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

易默成的书房。

罗横悄悄摸到电话，按王佳芝的提醒，拨通了易默成办公室的电话。

接通之后，听到那边一个男人的声音：“喂……”

罗横却没有吱声，只将话筒放到一边。

悄悄退了出来。

并没有再去找王佳芝，而是直接下到一楼。

再次沿着楼梯下楼，二楼的牌局还在继续。

在一楼等待时间不久，便听到王佳芝以生意为由，与正在打牌的易太太知会自己要出门的声音。

罗横耐心的等待着。

王佳芝出门之后，这回没有步行。

易太太不出所料的帮她安排了司机送行。

罗横速度迅捷的从窗户出了屋子，提前一步钻到车底。

王佳芝很快便出门，上车之后对着司机报了一个地址。

那是老吴方面的人，为王佳芝的麦太太身份，特意安排的伪装。

一家表面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

司机没有多话，汽车启动缓缓驶出愚园。

车底的罗横，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第一次对愚园的探访。

很快便到达目的地，王佳芝镇定的打发司机回去。

在她与司机说话的时候，罗横已悄悄从另一面出了车底。

待汽车离开之后。

罗横这才现身。

“怎么样？”

王佳芝立即问道。

罗横轻笑：“我打通了电话，易默成接的，一切都是听你的，我没有说话，而是将话筒放到了一边。

“他就算是回拨，也无法接通了。”

王佳芝笑道：“这样就好，易默成为人多疑，家中的电话突然被人动过，一定会派人回来查看情况。”

罗横皱眉道：“可是如果没察出什么异常，他知道你回来过，会不会怀疑到你？”

王佳芝摇头：“你也听过老吴的话，他早已经知道我麦太太的身份是假，让他怀疑又如何？”

罗横点点头。

“我明天在月光集市照常现身，去看钻石，按易默成的性格，一定会过去的。”

王佳芝继续分析着：“明天你直接当面提出，用池田交换月牙红。

“易默成一定会猜测，你是朝天宫的人。朝天宫的暗线一线天，不是已经到了上海么？

“他可能还会觉得，你很可能就是一线天。”

罗横笑道：“这可不巧了么，那個一线天以八极闻名。

“听说是朝天宫第一杀手，出手狠厉，最近几年一直没失过手。

“前阵子在东北，曾单枪匹马一个人，在一队东瀛士兵的保护下，杀死了重兵保护的满铁高层。

“我正好也是练八极的，若不是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这种巧合下，我都觉得自己可能是一线天了。”

王佳芝笑看着罗横。

两人趁着夜色，又回到了菊餐馆的地下室。

一日两场盘肠，东奔西走的，罗横也累坏了。

美人在怀，又忍不住向着恩义的关系更进一步。

这才沉沉睡去。

吉司菲尔路七十六号。

易默成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张秘书。

“刚刚去愚园的人回来了，说是麦太太回去过一趟，之后又出门了。

“其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对了……”

易默成沉声：“还有什么？”

张秘书犹豫道：“之前在愚园两条街外，听到枪声。

“弟兄们前去查看，没发现是什么人开的枪，现场也没有发现战斗的痕迹。”

易默成皱着眉头：“你确定我家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张秘书想了想，点头道：“太太一直在和几名牌友打牌，周围的暗桩也没有任何发现。”

易默成点了点头，沉思道：“你们准备一下，之前让你们跟着麦太，发现的那几处驻点，明天可以全拔了。

“另外去提价值一百万的金条，如果麦太去珠宝店的话，你们通知我，我要带着金条去一趟……”

“是！”

张秘书答了一声，似是想到什么。

又道：“虹口那边，一直没有找到池田少佐。

“与他在一起的竹梅俱乐部陪酒女被发现就在后巷，都已经死了。被扭断了脖子。手法极为利索，应该是老手。”

易默成没有说话，皱眉沉思着。

张秘书继续道：“还有，刚刚传来的消息，池田少佐的车子已经找到，就在乍浦路口。

“按我们的推测，对方应该是另有接应……”

易默成坐在原地，眼神阴鸷的盯着空处。

张秘书见他没有其他表示，默默转身出了办公室……

第二日时天刚蒙蒙亮……

为了不引人注意，罗横与王佳芝早早便出来了。

至于那个东瀛人池田，还留在橱柜中。

反正罗横也没打算真让他活着被解救。

送王佳芝先坐上车。

罗横又走了一段路，这才随手招了一辆黄包车。

不一会到达月光集市门口。

罗横进入珠宝店中，直接上了二楼。

“哦，欢迎您娄先生，这位美丽的小姐，就是今天来看钻石的客人，已经在这里等候您多时了。”

秃顶的老板撒宥丁热情的与罗横握手，并介绍着坐在椅子上的王佳芝。

罗横冲她微微点头。

二人眼神对视。

王佳芝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罗横眼神朝窗外看了眼。

大清早的，街上行人不多。

却已有几名小贩开始做起生意。

时间这么早，半个上海都还没起床。

修车的摊位前，便有两个男人在补胎。

脖子上挎着盒子的流动烟贩前，也围着两个男人。

对面的店铺中，还有几对看似情侣的家伙在逛着商店。

怎么看怎么违和。

看来易默成已经不做掩饰了。

“娄先生，钻石带来了吗？不介意给这位美丽的小姐先过目吧？”

撒宥丁惦记着自己的生意，不等罗横坐下，便率先开口。

罗横笑了笑。

摊手取出一枚钻石，轻轻放到撒宥丁的桌子上。

“当然，请小姐过目，也只有这样美丽的小姐，才配得上这么完美的钻石。”

罗横看着王佳芝的双眼，温柔的说着。

王佳芝双眼含笑，目光落到那颗钻石之上。

女人大概都敌不住这种顶级珠宝的诱惑。

饶是王佳芝，也逃不过这份定律。

罗横看得有些好笑，调侃道：“正所谓宝石配美女，早知道这枚钻石是送给您这样美丽的女士，我都可以不要钱……”

王佳芝撇了眼罗横，眸中暗带秋波：“哦？你真舍得白送？”

罗横笑道：“当然。只可惜……”

“可惜什么？”王佳芝故意问着。

“可惜明花有主，娄先生已经把钻石卖给我了，当然是由我来送你。”

楼梯上，一道声音忽然插话。

两人齐齐回头，便见一身风衣礼帽，面色沉郁的易默成，就站在楼梯口。

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娄先生，黄金我都已经带来了，用不上你白送？”

说着迈步走到桌前，甩手咚的一声，丢出一根金条，落在桌子上。

罗横看了眼，金条的制式明显与自己之前从福清帮时得到的大黄鱼不一样。

形状更规整，个头也大了不少。

“一根一斤重，比市面上的大黄鱼重了三分之一。

“按金价折算，如今的金价一两大概一百大洋，娄先生没意见吧？”

罗横点点头，反正他早他妈打定主意。

金子我要，钻石也要。

更何况现在王佳芝成了自己的女人。

把钻石卖给他，还是要送给王佳芝。

就是左手倒右手，相当于凭空得了黄金，还在意什么金价啊。

“六百斤的黄金，娄先生今天却是一个人来，怕是带不走啊。”

易默成嘴角挂着笑意，话里有话的说着。

在他的身后，两名穿着黑衣的手下站在楼梯口，眼神盯着罗横，满是戒备。

罗横笑道：“易先生果然是信人，六百斤而已，在下天生力气大，还真不算个事儿。”

易默成瞅了眼桌上的钻石，目光又看向撒宥丁。

撒宥丁谨慎的拿起放大镜，确认了一遍。

这才点头笑道：“钻石没问题，正是上次看的那一枚，非常漂亮。”

易默成嘴角的笑意明显了几分，看向王佳芝。

“喜欢吗？”

王佳芝点了点头。

罗横心头有些不爽，尼妈这个姓易的看向王佳芝的眼神，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了。

开口道：“易先生，今天除了卖钻石之外，我还有桩生意想和你谈谈。”

“哦？娄先生……哦，不对，应该是罗先生才对，还有什么想跟我谈的？”

易默成转过视线，眼神蓦然变的淡漠。

罗横轻轻一笑，丝毫没有被他吓到。

左右看了看，笑道：“这桩生意，昨晚已经和易先生打过招呼的。我觉得还是咱们两个私下谈比较好。”

易默成眼角动了动，看着罗横并没有动作。

罗横与他对视着，一点都没有慌张。

“罗先生，你虽然来上海才几天时间，但是就凭你做下的那些事，你觉得我今天还能放你走？”

罗横笑道：“易先生愿不愿意让我走我不知道，但是我真想走，谁能留住莪？”

易默成也笑了：“年轻人真是自信。”

说着转向撒宥丁：“撒宥丁先生，能借您的地方聊几句么？”

撒宥丁躬身笑道：“当然可以，我非常愿意为您效劳。”

说完，笑呵呵的收起自己的眼镜，转身下楼。

易默成又对王佳芝道：“到楼下车边等我。”

王佳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罗横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默默跟在撒宥丁身后下楼。

不用易默成的吩咐，楼梯口那两名黑衣人，也退了下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二楼只剩下罗横与易默成两个人。

易默成这才沉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你想要谈什么？”

罗横笑道：“听说易先生的人，昨天抓了一个唱戏的女人？”

易默成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罗横不以为意：“听说那位长的不错，我这人平生最爱美女，不如卖给我如何？”

易默成淡淡道：“进了七十六号的人，还没有活着出来的，罗先生既然喜欢美女，不如自己进去看她？”

罗横笑道：“不知道易先生有没有听过西方有句话，叫作上帝每创造一样东西，都已经标好了价格，易先生不妨听听我开个价？”

易默成又看了看桌上的钻石，轻笑摇头：“这个没有价格。”

罗横眯眼道：“怎么可能没价格？无非是开的数目不够大而已。

“月牙红有价，你我也有价，易先生觉得月牙红不好定价，那我帮你定好了。一个东瀛人的少佐军官怎么样？

“昨晚在虹口失踪的那位池田少佐，换月牙红如何？”

易默成盯着罗横，眼神中几次变化。

罗横只当没有看见，随意的坐到刚刚王佳芝坐过的位置。

端起桌上尚有余温的咖啡啜了一口。

易默成缓缓开口：“你不怕死？”

“人生艰难唯一死，死谁不怕？不过易先生可要想好了。

“你我现在相距不过三步，你信不信在这个距离，枪也快不过我？

“若我死在这里，不仅你活不成，池田也一定活不成。”

易默成再不言语。

二楼陷入一片寂静。

窗外车流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进来，这一刻格外的清晰。

时间仿佛凝固，片刻之后，终于被易默成打破：“我不会和你交易……”

罗横双眼微眯，肌肉本能的绷紧。

妈的，莫非老吴猜错了？

昨晚与王佳芝分析的形势，都是建立在易默成与东瀛人，其实也不是一条心的基础之上。

若是这个错了，那一切休提。

今天便只能硬莽了！

就在罗横忍不住，准备先动手拿下易默成再说时。

易默成却又继续道：“不过若是我通过释放月牙红，钓出情报，从而营救出池田少佐就没有问题。”

罗横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尼妈这口气喘的，差点就翻脸动手了。

“易先生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罗横讥讽了一句。

点头道：“成交，我见到月牙红，便让易先生的人救走池田。”

易默成继续道：“营救不能太简单，应该有场战斗，我们是要击毙绑架者救出人的，而不是放走犯人换回来的。”

“当然。”

罗横满口应着。

先把人救出来，到时候管他娘的战斗不战斗的。

反正落入罗大爷手里的东瀛人，不可能还让他好好活着。

易默成微微吸了口气，嘴角再次露出一丝笑意：“那好，你现在可以去准备了。”

罗横一摆手：“不用什么准备，你们放出月牙红，将她送到黄埔大桥下游江边就成。”

易默成点了点头：“罗先生真是年轻有为，看来朝天宫真是底蕴深厚。”

罗横笑了笑，没回他这句话。

此时易默成应该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那个传说中的一线天了。

这样也好。

反正真正的一线天是个杀手，很少露面。

见过他的人不多，这个名头还能唬人。

“好了，那就这样，合作愉快。”

罗横笑着，冲易默成伸出手。

易默成犹豫了一下，伸手与罗横轻轻一握，便想抽回。

罗横却一把攥住他的手，笑道：“既然是合作，还有个事希望易先生通融一下。”

易默成眼神微凝：“罗先生请讲。”

“六百斤确实挺沉的，楼下那辆车借我用用？”

易默成面颊抽了抽：“这是小事，罗先生希望送到哪，知会一声，我让司机帮你送到地方。”

罗横笑道：“七十六号出来的司机我信不过。”

说着，偏头越过栏杆，朝楼下看了眼。

玩味道：“那位美丽的小姐，会开车么？”

易默成脸上的笑意消失，面色沉郁的盯着罗横。

足足四五秒钟过后，才缓缓道：“那就让她送罗先生一程，不过罗先生可得当心，莫要唐突佳人。”

罗横咧嘴一笑：“易先生放心，我这人平生最是怜香惜玉。”

两只手分开。

易默成转身便走。

罗横脚下一动，看似速度不快，身形却是不动声色，抢在了易默成之前下楼。

冲王佳芝一笑：“有劳这位美丽的小姐送我一程了，刚刚易先生已经答应我。”

王佳芝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向易默成。

易默成眼中蕴着怒火，看着王佳芝：“你开我的车，送他一程。速去速回……”

罗横大摇大摆的走出珠宝店。

到了车边，敲了敲窗户。

中年司机疑惑降下车窗。

“易先生已经答应，将车借给我……”

司机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易默成，见他点头。

这才从驾驶座上出来。

王佳芝沉默着上了车。

罗横转过车头，上了副驾，笑道：“走吧，往前开……”

汽车启动。

街头上，数十双眼睛这一刻都在有意无意的注意着这边。

始终没有等到易默成的表示。

直到汽车驶出静安寺。

王佳芝这才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突然改变计划？不是说好，我留下拿回钻石么？”

罗横撇嘴：“钻石哪有你重要？

“再说了，我与姓易的这一场，可还有得玩呢。

“等换回月牙红，后面还要拿到那批军火。”

王佳芝皱眉：“可是现在我们能去哪？”

大白天的，还开着易默成的车，当然不能直接回菊餐馆。

罗横笑道：“先去菊餐馆附近，我动作快点，把那个池田接出来，咱们再离开。”

说着他灵活的翻过座椅，到了汽车后排。

往后备箱里看了眼，一只黑色的大箱子正静静放在后面。

伸手打开，入眼一片金光。

罗横笑呵呵的一探手。

箱子留在原处，金条就被他分几次，全都收入了背包中。

王佳芝一打方向盘。

汽车平稳驶入一条岔道。

朝后视镜看了眼：“他怎么没叫人跟着？”

罗横轻笑：“大概是觉得咱们是朝天宫的人，就算跟着也没多大作用吧。”

又将空箱子盖上。

罗横再次窜回副驾，笑呵呵的摸出一根金条。

沉甸甸的手感格外的踏实，终于又过上盘金条的日子了。

汽车忽然一摆，差点将手里的金条都颠了出去。

罗横抓紧金条，转头看向王佳芝。

见她面色似乎有些不对，开着车居然没看前方的路况，而是侧头看着窗外，汽车速度也降了不少。

好奇问道：“你怎么了？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