眼,“冯氏女何其有幸,得太后赏识,还要县君亲自来传话?”
“我帮你拒了。”濮阳漪挑眉莞尔,颇有一点示好的意思,“夫人怎么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