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朱常淦再次去了一次军机处,听着锦衣卫的汇报,然后又召集几个大臣开了一个小朝会。
六部九卿全部在列,正说着,突然看到外面王承恩在不住的走动。
他使了一個眼色,王承恩快步走了过来,在朱常淦的耳边说道:“皇爷,湖广、江淮、南直隶等地区,所有的税银船沉了。”
朱常淦的瞳孔猛地一缩,咬牙道:“又给朕来这一套?”
和上次的运粮船何其的相似,上次的运粮船多少还有一些转圜之地。
这次却是直接针对税银船,这意味着什么,朱常淦再清楚不过。
“好好好……朕本来还想过段日子再收拾他们的,如今看来他们自己便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猛地扭身,再次来到文华殿,“孙阁老,毕自严,刚刚传来的消息,湖广、南直隶、江淮地区的税银船沉了,工部所有的项目暂停,兵部除了练兵,所有边镇的修筑事宜暂停拨付银两。”
“嗯?”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陛下,这怎么可以啊,若边镇所有的修筑事宜,满清和蒙古进来,我们该如何抵挡?”
“陛下,不可啊!”
“陛下……”
大明朝,所有那些在边镇上有名的文官,最显眼的政绩是什么,那就是修边墙。
说白了,就是修了多少堡垒,又整修了多少的城池,这同样是作为知兵的文臣典范。(翻开明史,你会发现密密麻麻,里面这玩意儿写的多的数不清。)
在明史之中,练兵的好坏不会作为统帅业绩的好坏评价标准,反而在边镇搞工程就是有作为的好文官。
这就是文人士大夫以及官僚的无耻之处,对于文官们而言,搞基建,皇帝和百姓们看得见,这东西实实在在的放在这里不说。
关键文官们可以打着修边墙,修城池的名义,大捞好处。
与修筑边城相比,练兵费时费力,还得罪当地的官僚乡绅,费力不讨好,还捞不到任何好处。
所以,明末后期,所有的文官热衷于外派出去边镇,其实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此,朝廷拨款修边城,至于士兵是不是有饭吃,有军饷,是不是愿意为朝廷卖命,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这是一个既可以捞好处,又可以捞政绩,还让人说不出话来的好项目!
上上下下都高兴。
这就是文官的逻辑,也是史书的评价。
朱常淦同样也是分析了大明朝的财政之后,发现这个bug。
崇祯超本来就没有钱,面临威胁,就不停的被迫将大量的财政资金投入这些大工程,也就越发的没钱去养兵。
半饷,甚至无饷,导致野战的军队越发虚弱,甚至哗变。
重物而轻人就是在这种畸形行政模式之下,形成了一种潜规则,宁可修一堆毫无用处的堡垒城墙,也不愿意给士兵多发一点银子。
文官们只要政绩,只要银子,不管士兵们的死活,也不管大明朝能不能打得过外族,只要将边城修起来,立在那里,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许多人都说大明朝的宗藩将大明朝给吃空了,可实际上,到了崇祯朝,财政早已经不足以支撑宗藩们的支出了,一直欠着。
崇祯朝最大的吃钱大户,就是修边城。
但这些文官从来就不会去想,任何城堡和城池都是依靠人去守的。
饭都吃不饱,家里的生计难以维持,这样的明军怎么可能去坚守吗?
更不要说去和鞑子野战。
“陛下……”孙承宗此刻也站了起来,说起来,他才是修边城最狠的那个人,所以孙承宗的脸色也是极其的难看。
朱常淦制止了他,“此一时彼一日,萨尔浒之战到去岁之前,我们是打不赢一场对鞑子的野战,但现在我们可以打的过。”
“既然打的过,我们就越要将所有的钱粮放在练兵之上。”
“武则天打契丹,第一次唐军八万,大唐大败,然武则天立马准备第二次战役,希望唐军对契丹又全军覆没。
然后第三次唐红军就剩二十万,再败!”
“但武则天很快又组织起兵马,继续打契丹,几仗之后,便开始常常打胜仗,而且还是大胜。”
“为何?因为唐的国力比契丹强,俗话说,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大唐用国力碾压契丹。”
“如今后金百姓几十万,战兵拢共十几万,我大明百姓千万,为何不能把钱拿出来,实实在在的用在军队身上?”
“打,即便是输,打的多了,也会出现强军。”
更何况,现在有了勇卫营、京营、白杆兵三大营,即便是面对满清,也有一战之力。
“陛下,昔唐元宗之禅位太子,假鸿名以维系人心,正国本以号召天下,实势所不容己者。今遵顼未闻有是,徒以蒙古兵,深思委责于子。直书其事而不足,取意自见……”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其任至重。凡民生利病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欲称其任,亦惟以责寄臣工,使尽言而已……”
这些文官此刻全都跪下来,泣血上疏。
他们搞工程早已经习惯了,和武将利益捆绑,宁可打败仗,也不想放弃这肥差,他们只会嚷嚷朝廷财政困难,发不出军饷。
他们只会让士兵们为大明江山忍,忍忍就过去了,利益和官僚惯性让他们根本回不了头,也不愿回头。
“朕意已决,再议者,投入诏狱之中。”
朱常淦一句话,让在座的所有文官不由全都呆住了,豁然明白,皇帝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这么干。
也是对于江淮、南直隶、湖广税银沉船的反制。
……
“孙阁老,您倒是说句话啊?”
“不能让陛下如此一意孤行……”
“杨尚书,你也说句话啊?”
“……”
等皇帝一走,这些文官几乎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质问孙承宗和杨嗣昌。
孙承宗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愣愣地坐在那里,想着皇帝的话。
他脑子里面过着这些年大明朝为什么野战打不赢?
大明朝没有精英吗?
不,戚家军当年多能打?
万历二三年十月月,因为朝廷长期迁想和从朝鲜回师后的赏银迟迟不能兑现。
威震朝鲜的戚家军发生哗变,当时的继任总兵王宝将他们诱而杀之。
被杀的戚家兵达三千三百人之多,精锐的齐家军在这场屠杀中损失了大部分精锐,从此元气大伤,再也不复昔日之光辉。
再比如宣府总兵侯世禄,己巳之变,京城告急,大量军队急匆匆的来前往,赶到冀州,不让入城,又于十三日凌晨到达通州,还是不让入城。
兵部按照惯例到地方之后,各城池要给予将士们补给。
可实际上侯世禄在冀州和通州两个地都未能获得补给,结果连饭都吃不上,最后一个个的发生兵变。
从万历年间开始,朝廷欠饷成为常态,而因为欠饷导致的兵变,更是屡见不鲜。
那么造成侯世禄悲剧的是侯世禄本人才能不足吗?
显然不是,造成侯世禄这支援军悲剧的是明廷恶劣吏治,文官党争不断,指挥无方,后勤补给不力,地方官员摧毁其事。
刚刚皇帝那些话,看似说给他们所有文官听的,但何尝不是在敲打他孙承宗。
“孙阁老,南直隶,湖广,江淮等地方的税银船沉了。”
锦衣卫的消息终于到了他们手上。
孙承宗猛地抬起头,后背突然一阵发凉。
陛下又要杀人了……