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屿。
夜深了,李桑若房里的灯仍然透亮。
她坐在榻边,指尖轻轻抚过肚皮,又慢慢抬起来,轻抚垂落的长发。
发丝缠绕在指尖,在她眼里凝结成浓黑的血……
她想杀人。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杀人。
“今日受此大辱,来日必千倍百倍偿还。”
她咬牙切齿,怨毒地言语。
“殿下此言差矣。”
一声低叹,站在身侧的男子,平静地说道:“棋局尚未开始,殿下就先亮了底,殿下不输,谁输?”
这话直透骨髓,李桑若抬起眼,脸上寒意陡升。
“我只是喜欢他,我错了吗?我只是喜欢他啊。谁让你们不肯成全我。要是你们早让我嫁给裴獗,哪会有今日……”
她双眼全是红血丝,可怜而脆弱。
但那男子似乎没有什么同情心,语气仍然冰冷。
“要是殿下早嫁给裴獗,确实没有今日。临朝称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可能就是三娘子了……”
三娘子是她的妹妹。
现在见她,是要下跪的。
李桑若让他噎住,对视片刻。
她如同垂死,双手无力地落下。
“少恭叔,我该怎么办?”
“殿下应当好好听丞相的话。”唐少恭低垂的眼瞳,带着深深的冷意,“没有儿女情长,你才是真正的临朝太后。否则,你永远都只是冬至猎场上,巴巴等着裴獗回头看你一眼的李家女郎。”
李桑若无力地垂下手。
眼泪如同决堤一般,看着眼前的男子。
“若儿女情长便是绊脚石,那裴妄之就离死不远了。”
她突然狂笑,肆无忌惮地笑。
“他爱上那个贱妇,他爱上了!”
“哈哈哈哈!”
李桑若的笑十分癫狂。
整个院落的人都被她屏退出去了。
没有人会听见。
她无比凄凉地笑着,笑着,突然身子伏在被子上,双手抱着胳膊,默默垂着泪。
“父亲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料到我会输得一败涂地,这才让你过来看我的笑话,嘲笑我这個不听话的女儿?”
唐少恭沉默,一言不发。
他是李宗训手下最得力的谋士,看着李桑若长大的,对她的脾气,了如指掌。
不待她闹够,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说话的。
“父亲是对的……”李桑若哽咽着。
骂累了,喊累了,平静下来。
“我看不懂他……我爱慕多年的郎君,我一无所知。少恭叔,杀了他吧,让父亲杀了他。我再也不要看到他,不要看到他跟冯十二娘恩爱……”
唐少恭这才问她:“殿下可知,先帝当年为何选中你?”
李桑若抬头,任由泪水奔流。
唐少恭道:“正因你和裴獗有情。先帝将殿下和孩子托付给裴獗,因这情分,他必会用心军务,虽手握重兵,但不行悖逆之事。”
李桑若:“一派胡言。”
她不信先帝不是因为喜欢她,才纳她入宫,给她尊位,而是因为她喜欢裴獗……
何况裴獗根本不是人。
就不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
“如此荒谬,父亲信吗?”
“丞相自然会信,因为正是丞相的安排。”唐少恭声音低沉,从表情到语气,都显得神秘莫名,声音也压低了。
“仆来信州,丞相有一言,转告殿下。”
李桑若瞪着双眼,奄奄一息般看着他,“说吧……”
唐少恭道:“不只是殿下对裴獗有情。裴獗亦对殿下有情。丞相让殿下万万要放宽心。就算天塌下来,裴獗也不会伤害殿下……”
李桑若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个楠木手串,就是父亲让人弄来哄我的吧?”
想到她在裴獗面前出的丑,李桑若脸上又扭曲了几分。
“父亲把我当三岁小儿哄骗。他以为,我还会相信这些话?”
“丞相没有哄你。”唐少恭道:“殿下可以不信仆,请务必要信丞相。即使裴将军对殿下没有情分,丞相也会让他,对殿下有情。”
“父亲哪来的自信?”
唐少恭笑而不答。
李桑若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怪异地笑。
“我懂了。父亲改了主意。不想杀裴獗了,又想哄着我,让我来笼络他?”
唐少恭幽幽暗叹。
“在并州事件前,丞相是一心想要除去他。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可如今情形大为不同……”
他目光沉了沉,“殿下也看见了,裴獗在军中声望,比之战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朝野敬佩者众,北雍军更是士气恢宏。在并州没能杀死他,失去了最好的机会。眼下除了笼络和施恩,别无良策……”
大棒子敲不死他。
那就对他施恩、给糖。
李桑若笑了起来,“父亲好深的算计。我是临朝太后吗?我是小丑,我是父亲手上的棋!”
唐少恭沉吟片刻,“都怪邓光那个废物,打乱了丞相的布局。”
李桑若冷笑,“你怎不说,全怪那个冯十二娘?若非邓光贪图她的美色,也不会自乱阵脚,死在并州……”
唐少恭沉沉叹息,“所以红颜祸水,裴獗栽在她手上,也未必会有好下场……”
李桑若思量着他这句话,莫名点点头。
“我不会让他们有好下场的。莪以后都听父亲的话。”
唐少恭看她一眼,“殿下做了那么多忤逆丞相的事,丞相也没有怪罪过殿下……丞相只想让殿下明白一事。这世上,唯有丞相才是真心疼爱殿下的,殿下万事当以丞相为重啊……”
李桑若低低地一笑。
“我还没有以他为重吗?我若不以他为重,当年何必入宫……”
唐少恭听她老生常谈,皱了皱眉。
李桑若再次抬头。
“少恭叔既然来了,再帮我一个小忙吧。”
唐少恭拱手,“殿下请说。”
“把方福才捞出来。”李桑若顿了顿,唇角微弯,“又或是,让他死在里头,永远不要开口。”
唐少恭正想点头。
又听她道:“韦铮恨他至极,肯定会施大刑,方福才这老东西,嘴巴再严也扛不住大刑侍候。我怀孕的事,不能让他给我捅出去。”
“什么?”唐少恭倒抽一口凉气,“殿下说什么?”
“我怀孕了。宋寿安的。”
李桑若弄不掉肚子里的孽种,也不怕让李宗训知道了,孤注一掷般全盘抖落给唐少恭,凄凄一笑。
“顺便把宋寿安也送走吧,我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个贱奴。他再多呼吸一口气,都是对我的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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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蕴是搂着鳌崽睡的。
被窝里暖和,天亮了鳌崽也不肯离开,赖在她的身边,懒洋洋地翻着肚皮,一个人玩耍了很久。
鳌崽已经长到很大一只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拿毛茸茸的脑袋去拱她,恨不得整个儿塞到她怀里去。
“别闹。”冯蕴昨夜睡得不是很好,闭着眼睛不想起来,手抚着鳌崽的背毛,眼睛都懒得睁开,“让姐姐再睡一会儿。”
鳌崽舔她的手。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翻过身去,继续睡。
软榻突然下沉。
当冯蕴察觉到鳌崽不在身侧的时候,裴獗的手,已经抚上了肩膀。
不!
他不是在抚摸她。
只是为她拉上被子。
冯蕴睡眼惺忪地回头,打个哈欠。
“将军?”
裴獗嗯一声。
冯蕴:“昨日我交代下去了,让萧榕收拾好,将军是来带她去议馆的吗?”
裴獗道:“我以为你会闹着同去。”
冯蕴:“昨夜我和阿兄说了,今日要跟他同去。”
裴獗微微一顿,手指带出的冷意擦过她的脸颊。冯蕴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整个人就被拉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罗帐轻晃,冯蕴本就松散的衣裳,不堪其扰,滑下肩膀,一片青丝倾泻而下,修长的雪颈,圆润的削肩,细嫩得瓷器一样的肌肤,顷刻落入裴獗眼帘……
仰躺在绣褥里的女郎,没长骨头似的柔软。
纵是谦谦君子,也会被诱成饿狼,何况裴獗不是。
精实的臂膀撑在她两侧,高大的身躯几乎把她完全笼罩在身下,危险感和压迫力,令人心惊肉跳。
冯蕴不推他,不说话,只是笑。
慢慢将细白的长腿盘起来,缠在他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